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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他們新年快樂!

在鄂西南莽莽大山裡有一個小村莊,叫龍潭坪,那是我的家鄉。龍潭坪南北寬不足五百米,東西長約三四公里,狹長而平坦,像一枚細窄的柳葉鑲嵌在武陵山脈的崇山峻岭之中。北邊的群山間有兩個山坳可以通車,出去向東便直通縣城,向西則通州城;南面是一座延綿幾公里的莽莽大山,垂直高度一千多米,直溜溜齊刷刷的橫亘在那裡,儼然一道天然屏障將整個村莊的南面擋的嚴嚴實實。由於靠村的這面背著太陽故謂之陰坡,也因為高而背陰,所以冬天裡大雪過後天氣放晴,當坪里往往已經是陽光明媚,溫暖如春的時候,坡頂上確還是積著厚厚的雪,有點兒玉龍雪山的感覺。坡的頂上比較平緩,零星的住著幾戶人家,像古代的烽火台一樣。整個村莊有百十戶人家,房屋基本都沿著南北兩邊的山腳相向而建,由於地方狹小空間封閉且前檐搭後檐,所以誰家有個什麼動靜,比如打個噴嚏或是講個葷素小段子什麼的大家都清楚的很,是真正的雞犬相聞。

和大多數中國村莊一樣,春節是村裡最隆重最熱鬧最喜悅的日子,家家戶戶殺豬宰羊、打粑粑攤皮子、掛燈籠貼對聯、放鞭炮吹嗩吶、走親戚訪好友、娶媳婦嫁閨女……不亦樂乎!整個村莊熱鬧繁忙得就像一個大集貿市場。

女兒從小在廣州長大,雪是個西洋景,大年三十吃完午飯吵著要去看雪,一家三口便驅車向南邊的「雪山」駛去。車行至半山腰便開始見到雪了,我們把車停在一個背風處,沿著一條小路徒步向山頂爬去。雪還在下,風還在刮著,爬到山頂的時候天空中飄下的不是雪花兒了,而是變成了像極細的木屑一樣傾灑在地上,風的聲音也變得像鋸木頭的聲音一般尖銳刺耳的很,只不過分貝小了很多而已。天空仍然顯得很高,灰濛濛的像一口大鍋扣在頭頂,沒有休止沒有邊際的飄下那些白色的「木屑」。地上潔白而乾淨,所有的地面附著物都被鍍上了一層厚厚的冰凌,顯得晶瑩剔透冰清玉潔。一叢叢毛竹深深的彎著腰,被厚厚的積雪壓得喘不過氣來,在風的推搡下不停的掙扎呻吟著;還有那些不知名的落光了葉子的喬木,披著亮金金的盔甲,將樹榦直直的指向天空,似乎要將天刺出一個洞來,尋找一絲陽光。

女兒置身在這個晶瑩剔透潔白無瑕的純自然的冰雪世界裡,彷彿來到了仙境一般,開心極了,小心翼翼地欣賞品味著這些造型各異,千奇百怪的冰雪傑作,歡快的拍照留影,又生怕碰碎了這裡一點點的東西。

我們一邊欣賞雪景一邊繼續前行,忽然看見小山丘後面有一縷炊煙裊裊升起,難道這裡住著人家?我們不覺加快了腳步,翻過那個小山丘果然看到了一間瓦房安靜地蝸居在一個小山窩裡,頓時感覺好像是發現了另一個世界,猶如在這深山老林中無意間發現了寶藏一樣,驚喜、神秘而又充滿著期待,這裡住著什麼人呢?姓什麼呢?有幾口人呢?他們的年怎麼過呢……

瓦房建在一個三面被小山丘環抱的避風處,屋頂上積著厚厚的雪,像是為了保暖而蓋上的一床白色的大絨毯子一樣,右前邊的屋頂上有幾米見方的雪被融化了,露出黑黝黝的瓦片,一縷縷炊煙吃力地從瓦縫裡鑽出來舒展了一下身子,然後迅速地逃向蒼茫的天空。融雪的黑瓦下面應該是主人家的火爐。

屋的正前面是一片稀疏的樹林,再往下一千多米的地方便是龍潭坪,站在房子的踏壩里透過那片樹林整個村莊的全景便盡收眼底,還可以遠遠地聽見村裡此起彼伏的鞭炮聲、辦喜事擺酒席的吆喝聲、還有殺豬宰羊時牲口凄慘的嚎叫聲……只是那裡的熱鬧和這裡的寂靜仿若是兩個彼此完全隔絕的世界。

