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寧：鈕祜祿氏熹貴妃「甄嬛」宮用祝壽織綉掛屏考(下)
原標題：徐文寧：鈕祜祿氏熹貴妃「甄嬛」宮用祝壽織綉掛屏考(下)
徐文寧， 1990年國家文物局授予文物鑒定職稱，國內著名文化經紀人,藝術品收藏家、鑒定家。歷任江蘇愛濤拍賣公司副總經理、北京光華路5號藝術館副館長、北京天物館副館長、江蘇省文交所副總經理、南京大賀傳媒首席藝術顧問、南京中國科舉博物館建設顧問、文物鑒定專家、上海海關學院文物緝私客座教授。出版《北京光華路5號藝術館圖錄》《天物館藏瓷》《玉佩收藏的故事》《台閣氣象—長樂閣明清狀元書畫集》等十餘本藝術類書籍，為國內20多家雜誌、拍賣公司撰寫百餘萬字鑒賞、拍賣信息類文章。2008年發表全國第一篇 「藝術品證券化新嘗試」論文，系統闡述理論和運做模式。
鈕祜祿氏熹貴妃「甄嬛」 宮用祝壽織綉掛屏考(下)
徐文寧
吉慶紋樣 富貴華麗
清代刺繡工藝之盛，如百花齊放。清代宮廷緣於綉品的需求量巨大，宮廷內招募了大批刺繡高手，並且指令江南蘇杭織造局所轄的綉作，協同生產供奉內廷。
織綉紋飾皆以吉祥裝飾為主且具有趣味性。用五色彩平金、打籽、絨綉等多種工藝綉出的彩雲、蝙蝠、八吉祥、暗八仙、佛手、桃子、石榴、靈芝、竹子、仙鶴、水浪和山紋等，無一不是具有喜慶色彩內涵。
除服飾外，帝王后妃隨身配褂的各種綉品佩飾，包括荷包、錢袋、煙袋、香囊、扇套、眼鏡套、鑲袋、火鐮袋、褡褳、名片盒等，以及宮內許多裝飾如掛屏、帷幔、轎幃、鋪墊、簾架等，也均施以刺繡，極具華麗精美。
蓮花
本文圖三掛屏整幅畫面是用多種織綉工藝完成。各種線料織出的種種圖案，清雅美觀、造型極富變化。整幅圖以中軸線觀察，上下以吉慶有餘貫穿帝制正龍主體紋樣，下銜接立水壽山福海，左右依次配以洪福齊天、八仙祝壽、雙鳳捧壽、獅生繡球等輔助紋樣，以烘托此屏祝壽的喜慶色彩。
吉慶有餘
吉慶有餘又稱雙魚吉慶，紋飾借「戟」與「吉」諧音，「魚」與「余」同音，組成戟兩側懸垂雙魚裝飾，在本文中的吉慶是用「玉磬」來比喻吉祥慶賀之意，來表達世人對美好生活的嚮往。
雙鳳捧壽
雙鳳捧壽常見的是用壽字與雙鳳組合。而此屏是借壽山福海的壽，來表現賀壽之意。八仙祝壽是以暗八仙紋中的笏與壽桃構成紋樣。用平金、打籽等綉品工藝製作，紋樣繁縟，色彩絢麗，寓意吉祥。
壽山福海
壽山福海又叫海水江崖，也稱八寶平水、八寶立水。是龍袍或朝袍等下襟的裝飾圖案，寓江山一統、山河版圖，又與八寶、三多、九如等祥瑞構成「福如東海、壽比南山」的吉祥祝頌圖意。
乾隆立水與平水改變了清初的水浪波濤洶湧，起伏較大的特徵，漸變為五種色彩退暈的曲線斜紋圖案化。而晚清後立水紋斜線越益簡單，退暈層次越少，所佔整個袍服的面積越來越多。
洪福齊天
洪福齊天是以雲與蝙蝠構成紋樣。整幅屏面畫滿漫天飛舞的蝙蝠，含有洪福之高與天平齊之意，是一種象徵吉祥的圖案。圖二中蝙蝠與彩雲簇擁著五爪金龍上天入地，騰雲駕霧在雲紋中，龍身轉曲處夾雜著火焰紋翻騰。織綉出的五彩祥雲，按裝飾部位的變化，雲紋的形態有行雲、卧雲、拐子云、四合如意雲、骨朵雲。結構形態嚴謹，三色織綉暈彩豐富。
繡球
獅滾繡球紋是以雙獅綴結一繡球構成紋樣。俗傳雌雄二獅相戲時，它們的毛纖纏在一起滾而成球，小獅子便從「繡球綿」中產出。以此演繹為獅子送祥瑞的習俗，成為人類生殖儀式的象徵。
據史料記載，成都的蜀綉著名藝人張洪興，他善於刺繡獅、虎等吉祥之物，在清代末年，曾為成都統治者刺繡一幅獅子，作為慈禧太后葉赫那拉氏生日的禮品，得到慈禧嘉獎頂帶。同時，綠毛獅子在《哪吒句缽羅陀羅尼經》一卷中首次出現，是文殊的坐騎。因此獅子背披綠毛鬃也是清代崇尚佛教保佑國運昌盛的一種寫照。
