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夢見你離開
因為夢見你離開
文：劉墨聞
圖：劉墨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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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恩：
我最難過的時候，是聽你講童年。
睜開眼，看見你被父母留在了農村，冬天北方的平房窗戶都漏風，在窗內釘上塑料布，颳風的時候塑料布鼓起來，像一個包袱，你覺得好玩，好像整個房子都被充了氣，快要飛起來，儘管你很想戳破，但你沒有，你像個客人一樣住在這，等著爸媽每個月來看你一次。
有時你就瑟瑟發抖地在包袱裡面看著窗外，你知道自己也是包袱，所以你不多說話，只是在這裡等他們，晚上你被風聲叫醒，再贈予你一個幾歲孩子不該有的秘密。
奶奶經常去別人家看牌，經常玩到後半夜，老鼠在房樑上亂跑，你裹著小棉襖去找奶奶，雪地反射出清冷的夜色，留下一排稚嫩的腳印，你說長大以後回到城市，再也沒見過掛在樹杈間的月亮。
有時奶奶手氣好，心情也好，你會坐在她的腿上等她一會，然後一起回家。但她經常輸，你看見她愁眉緊皺，便不再敢多打擾，退出來，又沿著來時的腳印回家。
你會路過那個很小的路口，你說每個月爸媽回來的那天，你就會在那等他們，從早上等到中午。他們走的時候，你也會去送，從路口離開，太陽走到哪，你就跟到哪。
你說，有時你怪他們。有時候，你也不怪。
我經常想起你說的那句話，晚上拉開窗帘對著外面的天睡。夢裡，仰頭是無垠星海，沿著雪地往深處走，好像聽見了咯吱聲，在你說的那條小路，看見了五歲的你，小臉通紅，穿著單薄，我失聲痛哭，比你更像個孩子。
我以前總說，你就想個孩子。有時你聽了高興，有時也不高興。
不高興是因為孩子和幼稚多少有些聯繫，高興是因為你覺得自己正在當孩子，而不是像小時候一樣。
你喜歡當孩子，你不想長大。我總是不忍心提醒你，當你明白這些道理的時候，你就已經長大了。
是的，你早就長大了，在那個寒冷的冬天，在面對一個四下漏風的房子，四面都是包袱，它們時刻提醒你父母為什麼把你留在那，只要風刮起來，你一個人坐在炕上，聽冬天對你大呼小叫。
每當想到這樣的畫面，我都會崩潰，我接受不了你有這樣的童年，它簡直成了我的噩夢，我害怕夢見那時無助的你，我卻無能為力，只能徒然傷心。
我能給你什麼呢？夢裡遍地的你都在流淚，我什麼都做不了，我又能給你什麼呢？
有時候會走過去牽著你，時間長了手會出汗，就不自主地把你的拳頭捏來捏去，好像攥著你火苗一般的手，在掌心裡捏成各種各樣的神。
我總是想融化你，融化下在你整個童年冬天的雪。
我總想彌補，讓你忘卻。你說，有些愛，在當時沒有得到，以後也是沒有辦法彌補的。
說得真好，你又長大了一點。在夢裡也是，爸媽把你接走了，你來到了城市，他們給你大把的錢來彌補，給你買和年紀不相稱的名牌衣服，你一點感覺都沒有。你只對一件風衣有印象，還是因為風衣的內兜漏了，你伸進漏洞里，在風衣里掏出來大把的鈔票，零用錢多到漏了都不曉得，你的媽媽也驚訝了，所有人都明白了，有些時候，錢什麼都彌補不了。
因為從小得到的就少，也沒有過過多的要求，等慾望降下來，人也年長了，還能想要些什麼東西呢？
陪伴？物質？其實遲到的一切，都不再合適。
有時我們在街頭見面，你總能在看到我的第一時間向我跑過來，我在原地不動，看著你。那時候我就想夢裡你也這樣，那該多好，我就不用總去追你，追童年的你，我知道我什麼都做不了，我只是想讓自己好受些，我幫不了你，我只是想拉自己一把。
怎樣確信一個人愛你呢？你的爸媽肯定也愛你，奶奶也是，只是他們理解愛的方式，並不是愛的實質。
愛的實質是什麼呢？
在我看來，當你在黑夜中把童年向我一一展開，一件件清點，一樁樁說開，那就是愛。
承諾，付出，對誰都可以，口口聲聲說愛，許多人演得來。
但是能把自己的過去完全向另一人展開，不是那麼輕易就能做到的，我有了你的童年，有了你的夢，有了關於你的秘密，有時我徹夜不眠，有時我內心飽滿，好像我已經認識你很久了，我們一起長大，擁有過同一個冬天。
後來我受到了一些啟發，妄圖用我童年裡比較好的那部分，交換你的難過。
我說小學時我的前桌外號叫信哥，他每天都幫我傳紙條，真的變成了信鴿。
我說初一化學考了7分，回家騙我爸說滿分10分，我爸一邊笑一邊打我。
我說小時候會有女鬼在夢裡嚇我，後來長大單身久了，女鬼都開始害怕我了。
你笑的時候真好看啊，閉上眼，夢裡的雪都已經融化，小時候的你就站在那，我踩著雪水，笑著哭，向你跑過去。
「 你一直在趕路，別人留不住你，
所以你也留不住別人。」
劉墨聞
青年作者 設計師 馬戲團團長
新浪微博@劉墨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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