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克家:歌聲的警鐘把宇宙從冬眠的床上叫醒,寒冷被踏死了
《春鳥》(臧克家)
當我帶著夢裡的心跳,
睜大發狂的眼睛,
把黎明叫到了我的窗紙上——
你真理一樣的歌聲。
我吐一口長氣,
捐一下心胸
從床上的惡夢
走進了地上的惡夢。
歌聲,
像煞黑天上的星星,
越聽越燦爛,
像若干只女神的手
一齊按著生命的鍵。
美妙的音流
從綠樹的雲間,
從藍天的海上,
匯成了活潑自由的一潭。
是應該放開嗓子
歌唱自己的季節,
歌聲的警鐘
把宇宙
從冬眠的床上叫醒,
寒冷被踏死了,
到處是東風的腳蹤。
你的口
歌向青山,
青山添了媚眼;
你的口
歌向流水,
流水野孩子一般;
你的口
歌向草木,
草木開出了青春的花朵;
你的口
歌向大地,
大地的身子應聲酥軟;
蟄蟲聽到你的歌聲,
揭開土被
到太陽底下去爬行;
人類聽到你的歌聲
活力沖涌得彷彿新生;
而我,有著同樣早醒的一顆詩心,
也是同樣的不慣寒冷,
我也有一串生命的歌,
我想唱,像你一樣,
但是,我的喉頭上鎖著鏈子,
我的嗓子在痛苦的發癢。
《斷指》(戴望舒)
在一口老舊的、滿積著灰塵的書櫥中,
我保存著一個浸在酒精瓶中的斷指;
每當無聊地去翻尋古籍的時候,
它就含愁地勾起一個使我悲哀的記憶。
這是我一個已犧牲了的朋友底斷指,它是慘白的,枯瘦的,
和我的友人一樣;時常縈系著我的,而且是很分明的,
是他將這斷指交給我的時候的情景:
「替我保存這可笑可憐的戀愛的紀念吧,在零落的生涯中,
它是只能增加我的不幸。」他的話是舒緩的,沉著的,
像一個嘆息,而他的眼中似乎含有淚水,雖然微笑在臉上。
關於他「可笑可憐的戀愛」我可不知道,
我知道的只是他在一個工人家裡被捕去;隨後是酷刑吧,
隨後是慘苦的牢獄吧,隨後是死刑吧,
那等待著我們大家的死刑吧。
關於他「可笑可憐的戀愛」我可不知道,他從未對我談起過,
即使在喝醉酒時。但我猜想這一定是一段悲哀的事,
他隱藏著,他想使它隨著截斷的手指一同被遺忘了。
這斷指上還染著油墨底痕迹,是赤色的,
是可愛的光輝的赤色的,它很燦爛地在這截斷的手指上,
正如他責備別人懦怯的目光在我心頭一樣。
這斷指常帶了輕微又粘著的悲哀給我,
但是這在我又是一件很有用的珍品,
當為了一件瑣事而頹喪的時候,
我會說:「好,讓我拿出那個玻璃瓶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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