在屋東頭有兩個玩耍的小男孩,一個八九歲大小,一個十二三歲大小,他們在玩滑冰,姑且叫滑冰吧,就是在五六米長度的一個斜坡上,上面結了厚厚的冰,坡的底部便是屋的踏壩,將兩條一尺多長的寬竹片中間用火一烤,然後把它彎曲成九十度,就做成一個簡易的雪橇,上到斜坡的頂部蹲下身子,腳踩著竹片一端,手扶著竹片的另一端,「嗖」的一下從上面滑下來。我們靜靜地看著他們樂此不疲的一遍又一遍的滑下來爬上去,滑下來又爬上去,再滑下來再爬上去……他們玩得很投入,足足十幾分鐘過去了,他們都沒有察覺到我們的到來。

女兒十分不解,就這麼一個簡單的遊戲,重複的動作,他們怎麼就玩得這麼投入呢?不覺得單調乏味嗎?是啊,雖然同齡人,但他們的樂趣女兒是無法理解的,就如他們可能也無法理解女兒在ipad上玩網路遊戲的樂趣一樣,因為他們各自生活在兩個決然不同的世界裡。他們現有的認知告訴他們:手裡的竹片雪橇就是他們現在最好的玩具,每一次簡單地滑雪,一定都會讓他們有新的快感,山腳下龍潭坪的熱鬧繁雜和濃稠的年味兒似乎離他們很遠很遠,完全與他們無關。我堅信此時的他們是快樂而充實的!但我也深知如果他們長期生活在這裡,這種快樂和充實應該只是短暫的,更多的時候他們確是孤獨而空寂的。

終於發現我們了,因為打攪了他們遊戲的興緻,我們滿懷愧疚的從踏壩的這頭走過去和他們打招呼,向他們致以新年的問好,他們瞪著眼睛看著我們,眼神里透著驚奇、陌生,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欣喜,看得出他們並不反對甚至是希望有人來給他們眼前的生活增添一些別樣的東西。

「新年好!」

他們靦腆地笑著……

「兩兄弟吧?」

他們靦腆地笑著點了點頭,並且下意識的相互看了一眼。

「玩滑冰呢?」

「嗯。」哥哥答道。

「冷不冷?」

「不」

「知道今天是么得日子嗎?」

「嘿嘿,過年。」

「屋裡還有誰?」

「爺爺、婆婆」

「爹媽呢?」

「沒回來。」

「在哪裡?」

「外面打工。」

「遠嗎?」

……

「想不想他們回來過年?」

……

哥哥不好意思地緩緩低下頭沉默不語,清澈的眼睛裡漫過一絲很複雜的情緒。

我後悔極了,在心裡狠狠的罵自己真不會說話。

正在我無比自責的時候,弟弟帶著一個耄耋老人走了過來,一看就知道是爺爺。老人看上去七十多歲,有點瘦,走路時好像腳底下有點高低不平的樣子,我知道這是長期在山裡上坡下嶺形成的特有的步伐。老人十分欣喜地快步走到我們跟前,仔細打量著我們,我想他一定是想要趕緊確認一下是哪位親戚給他老人家拜年來了。老人眼睛似乎不太好,眼眶裡有一些分泌物和淚水,也可能是因為剛從屋裡出來被風吹的吧。他看了看發覺不認識我們,便有些失望的地問道:「你們去哪裡啊?前面沒有人家了。」

「老人家,我們是上山隨便走走的,沒去哪裡,您老年過得熱鬧啊?」

「哈哈,年都在你們那裡喲!你們是從哪裡來的啊?」

他的表情告訴我們他這裡應該好久好久沒有來過外面的人了。

「我們就是山腳下龍潭坪的,平時在廣州做事,前幾天剛回來過年。」

「哎喲喲,那麼遠回來啊,是稀客喲,快點兒進屋烤火。」老人突然熱情起來。

老人一邊說著一邊把我們往屋裡迎,他在前面引著徑直走向屋裡,似乎完全不給我們推辭的機會,我們只好隨老人進屋了。進到裡面發現還有一位老人正在往火坑了添柴,無疑這就是奶奶了。奶奶見有客人到來也是格外的驚喜和熱情。

雖然是大白天,但木屋裡還是很黑暗,可能是老式方格子木窗太小透光差的緣故;煙也很大,熏得我的眼淚直往外冒,我現在知道爺爺為啥眼睛不好了。

兩位老人又要給我們做飯吃,又要給我們燒粑粑吃,又要給我們下皮子吃,又要給我們煮醪糟吃……,感覺是要把他們所有的年貨都要拿出來與我們分享似的,在無限的感動中我們一一謝絕了,但是老人們仍然覺得沒有盡到他們的熱情,又端出很多花生、葵花籽、板栗、核桃等給我們吃,還有一些只在小時候才見到過的真正的野果,如八月瓜、野楊桃等。老人一再講這些都是山裡自產的,洋溢著很自豪的神情。

