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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必烈與阿里不哥

公元1259年,蒙古大汗蒙哥殞命合川釣魚城。

蒙哥是拖雷與正妻唆魯禾帖尼所生的嫡長子,蒙哥以下分別是忽必烈、旭烈兀、阿里不哥。自貴由汗之後,蒙古汗王由窩闊台系轉至拖雷系,蒙哥溘然去世,誰將繼任蒙古大汗,這一問題立刻擺到了蒙古宗室諸王的面前。

此時的忽必烈正率軍攻宋,身處武昌,他的二弟旭烈兀正在敘利亞攻城掠寨,旭烈兀早於公元1253年西征,滅阿拉伯阿拔斯王朝,成了波斯的汗。由於距離蒙古本土甚遠,旭烈兀無意染指汗位。那麼最可能成為大汗的人就只會在忽必烈和阿里不哥之間了。

忽必烈幼弟阿里不哥

阿里不哥是拖雷幼子,蒙古人有「幼子守灶」的傳統,所以阿里不哥繼承了蒙古本土的遺產,主持大兀魯思,管理駐守軍隊和諸斡耳朵,駐地在帝都哈拉和林。按照成吉思汗的法律,蒙古大汗的選舉需要召開庫里勒台大會,由與會的代表共同推舉出大汗。基於這樣的傳統,阿里不哥準備在哈拉和林召開庫里勒台大會,安排支持自己稱汗的蒙古宗親與會,以確保汗位為己所有。

忽必烈似乎並沒有意識到汗位的歸屬會如此緊迫,在得知蒙哥去世之後,他並沒有立即停止戰事,反而加緊了對南宋的進攻。忽必烈的這一舉動可能是希望為自己積累繼承汗位的籌碼。然而,坐鎮後方的妻子察必獲悉了哈拉和林的意圖,察必火速通知忽必烈立刻返回開平大本營,共商對策。

忽必烈匆匆與宋右丞相賈似道議和後北返,在經河南返回燕京的過程中,已經發現阿里不哥在各地征索軍隊的情況。然而,經營漠南多年,統領大部分漢地的軍隊,忽必烈在漢地有深厚的政治和軍事基礎,在爭奪漢地控制權這點上,阿里不哥是難與其兄抗衡的。

阿里不哥據有蒙古本土,是傳統守制蒙古貴族們的代表,站在阿里不哥一邊的基本上都是原蒙哥汗的親信,因此阿里不哥必定也是蒙哥既定政策的繼承者。忽必烈開府金蓮川,重用漢族謀士,以漢治漢。蒙哥在位期間,對忽必烈一直懷有猜疑。與忽必烈相比,蒙哥亦屬於因循守舊的蒙古保守派,忽必烈籠絡漢地人才,經營漠南漢地,軍權在握,不得不令蒙哥心神不寧,因此忽必烈的軍權曾一度被蒙哥剝奪。

支持忽必烈的除了漢地軍閥如李璮,還有東道諸王之長的斡赤斤家族的塔察兒。在得知阿里不哥意圖在哈拉和林稱汗之後,忽必烈決定搶先一步。公元1260年春,忽必烈在自己的藩府開平召集庫里勒台大會,與會的主要是東道諸王,西道諸王不僅人數少,而且缺乏權威,不具代表性。在此次大會上,以塔察兒為首的宗王和貴族勸進忽必烈即位,忽必烈禮節性退讓之後,即大汗位。

阿里不哥沒有料想到忽必烈行事如此果斷迅速,在得知忽必烈稱汗之後,阿里不哥也匆忙在漠北稱汗。蒙古帝國的分裂由此正式拉開序幕,東道諸王支持忽必烈,西道諸王支持阿里不哥,蒙古帝國內部已形成了忽必烈與阿里不哥兩大對立的利益集團。

在兩大集團對壘的背後其實是新舊兩大勢力的對立,忽必烈統領漠南事務,有漢地儒臣的輔佐並開始了改革蒙古舊俗,嘗試以漢法治國。以阿里不哥為代表的蒙古舊俗舊制的支持者們自然對忽必烈有所不滿,在忽必烈和阿里不哥先後稱汗之後,兩大勢力集團的鬥爭開始走向白熱化。

