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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長手記:「言必有中」

言必有中

沉默是金,精講是銀。

——徐宏力

閔子騫對魯國的一項工程提了很好的意見,孔子讚賞弟子說:「夫人不言,言必有中。」不說則已,一說中的。一語道破,一針見血,把話講到骨頭裡,需要有貫微洞密的透視能力。話多,說不到點子上,話少,也可能說不到點子上。同樣是簡單,有的是真簡單,有的是另類豐富。「言必有中」者如果獲得話語權,便是正能量的意見領袖。

自言自語是必要的思想輾轉過程。主格的我與賓格的我交流,聊透了再講給別人,這樣積累有根。有些人的嘴長在腦子裡,有些人的腦子長在嘴上。前者深思熟慮再講,後者一知半解就講,出了漏洞再設法自圓其說。嘴巴上的功夫是次要的,頭腦里的功夫是主要的。我有體會,夜深人靜,萬籟俱寂時發獃,靈感有時會從夜空中飛來。沉默是金,精講是銀。沉默積澱思想,精講產生啟示。語言管理是對思想的管理。

老子說:「多言數窮,不如守中」喋喋不休者一定會江郎才盡。做人與做事都要學會守中,守在心中,有話不說,充分醞釀。這個「守」字很重要,就是看住的意思,不要輕意放言,成熟的語言需要成長過程,即便有了感覺,也要繼續悶住,這是積極的等待,終究會有靈魂出竅的一天,到那時便不吐不快了。思與言是根與莖葉的關係,根系發達,莖葉才粗壯。

「群居終日,言不及義」,孔子批評的這種現象在中國現代官場上屢見不鮮,大家坐在一起開會,照著上面的說法再說,不疼不癢的套話官話讓人昏昏欲睡。有個官場段子很好玩兒:某筆杆子準備好講話稿後意猶未盡,突發奇想,在得意處加了括弧,提示上司「讀到此處停一停,此處可能有掌聲。」寫完還不放心,又加上一句「此處如若無掌聲,請再停一停。」連現場發揮都考慮得很周到了,真是庸官的好秘書。從他導演的黑色幽默中可以反襯官會的無聊。

《周易》將言行稱為「樞機」,是社會運行的要點。形聲關係密切,言必有中,需要行必有道,兩者應該平衡。如何處理言行關係,《論語》說得清楚:「君子欲訥於言而敏於行。」說話要慢,做事要快。一慢一快,何以不對稱?朱熹在《論語集注》中解釋道:「放言易,故欲訥;力行難,故欲敏。」說話容易,所以要謹慎,不能太隨意;做事困難,所以要敏捷,不能太拖沓。容易的收斂些,困難的放開些,言行就平衡了。少說慢說,多做快做,就像京劇里的緊拉慢唱一樣,既很緊湊,也很悠揚。老了以後聽京劇旋律,比年輕時入耳了許多,而且還容易搖頭晃腦地聽,因為裡面濃縮這人生節奏的成熟哲理。

梅貽琦是唯一在海峽兩岸都當過清華校長的人,他是位寡言君子。孔子認為「君子恥其言而躬其行」,古賢羞口而實幹,不大說話的原因,是怕說出去之後做不到,承諾容易,兌現難,何來言必有中?老子也有這樣的看法,「輕諾必寡信。」凡事都拍胸脯,做人很累,也不可靠。寡言德相,巧言令色。話少的不一定都是仁者,但是仁者話都會少了許多。

《詩經·大雅·抑》中有言,「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為也。」玉器上有了瑕疵,可以磨掉,語言有了毛病,就不能照著做了。玉是中國文化中的頂級雅物,它的缺欠尚可將就,但語言必須十全十美,不能有一點毛病,這是非常苛刻的要求。孔子門生南容對這段文字很感興趣,平日里反覆吟誦,孔子由此認定其為可造之才,把侄女嫁給了他。因為對方喜歡一首詩就決定晚輩的終身大事,這似乎有點草率。但是,我們從中可以看出,孔子多麼重視出言對行為的可靠性。乾淨的語言是無暇美玉。

有一次上課,學生問,孔子說「三人行,必有我師焉。」聲稱到處都有老師,很謙虛。又說「無友不如已者。」不願意和談不來的人交朋友,很清高,這不矛盾嗎?學生能提出這樣的問題,說明入心了,是合格的讀典者。在我看來,孔子在前一句中說的是「泛師」,後一句講的是不「泛友」。學習的時候要虛懷若谷,禮賢下士,但交友的選擇性比較強,朋友是深度溝通對象,要有共同語言才行。

子曰:「中人以上,可以語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語上也。」 與中等才智以上的人,可以談論高深話題,與中等才智以下的人就不必多此一舉了。說者素質與聽者素質要比較接近,這是言必有中的前提,而且近體交流還會獲得言必有中的靈感。特定的亞文化群體有同類話題,「道不同,不相為謀」,孔子承認圈子的客觀存在。一般來說,層次越高,圈子越小,他的交際可能很廣,業務上也有這樣的需求,但是少有真正的知心者,特別是默契者,沒有泛交機會,也沒有這種需求。有人據此批評這是貴族情結。我們不可過分解讀孔說,認同人格平等,不能否認秉賦差別。

孔子認為智者不能「失人」,也不能「失言」。什麼叫「失人」呢?就是「可與言而不與言」,遇高人不可交臂失之。什麼叫「失言」呢?就是「不可與言而與之言」,對牛彈琴,空費口舌。這裡的「失言」不是說錯話,而是將正確的話說錯了對象。如今有些患西方病的人,受到「顏色革命」的傳染,拾人牙慧,屬中人以下者,他們偏執者居多,沒有談論高深話題的理性基礎。

交流是獲得認知啟示的機會,說得精到,需要聽得精深。孔子對交流細節都非常重視,他認為君子談話應該避免三種錯誤做法。一是「言未及之而言」,對方沒說完話你就打斷了他,這種急躁做法不但沒有教養,也妨礙了充分交流。二是「言及之而不言」,對方已經表達清楚了自己的意思,你依然沉默不語,這種做法太冷漠,也無法繼續交流。三是「未見顏色而言」,講話不看對方沒禮貌,而且忽視了表情與肢體語言,就像盲人對話一樣,很難得到完整信息。孔子既重視交流禮教,也重視交流質量。小節大道,不是小題大做。

當年我在農村插隊,不知在哪裡抄下了個對聯,上聯是「寄寓客家牢守寒窗空寂寞」,下聯是「遠避迷途退還連進返逍遙」。前面全有「寶蓋兒」,後面全有「走之旁」,我對作者遣詞造句的能力非常崇拜。「言必有中」需要有很強的語控能力。清學者戴震說「經之至者道也,所以明道者其詞,所以成詞者字也。」「道」是實,「字」是名,有名無實不行,有實無名也不充分。詞典里的「字」是共性的,放到文章里應該活化出獨特生命。我們要尋找不可替代的「那一個」。「鍊字」靠精思,極見法度,是寫手內家功夫,要用文火燒透。好文章不是寫出來的,而是改出來的。反覆改,改反覆,越改用字越少,含義越深。

——新國學隨筆 / 徐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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