我們一邊吃著這些野味,一邊烤著火一邊和老人們聊天。

「你們是從廣州回來的啊?」

「是的」

「我兒子兩口子他們也在那邊做事。」

「哦,在廣州哪裡啊?」

「不曉得,只說在廣州,廣州那裡不像這裡這麼冷吧?」

「是的,您老放心,那裡冬天熱和得很。」

「廣州也過年不?都吃些啥子呢?」

「廣州也過年,吃的東西很多,只要花錢啥子吃的都買得到。」

老人直說沒搞到錢,也不曉得他們到底哪樣了,「哎!沒得法……」

老人沉默了,微微低下頭,神情木然,透過忽明忽暗的火光看見他渾濁的眼睛裡充滿了迷茫和無奈。

「老人家您不用擔心,他們一定很好!真的,您不用擔心,真的……」此時我確實找不到更好的語言來寬慰老人,我恨自己的無能!

「哎!我們老了,也管不了他們了,現在身體又不好,把兩個孫子照看好就是福了。」老人終於又開口說話了

「您說得對,過年他們打電話回來了沒有?」

「還沒有,會打的,打電話來山下的軍娃兒哥會叫我們接。」大孫子在一旁把話接過去了。

後來才知道軍娃兒哥是山下的親戚,每次打電話都先打到軍娃兒哥的手機上約好時間,然後軍娃兒哥把手機拿上山來講話,由於上山來遠,所以沒有特殊情況一般不打電話。

「過年他們不回來嗎?」

「太遠了,回不來,再說回一趟要花好多錢,已經幾個年沒回來過了。」

說話時老人的聲音有些沙啞。

「那過年就您們四個人啊?」

……

沉默了幾秒鐘過後老人指著那些吃的東西顫顫地說:

「是的,習慣了,沒得事,你看我們么的都給孫子辦齊了。」

……

「人多人少都是過年啰,哎!只是苦了孫娃兒們兩兄弟……麻雀都有個三十初一喲!」

老人的聲音更加沙啞了,明顯看見有渾濁的眼淚從他那乾澀的眼眶裡溢出來。

我的鼻子也有點兒酸,一時不知道說啥。

是啊,在這個本該合家團圓共享天倫的特殊日子裡,他們的骨肉至親確遠隔千里不能團聚,甚至連通話都難,誰心裡會好受呢?孩子思念爸媽心裡自然是很苦,可是父母思念兒女心裡會更苦啊!何況他們祖孫四人孤獨的生活在這樣一個交通不便、通信不暢的大山之中。

想著老人恨不得把他置辦的所有的關於年的東西都呈現在我們面前的那種熱情,現在明白他們是把我們這幾個來自和他兒子兒媳同一個地方的人當作親人了。他想要堅強地告訴他的兒子兒媳,告訴所有的人們雖然他們祖孫四人孤獨的生活在這荒山野嶺,冰天雪地之中,但是他們也在用心地過大年。

在大年三十這個特殊的日子裡,我們這幾個無所謂身份性別的人來到他們家,但願能給這個風雪裡孤寂的小屋增添些許年的熱鬧和年的氛圍,給這四個遠離親人和年的繁華的人們平添幾分年的感覺和年的親情。

不知不覺已近黃昏,我們起身向他們道別,必須趕在天完全黑下來之前下山。從屋裡出來時天上的雪還在不停的下,風還在不停的刮,山下龍潭坪里不少人家已經開始掌燈了,那些掛在各家大門上的燈籠也亮了起來,還有些人家特意掛了一些霓虹燈,五彩繽紛,光耀閃爍;鞭炮聲吆喝聲打鬧聲等各種年的聲音還是此起彼伏,不絕於耳。遠遠地望去好像年還真的是在那一片世界裡,但是這裡的年也有他自己的味道,只是少了一些熱鬧和繁華,多了一絲孤寂和牽掛。

祖孫四人執意要送我們離開,一直把我們送過屋西頭的小山坳,在黃昏的風雪中我們告別了他們,走幾步我們便回頭道一聲:「祝您們新年快樂!」

我們越走越遠,祝福的聲音越來越大,可我知道他們聽到的聲音確是越來越小,最後我們只能在心裡默默祝福他們:新年快樂!新年快樂!

……

衷心地祝願他們祖孫四人新年快樂!

2014年10月4日晚於廣州逸泉山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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