忽必烈與阿里不哥汗位之爭從公元1260年一直持續至1264年,阿里不哥統率的是漠北大部分蒙古軍隊以及陝西和四川一帶原先隨從蒙哥汗征宋的部隊,同時,站在阿里不哥一邊的還有窩闊台家族的首領海都,察合台宗王阿魯忽。在忽必烈一邊,其統領的主要是蒙古征宋的東路軍,南路軍,蒙古東道諸王,漢世候的軍隊。從軍隊的勢力來看,阿里不哥與忽必烈旗鼓相當,然後忽必烈據守漢地廣闊的農耕地區,在人力和物力上都佔有絕對優勢。對於忽必烈而言,牢牢地控制過漢地就從根本上掌握了這場汗位之爭的主動權。

雙方的戰爭首先在四川和甘陝一帶爆發,蒙哥汗曾將京兆之地封給忽必烈,京兆和川陝是忽必烈經營多年的根據地,很快這兩地的軍隊被忽必烈爭取過去。在甘州(張掖)附近擊敗阿里不哥之後,漢地已然牢牢地被忽必烈所掌握。

忽必烈率軍進攻哈拉和林

在西線取得勝利的同時,忽必烈繼續將優勢向蒙古腹地推進。公元1260年的夏秋之際,忽必烈親自督軍遠征漠北的中心,哈拉和林。在漠北巴昔乞之地,雙方軍隊再次展開決戰,阿里不哥的軍隊再遭慘敗,阿里不哥被迫遠走,從哈拉和林北遁到今葉尼塞河上游乞兒吉思之地。

此時的阿里不哥已顯頹勢,在離開哈拉和林之前,他將所囚禁的支持忽必烈的蒙古宗王悉數殺掉。相比之下,忽必烈軍隊人數眾多,英勇善戰,有充足的後勤保障。漠北戰爭一起,忽必烈便封鎖了漢地前往哈拉和林的運輸,哈拉和林的物質通常都是由大車從漢地運來,在交通被封鎖之後,阿里不哥很快就陷入了物資匱乏,後勤不力的困境。

退守西伯利亞深處的阿里不哥為避免陷入絕境,將察合台家族的阿魯忽送回察合台汗國。阿里不哥期望阿魯忽回到兀魯思之後,將糧食和武器運至己處,同時據守阿姆河,防止旭烈兀和金帳汗國別兒哥的部隊前來援助忽必烈。

阿里不哥似乎只有一顆固守蒙古成規的蒙古心,在識人用人上面很難與忽必烈相提並論。阿魯忽回到自己祖父的首邑之後,開始不聽從阿里不哥,並逐漸倒向了忽必烈,阿里不哥的處境變得更加艱難。

忽必烈佔領哈拉和林之後,在哈拉和林以南的翁金河附近度冬,阿里不哥則帶著瘦弱飢餓的軍隊在葉尼塞河上游苦捱。由於擔心忽必烈窮追不捨,阿里不哥遣使至忽必烈處請求原諒,忽必烈很高興浪子回頭,於是遣散東路諸王軍隊,只留下移相哥十萬軍隊駐守哈拉和林,自己則回返漢地。

顯然,阿里不哥是畏於忽必烈繼續趕殺自己,他所提出的議和只是為自己爭取時間,積蓄力量,以期卷土而來。忽必烈也不至於這麼幼稚,洞悉情勢的忽必烈對阿里不哥的寬容自然是出於別的考慮。

忽必烈在漠北的勝利令形勢發生了變化,原先搖擺不定或持觀望態度的人開始紛紛轉向忽必烈。旭烈兀和阿魯忽遣使忽必烈表示支持,金帳汗國別兒哥汗也分別遣使忽必烈和阿里不哥,勸雙方和解。

形勢進一步對阿里不哥不利,公元1261年秋,阿里不哥假裝投降,對駐守哈拉和林的移相哥發動突然襲擊。未作防備的移相哥大敗,阿里不哥之軍橫掃漠北,直指漠南。

昔木土腦之戰

忽必烈似乎早已料想到此事的發生,他急速調集大量軍隊迎戰。雙方在昔木土腦再次決戰,忽必烈軍重創阿里不哥之軍,阿里不哥逃走,忽必烈下令軍隊不要追趕,這在忽必烈再次對弟弟網開一面,這不得不令人有似曾相識的感覺,一百多年之後的靖難之役中,建文帝對戰敗的叔叔朱棣也是如此的手下留情。

阿里不哥遁去,忽必烈是如此評價自己的弟弟:

