祥哥剌吉公主的雅集

最新 01-14

孛兒只斤·祥哥剌吉

Sengge Ragi

祥哥剌吉（1284—1331年），又稱桑哥剌吉，元世祖忽必烈的曾孫女、元武宗之妹、元仁宗之姐、元文宗之姑。武宗時封「魯國大長公主」，仁宗即位，進號「皇姊大長公主」。蒙元皇室中不只有公主參與書畫的收藏活動，公主的女婿元文宗（圖帖睦爾）成立了奎章閣，與學士文臣們觀覽圖籍、參與藝術鑒藏，使用「天曆」「奎章」收藏印。元順帝（妥懽帖睦爾）也有「宣文閣寶」印，都曾有重要的宋元書畫收藏。

元武宗至大元年（1308）祥哥剌吉曾以公主身份主持祭祀過孔子儀式，是中國歷史上唯一的女性祭孔人，還立下《皇妹大長公主懿旨釋典祝文碑》，碑文中讚揚孔子的儒家教化，並禁止他人褻瀆孔氏家族的林木土地，表現蒙元皇室對儒家文化的推揚與保護。

公主之兄元武宗像

公主之弟元仁宗

祥哥剌吉雅好收藏，於英宗至治三年（1323）三月二十三日暮春，在大都南城天慶寺舉行了一次全國性的藝文書畫鑒賞活動——「天慶寺雅集」。雅集中，公主將她所藏的書畫作品提供給參與雅集的人欣賞，並請他們為作品題跋。根據當時負責雅集的秘書監丞李師魯記載，藏品包括了黃庭堅的行書代表作《書松風閣詩》、展子虔《游春圖》、唐《定武蘭亭真本》、元《元世祖出獵圖》等，光是宋徽宗的作品就有五幅之多。

元代文學家、侍講學士袁桷曾專門為她撰編《魯國大長公主圖畫記》，記有約41組件作品，加上其他元人題跋以及存世作品上的印章顯示，公主收藏公超過50件，其中存世的書畫名品有18件，包括《游春圖》及《黃太史自書松風閣詩》卷等。藏品之規格、等級、品味，足以見這位蒙古公主在漢文化中的濡染之深，及對書畫收藏的熱愛。

祥哥剌吉的收藏印「皇姊物玩」

祥哥剌吉的收藏印「皇姊圖書」

當天的情形，在元代文人袁桷的《魯國大長公主圖畫記》中，有詳細記錄：

「魯國大長公主集中書議事執政官，翰林、集賢、成均之在位者，悉會於南城之天慶寺。命秘書監丞李某為之主，其王府之寮寀悉以佐執事。籩豆靜嘉，尊斝潔清，酒不強飲，簪佩雜錯，水陸畢湊，各執禮盡歡以承飲賜，而莫敢自恣。酒闌，出圖畫若干卷，命隨其所能，俾識於後。禮成，復命能文詞者，敘其歲月，以昭示來世。」（《清容居士集》卷四五《魯國大長公主圖畫記》）

目前所知最完整的天慶寺雅集鑒賞品題，見於北宋書法名作黃庭堅《松風閣詩》卷，除鈐有「皇姊圖書」一印，卷後還留有元代魏必復、李泂、張珪、王約、馮子振、孛朮魯翀、趙岩、袁桷、鄧文原等14人題跋，李泂與馮子振跋中更明白寫出是奉皇姊大長公主之命所題，由此可知部分為曾經參與公主雅集的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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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自書松風閣詩》，局部，北宋；

被稱作是「天下第九行書」的這件作品，

上面共有15首題跋，14首成於那年的雅集。

《自書松風閣詩》寫的是一首七言古詩，全卷以行草寫於四張印有花紋、不易吸墨的砑花紙上，筆墨精美，形態活潑優雅，極能顯現黃庭堅的書法成就，是其晚年佳作。詩是黃庭堅於崇寧元年（1102年）行經武昌時所作，他看到壯闊的山川，聽聞松風的拂動，也懷念起各自遭遇不同的友人。入元後，祥哥剌吉收藏了此卷，卷首便鈐有「皇姊圖書」的印。卷後，有李泂、張珪、王約、馮子振、袁桷等人題跋，透過這些文字信息，我們還能約略追想當時雅集情景。

