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六十六歲
一年的光景是數著一家人的生日慢慢過完的。正月初十侄女生日，二月二十五奶奶生日，三月十六爸爸生日，四月初七老太太生日，五月十四小弟生日，六月初二兒子生日......一路數下來，到十一月二十六，是母親生日。這一年，就算到了尾聲。
剛結婚那年，我認認真真地在筆記本上記下雙方長輩的生日。那會剛剛成為大人，對做大人這件事又新鮮又惶恐。過了幾年，家裡人的生日就自然而然地刻在腦子裡，臨近那個日子，心裡慢慢就有了各種各樣的準備。
母親六十六歲，比我大二十歲。我有時不記得母親多少歲，就把自己的年齡加上二十。不記得父親多少歲，再把母親的歲數加上七。就這樣，母親六十六歲，父親七十三歲了。兩個人每天吵吵鬧鬧的，有商有量的，健健康康的，溫溫和和的.....母親燒飯父親搬柴，母親說父親搬的柴有點潮，父親說是乾的，然後還是乖乖地又去搬。父親無意中說起誰誰誰生病後吃得好恢復得好，母親說你生病吃的好東西還少嗎？父母這一輩子，母親是比較強勢的，但是在父親癌症做手術之後的恢復期，母親伺候父親的細心是無人能比的，一天吃無數次，大冬天的半夜也起來給父親做兩次吃的。父親少吃多餐的日子，一直堅持了兩年多。父親恢復得非常好，2006年做的手術，到現在整整十二年了，吃喝拉撒，完全和常人無異。父親的勤勞和熱心超過村子裡所有的老人，對門的媳婦說：我爹爹要是像余爹爹這麼勤快，我不吃把牙齒縫裡省下來的都給我爹爹吃。我開玩笑說：牙齒縫裡就算了，不衛生。
父母這一輩子，外面的農活母親不亞於父親。家務事這一塊，父親不亞於母親。遇見下雨下雪，母親打牌父親燒飯看門餵雞餵豬。吵架這一塊，母親佔優勢。倔強起來，父親和母親勢均力敵。就這樣，他們都老了。一個六十六，一個七十三，很少吵架了，說上幾句馬上就換了話題，要是看見孫子孫女，眼睛會在瞬間笑得沒了縫。
八點出發，步行到彩虹橋坐公交，下公交從大關街走回家，合計走了5909步。每一步都有藍天，每一步都有陽光，每一步都有風景，每一步，心裡吹響著回家的號角。寫到這裡，想起下午弟媳婦給我讀侄子的作文：冬天是潔白的，冬天是美麗的，冬天的風是冷的，冬天的陽光是暖的，讓我們一起迎接美麗的冬天吧。弟媳婦說侄子這篇作文被老師在課堂上當範文讀了，我想說，既然寫了美麗就不要寫美好了，想想，才二年級的孩子，能用這麼多排比句，該是多麼的不容易啊。
侄子和侄女學習成績都不錯，倆個人還親親熱熱的，感情特別好，比我和大弟弟的感情好多了。侄女還一張巧嘴，能說會道寡話連篇。兩個孩子都愛吃肉，一大碗紅燒肉倆個人吃完都不需連累別人，這點，和我有一比。只是侄女比我秀氣好看些，大眼睛尖下巴腿長膚白，母親說侄女像我，侄女說，我比大姑瘦多了吧。好吧，大姑我確實有點胖。
到家的時候看見門口圍著一圈人，母親和幾個姑娘小媳婦在打撲克，兩毛五一張的跑得快，母親站起來，我坐下去，一會就把母親留下來的一堆零錢輸完了，又去包里掏了六十元，到結束時，只收了一次錢，不是被人關門就是手上還有十來張，一個小時，輸了三十五！
廚房裡雞已經剁好了，我坐灶下母親灶上，父親洗蘿蔔抱柴火摘大蒜還不停向我兜售家裡的米呀面呀粉絲啊年糕啊干筍啊鹹菜啊......米不要了，面也不要，年糕我有，鹹菜我等會嘗嘗好吃就要不好吃就不要，干筍要，鴨子要，山芋干要，糯米粉要........父親在我的指示下開始準備給我帶回去的東西，然後又問：黃心菜可要蘿蔔可要大蒜可要生薑可要山芋可要南瓜可要......
中飯就四個菜：紅燒魚，紅燒雞，香腸，青菜。吃飯的就三個人：父親、母親、我。沒有喝酒，也沒有說生日快樂。回來了各人心裡都明白了，在一起吃飯就代表生日快樂。
弟媳婦是飯後回家的。弟媳婦在學校旁邊租了房子，兩個孩子中午都不回家。弟媳婦說侄女明天參加數學競賽，說是班上只有幾個人，這麼說，侄女是班上的幾個人中的一個了。侄子這次考試也不錯，語文99.5，數學96。弟媳婦說的時候笑得合不攏嘴。弟媳婦是個內斂的人，她的笑這次沒有被成功內斂。還帶回來幾斤牛排，拿了保鮮袋一份一份地分開，然後放到冰箱里。
門口地上有一張裝滿柴火灰的大簸箕，一看就知道柴火灰下的被單下是糯米粉。母親問我：下午幫我做粑可照？照啊。心裡有點放不下店裡，又想想，做粑這事，我已經幾十年沒幹過了。記憶里做粑還是小時候的事情，竹子蒸籠，木頭飯甑，鐵皮做的米面盒子，一屜一屜搭積木一樣的粉絲蒸籠......這些過年時才用的器具，已經越來越遠越來越不知道真實的模樣了。
父親燒水，我捏劑子，母親做，三個人分工明確有條不紊。不一會，門口圍了一圈人，對門兩個媳婦，小嬸和她的媳婦，小姑和堂姐.....母親插不上手了，簸箕邊都是做粑捏劑子的人。
母親拿筷子戳粑，看看可熟了，旁邊的人一人一根筷子戳一個粑，蘸上白糖，東一個西一個站在屋裡屋外。
三點半，開始回家，弟媳婦說要送我，我惦記了今天才走了五千多步，也許能超個記錄，走一萬步呢。路上遇見少年的玩伴，開始禿頂了，牽著孫子在路上玩了。我看不見自己在同學眼中是什麼樣，只是走著走著，心不甘情不願地不想把自己走成一個禿頂男人一樣的老女人。
經過表姐家，坐下來聊了一會。他的兒子工作了談戀愛了買房子了。我的兒子工作了沒買房子不知道戀愛了沒有。對視一笑，我們怎麼就要做奶奶了？是啊，就是要做奶奶了。我們小時候是吃在一起睡在一起上學一起割稻一起的，怎麼就老了呢。
在彩虹橋下車，突然想起便宜門想起錢尚書巷，就抄著小路拐到仙姑井方向。路上接到兒子電話，說是也沒啥事，已經下班了，媽媽今天到外婆家去了嗎，外婆外公看起來都還挺好的啊，小舅舅的孩子真可愛，媽媽你要注意身體......
到家煮點稀飯，就著父親給的雪裡蕻。雪裡蕻有點咸，稀飯有點燙，這一天吧，我走了一萬二千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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