綠毛獅子
本文所述的織綉掛屏，採用大量的平金工藝製作織金彩色五爪龍，是宮繡的一個主要特徵。平金工藝在唐代武則天給法門寺供奉的雙鳳綉品中也出現過，當時叫蹙金。其工藝是將金箔膠貼在竹紙上，貼上金箔，再用礫石在背面礫平，切成0.5mm寬的片金細條，再用此片金條絞纏在帶膠的直徑0.1-0.3mm蠶絲線上，製作成金線，一般長度在二米為一根。此工藝經1300年，目前已經失傳。平金盤釘銹，就是用這樣的金線盤出紋飾釘在綢緞布上。
造辦處平金工藝來自於三個方面，一是回回的穆斯林匠人製作；一是江南蘇杭織造局；再一個是境外購買。這三者穆斯林工匠製作的金銀線水平最出色。這些穆斯林匠役的數量雖然不多,但由於其掌握的技術的獨特性而受到清宮的重視。一些「成做活計手快」的匠人還會受到皇帝的嘉獎。
清宮對金銀線的使用非常規範,一般會根據實際的需要奏請,得到批准後向廣儲司的庫房領取。清宮對外發加工的是按照定例準備，連同所需金銀線一起發給江南蘇杭織造局的。由於清宮金銀線使用的數量很大,而金銀線的製作則相對較複雜,因此清宮嚴禁浪費使用金銀線。
比如，皇帝看過樣式後決定「不必發給金銀線，著用做氈剩下金銀線成做如果不足用的話再發送」,又如「乾隆二十七年六月初六日,郎中白世秀為綉金銀線番花鏈二副為繡花紋請用金線一支銀線一支,繕寫清單持進交太監胡世傑呈,覽奉准向裡邊要欽此」，由此可見即使使用的數量非常少也必須明寫清單,經過皇帝的批准後方許領取。
大件衣物因所需要的金銀線數量較大,每次在做之前都要大體估算其所需用的金銀線數量,然後上報。估算使用金銀線的數量在很大程度上要依賴於原來的成品經驗,即原來做同類的衣物需用多少,這次照例進行。清宮根據上報的數量或者從廣儲司庫房發放,或用就剩下的金銀線成做。
甄嬛御用 壽山福海
崇慶皇太后的畫像
乾隆的生母是崇慶皇太后鈕祜祿氏，康熙四十三年（1704年）入侍雍王府邸，名號格格。出身寒微、體格堅韌。康熙皇帝相看過乾隆生母鈕祜祿氏後連連說：「有福之人」。
康熙五十年（1711年）八月十三日，這個格格生下皇子弘曆。雍正元年（1723年），冊封為熹貴妃。雍正十三年（1735年）九月，弘曆即位，尊封鈕祜祿氏為皇太后，住慈寧宮。後來的壽康宮是乾隆皇帝為他的生母清世宗孝聖憲皇后鈕祜祿氏建造的頤養起居之所。
從清代滿族嫡母傳統名分上講，烏喇納拉氏是乾隆的嫡母，雍正元年，冊為皇后。雍正九年九月己丑崩。謚孝敬皇后。在皇子時代的乾隆，似乎和她沒有建立起親密的母子之情。僅見到乾隆寫給她的唯一一首詩題為「恭祝皇母聖壽」。至於皇貴妃年氏、齊妃李氏這兩位對乾隆來說，雖然也是母親輩分的婦人，但乾隆從未提及。因而乾隆皇帝的皇太后唯有鈕祜祿氏一位而已。
乾隆對自己的這位貧賤的母親，有著濃厚的報恩心理，弘曆即位時，當天降諭尊「母妃」鈕祜祿氏為皇太后，隨後上皇太后尊號「崇慶」。「母儀尊養四十二年」，福壽雙全，享年八十六歲，是中國古代皇太后中最長壽者之一。
乾隆皇帝以孝行垂範天下，尊母親為天下聖母。皇太后的生辰為十一月二十五日，因此這一天稱之為「聖壽節」，屆時必行慶賀之大禮。逢旬的大慶更是無與倫比，六旬、七旬、八旬大壽，均加上徽號，八方來朝，舉國歡慶，乾隆帝撰文賦詩，御筆書畫，親率皇子、皇孫綵衣起舞。
崇慶皇太后八旬萬壽圖
乾隆四十二年（1777年）正月，崇慶皇太后鈕祜祿氏去世。九月，乾隆發布上諭，決定明年秋間東巡祖陵。上諭還明示途中不圍獵，不遊玩，不擺筵宴，僅僅祭陵而已。東巡時果真如上諭所言，隊伍雖然仍很壯觀，但卻鴉雀無聲，默默趕路。途中雖有迎駕官員，也僅僅「賜茶」。