傳世的公主藏品中，經常可見馮子振、趙岩等人題跋，為文記錄雅集活動的袁桷也經常受命品題公主藏品。袁桷是浙江寧波人，於成宗年間入仕，受到仁宗與英宗的重用，曾任翰林待制、集賢直學士、翰林直學士、翰林侍講學士等職，多次隨帝北赴上都（今開平）。他與元代著名書畫家趙孟頫、黃公望、王蒙、倪瓚，以及鄧文原、虞集、柳貫等著名文人皆有來往。公主雅集舉辦時他已官拜翰林直學士，同年5月升為翰林侍講學士，然而，8月即發生南坡之變，英宗被弒，袁桷辭官返歸故里，參加公主雅集那年可說是他一生中權位最高之時。

傳世作品中以馮子振奉大長公主之命所題之書跡最為多見，其行書率意瀟洒。馮氏是湖南攸州人，世祖時官拜集賢待制，曾與元代大書畫家趙孟頫為集賢院同事。馮子振參加公主天慶寺雅集時已經退休，故署名「前集賢待制」，可說是公主相當看重的前臣。趙岩以其天賦詩才受到公主賞識，在公主的傳世藏品中經常可見趙岩的詩題，文句優美，詩畫相映。

大長公主的收藏中有一件非常珍貴的古代山水畫，畫幅前隔水處有宋徽宗瘦金書題「展子虔游春圖」。展子虔是隋代著名畫家，他的山水畫被形容為「遠近山川，咫尺千里」。經學者研究，《游春圖》雖然可能不是展子虔真跡，卻保留了古老的山水畫元素，並展現青綠山水的早期樣貌。此畫為對角式的一河兩岸構圖，岸上開滿桃花、李花、或杏花，遊人或乘小舟、或騎馬、或漫步賞花，山腳下有屋舍、樓閣、與小橋，河流水波如鱗，筆墨精緻。畫家在層疊的山巒染上石綠和石青，白色雲霧繚繞其間，樓閣、小橋則塗上紅色，顏色鮮麗。卷後有前集賢待制馮子振奉皇姊大長公主命題，讚歎畫中的迷人景色，「春漪吹鱗動輕瀾，桃蹊李徑葩未殘。紅橋瘦影迷遠近，緩勒仰面何人看。高岩下谷韶景媚，瑟瑟芳菲韻纖細。層青峻碧草樹騰，照野氍毹攤綉被」。趙岩和詩中書平章政事張珪的題跋則讚美畫中景色猶如蓬萊仙境，趙岩不愧是公主所鍾愛的詩人，他優美的詩句使圖畫更加動人：「暖風吹浪生魚鱗，畫面彷彿西湖春，錦韀詩人兩相逐，碧山桃杏霞初勻，粉階朱檻眼欲醉，垂楊淺試修蛾顰」。

展子虔《游春圖》局部，北京故宮藏

馮子振、趙岩受命題跋局部

其他公主藏品還包括北宋崔白《寒雀圖》、趙昌《寫生蛺蝶圖》、梁師閔《蘆汀密雪》，南宋謝元《折枝碧桃圖》和明代朱檀墓出土的《葵花蛺蝶》紈扇等，這些作品上都鈐有「皇姊圖書」之印，可見公主對於寫生式花鳥畫的喜愛。

趙昌是北宋著名的花果寫生畫家，他細心觀察花卉，自稱「寫生趙昌」，他亦善於敷色，所畫之物「逼真」「時未有其比」。袁桷曾為公主藏品中的趙昌折枝畫題跋「瑤池朵朵玉精神，滴露研朱竟奪真，蛺蝶不知遮綉幕，飛來猶認故園春」，連蛺蝶都將他畫的折枝花誤以為真，可見其畫「奪真」的效果。趙昌傳世的《寫生蛺蝶圖》畫了三隻色彩艷麗的蝴蝶在花叢上方飛舞著，葉叢里還藏了一隻蚱蜢，卷後有馮子振奉大長公主命題。

明末收藏家董其昌也認得馮子振的題跋，跋曰：「趙昌寫生曾入御府，元時賜大長公主者屢見馮海粟跋，此其一也。」卷後還有趙岩詩題：「粉翅濃香共撲春，林園彷彿落花塵，誰教草露吟秋思，驚覺南華夢裡人」，讓人彷彿聞到陣陣花香。