由於一路未搞活動，二十幾日便達永陵。六十八歲的乾隆一到陵園，還未達碑亭，便下輿慟哭失聲。步入啟運，至寶城前行禮，已哭得弓腰曲背，難以站立了。皇帝一哭，隨行大臣、文武百官也都得隨著大哭，哭聲遂震動山野。
崇慶皇太后在壽康宮居住時，乾隆每天在壽康左門走出輿轎，步行進入太后所住的暖閣，跪在地上恭敬地問候太后起居，連太后賜茶也一再叩謝。孝子乾隆一共在這為太后辦過3次隆重的大壽。壽典規模之宏大，在整個清朝歷史上也屬罕見。已為半百老人的乾隆，仍然穿綵衣，率領皇子皇孫起舞捧觴。
在紫禁城建築中，壽康宮規模不算宏大，但結構完整，設施齊備，是比較重要的一組建築。晚清，這裡是太后、太妃們的養老之地，道光朝的孝和睿太后、咸豐朝康慈皇太后等都曾在此頤養天年，慈禧晚年也曾在此小住。
崇慶皇太后八旬萬壽圖中的乾隆
電視劇《甄嬛傳》中的甄嬛，在歷史上是不存在的人物。但是鈕祜祿氏熹貴妃是實實在在的人物存在。
按頤和園管理處編《頤和園志》記載，光緒二十年舊曆甲午年（1894）慈禧太后六旬壽慶，準備在頤和園舉辦慶典。依照慈禧太后的懿旨：「仁壽殿、排雲殿寶座，照慈寧宮金龍寶座樣改做細雕九龍硬木寶座，燙本色臘」。
所有仁壽殿、排雲殿、頤樂殿、樂壽堂各殿寶座及殿內鋪墊、地毯、簾架、幔子等均用明黃緞地，綉五彩雲、福、壽、金龍花樣，石青緞邊，飄帶、刷子俱隨本身花樣，大小坐褥牆子均二寸，寶座毯、床毯均隨月台。蘇州織造織辦、杭州織造織辦、江南織造織辦負責承辦園內所需的綢緞及絲織品。」
按照慈禧太后的懿旨：「原定大小卷綢緞二龍捧壽、福壽綿長花樣俱改成大壽字花樣。」可見是將原來傳統圖案，經過一番創新推倒重來。由此慈寧宮，壽康宮的掛屏紋樣也會改變。根據史料，慈寧宮和壽康宮是孝聖憲皇后居住過的地方，原居住的老掛屏因故被替換後，流出宮外是意料之中的事了。
正龍
我們按上述對文獻以及各種紋樣的分析，我們再歸納一下：首先這個織綉品應該叫什麼，我們根據《清宮內務府造辦處檔案總匯》記載和美國弗利爾-賽德勒博物館藏品，得出名稱應該叫「掛屏」。其次，根據清代的輿服制度，我們知道此屏上的正龍紋樣使用人，應該是皇帝、皇太后、皇后、皇子。
升龍
升龍2
我們分析了正龍的特徵，證明這個掛屏的龍應該屬於乾隆中期的；按照福色的流行期，也符合乾隆中期的皇家服彩特徵；因皇帝用的是雙鶴捧壽，而雙鳳圖樣是與皇后母儀天下有關，並且獅生繡球又與母系繁殖有關，因此只會是皇太后、皇后使用。
乾隆皇帝只冊封過兩位皇后，孝賢皇后富察氏與皇后烏喇納喇氏，前者於乾隆十三年（1748）因病去世，後者於乾隆三十一年（1766）抑鬱而亡。而魏佳氏於乾隆三十年（1765）六月晉皇貴妃，四十年（1775）四月去世，六十年（1795）立顒yong琰為皇太子時，才追封為孝儀皇后，因此按時間段計算，只能是皇太后使用。
又因乾隆事實上只認母親輩分的婦人鈕祜祿氏一位為皇太后，由此按雙鳳祝壽、吉慶有餘、獅生繡球等紋飾的內涵看，和再結合《大清會典》有關帝制紋樣的規範，不難推證出本文圖三織綉掛屏，有可能在「聖壽節」慈寧宮、壽康宮等處掛過，應該是乾隆皇帝為生母鈕祜祿氏熹貴妃定製的，也就是電視劇《甄嬛傳》傳說中的甄嬛宮中祝壽織綉掛屏。至於何時流出，不排除八國聯軍時期的搶劫和慈禧太后六旬壽慶置換掛屏有關。
筆者撰寫此文以圖借物說史，並向世人說一說清乾隆皇帝對生母鈕祜祿氏熹貴妃極盡孝道的那點往事。
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圖文由作者提供.
本文曾發表於《收藏/拍賣》雜誌2016年第12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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