趙昌《寫生蛺蝶圖》局部，北京故宮藏

題跋局部

傳宋徽宗《獨鶴圖》

祥哥刺吉公主藏有多件宋徽宗作品。此開正中畫鶴一隻，前後夾有兩段宋徽宗瘦金書體題詩，一題"翹足"、一題「理毛」。鶴採回首啄羽姿態，符合理毛文字內容。畫幅上有御書、宣和連珠印，並有傳為賈似道「悅生」葫蘆形印一方，顯然有意用以連結徽宗曾作六鶴圖的軼事。瘦金書風略顯柔弱，推測為後人追摹，但仍能援以想像宋徽宗的傳稱畫作。

公主的書畫收藏題材豐富，除書法名跡外，繪畫則有花鳥、界畫等，宗教題材也值得注意。南宋劉松年《畫羅漢》二軸在畫幅上皆鈐有「皇姊圖書」印，在羅漢畫的傳統中顯示出南宋精緻宮廷風格，十分具有代表性。元代畫家王振鵬是公主收藏中少見的當代畫家，《龍池競渡》可以作為掌握這類畫風的憑藉。

王振鵬擅長複雜細密的界畫主題，繪有大安閣圖、東涼亭圖等建築圖繪，亦曾為大長公主的弟弟、太子時期的仁宗畫過一幅《錦標圖》，作為祝壽禮物。王振鵬以《錦標圖》表現太平盛世之景，並稱仁宗性格簡澹無爭，醉心於藝圃書林，爾後即受仁宗賞識而獲得官位。天慶寺雅集舉行的那年，大長公主又命王振鵬再繪一本《錦標圖》，並於雅集中展示給眾人觀看，袁桷、馮子振、柳貫都為這幅畫題跋，此本《錦標圖》亦是袁桷所記公主收藏畫目中難得傳世的作品之一。

王振鵬《錦標圖》的臨仿本至少有七件傳世，畫中描繪宋代的慶典活動──金明池龍舟爭標，有「龍池競渡」「金明池」「龍舟圖」等畫名。據王振鵬卷後自題，此畫主題出自南宋孟元老的《東京夢華錄》，描繪北宋徽宗「崇寧間三月三日開放金明池，出錦標與萬民同樂」的景象，並說明再次繪製此圖的原因：「恭惟大長公主嘗覽此圖，閱一紀余，今奉教再作，但目力減如曩昔，勉而為之，深懼不足」。

王振鵬《龍池競渡圖》（局部）

傳宋李唐《江山小景圖》卷

「皇姊圖書」

馮子振、趙岩等人經常為公主題寫收藏，如清人顧嗣立所編的《元詩選》三集中就收有馮子振（海粟）的《奉皇秭大長公主命題王孤雲漬墨角抵圖》、《奉皇秭大長公主命題展子虔游春圖卷》、《奉皇秭大長公主命題王鵬梅金明池圖》、《奉皇秭大長公主命題周曾秋塘圖》、《奉皇秭大長公主命題郭恕先升龍圖二首》等詩；柳貫的《奉皇姑魯國長公主教題所藏巨然江山行舟圖》等詩；朱德潤的《大長公府群花屏詩》等詩。另外袁桷、柳貫、朱德潤、虞集等人的文集中也有與公主往來的記載。

台北故宮所藏《元人法書》冊中還保有其題畫詩文。另外，作為元文宗書畫鑒藏顧問的柯九思、虞集等，也有不少相關題跋。柯九思為元文宗奎章閣博士，陸繼善《摹褉帖》後即有他具名的題字。傳為江參《千里江山》、荊浩《匡廬圖》等也都可見柯九思題記。

透過這些士人題跋，一方面能具體顯示蒙元皇室對書畫藝術的支持與收藏；另一方面也能從中掌握不同族屬士人彼此的交流與文化參與，以及他們運用其文化知識參與皇室鑒藏活動的各種情況。元人的題跋活動十分豐富，現存宋元書畫作品上仍有不少實例。例如院藏趙孟頫《重江疊嶂》後有虞集、石岩、柳貫等人的題跋。士人的題跋內容，除了呼應書畫作品的藝術表現之外，其中的賞鑒態度更是認識蒙元書畫藝術的素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