他們都是些不懂事的孩子,要讓他們自己過來,後悔自己的行為

忽必烈與阿里不哥

忽必烈對阿里不哥的寬容或許不僅僅在於顧及兄弟之情,阿里不哥是黃金家族的重要成員,如果在戰場上趕盡殺絕,這難免會激起宗王們的不滿。再者,此時的忽必烈已經佔有絕對的優勢,阿里不哥已不足為懼。一而再再而三的對阿里不哥不痛下殺手,忽必烈可謂是做足了「情至意盡」,從而在這場兄弟之爭中也佔盡了道義的優勢。

十天之後,在得到蒙哥汗的兒子阿速帶的增援之後,阿里不哥捲土重來。正在撤退之中的忽必烈軍隊再次與阿里不哥之軍激戰,雙方士兵由於路途遙遠急速行軍而大量死亡,戰鬥非常慘烈,然而卻未分勝負。

雙方交戰結束後都退至自己的控制區,養精蓄銳。阿里不哥派遣使節前往河中阿魯忽處徵集物資,此時的阿魯忽為了求得自保,開始倒向忽必烈。阿魯忽劫下了阿里不哥的物資並將阿里不哥的使者殺掉,阿里不哥聞訊極為憤怒,於是發兵攻打阿魯忽去了。

阿里不哥發兵西去,漠北空虛,忽必烈趁機再次攻打併佔領了哈拉和林。此時的阿里不哥的根據地被忽必烈佔據,只能被夾在阿魯忽和忽必烈之間,追隨阿里不哥的人開始紛紛離去。到了公元1263年的冬天,追隨阿里不哥的軍隊大部分都已經走掉,在蒙哥汗的兒子玉龍答失帶領諸多千戶長歸附忽必烈之後,阿里不哥身邊只剩下了阿速帶一人了。

河中的阿魯忽在得知阿里不哥已經勢力不濟之後,開始進攻阿里不哥。窮途末路的阿里不哥走投無路。公元1264年七月,勢窮力竭的阿里不哥不得不覲見忽必烈,自承罪戾。

縱觀四年的汗位之爭,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清代康熙皇帝與準噶爾汗國之間的戰爭。

康熙先後三戰噶爾丹,首戰烏蘭布通,準噶爾軍大敗,大量軍隊和輜重損失,噶爾丹遠去漠北。經過多年的準備之後,康熙親率三路大軍遠征漠北,清軍西路軍費揚古部在昭莫多與噶爾丹主力不期而遇,倉促接戰的清軍拚死血戰。鏖戰一日,清軍一部突襲噶爾丹輜重部隊,噶爾丹軍心動搖,清軍發動總攻,噶爾丹軍倉皇潰逃,噶爾丹主力被消滅,阿努哈屯戰死,遭受兩次重創的噶爾丹從此一蹶不振。

清軍擊潰噶爾丹軍的昭莫多(位於烏蘭巴托以東30公里特勒爾濟國立公園入口處的橋邊,老楊攝於公元2008年夏)

噶爾丹和阿里不哥一樣最終都是敗於統治者中原王朝,有著豐富人力和物力資源支持的帝王手裡。阿里不哥和噶爾丹的根據地都在哈拉和林以西的阿爾泰山脈到乞兒吉思之地,阿里不哥由於阿魯忽的背叛,得不到來自西突厥斯坦的物質供應,為飢餓所困,走投無路。噶爾丹也是由於其侄策妄阿拉布坦舉起叛旗,得不到來自塔里木盆地和西突厥斯坦的物資支持,不得不流浪在阿爾泰山和杭愛山之間,窮乏至極,最後病死。

阿里不哥歸降之後。按照蒙古慣例,罪人的肩上要披上大帳的門帘覲見,阿里不哥就是這樣披蓋著去見了忽必烈。在等候了一個小時之後,阿里不哥得到允許進入大帳,兄弟相見的場景被描繪的十分感人。忽必烈注視著自己的同胞弟弟,心中激蕩著黃金家族的榮譽感和兄弟之情。阿里不哥哭了起來,忽必烈也流下了眼淚,忽必烈擦去了淚水,問阿里不哥:

我親愛的兄弟,在這場紛爭中誰對了呢,是我們還是你們呢?

阿里不哥回答到,

當時是我們,現在是你們

一年之後,公元1265年秋,被囚禁之中的阿里不哥死去,死因不詳。

時間走到了14世紀的中葉,在元帝國統治之下的中國開始了反抗蒙古人統治的鬥爭。公元1368年,朱元璋登大明皇帝位,明軍進攻元大都,元惠宗妥歡帖木兒北逃並病死於應昌府,昭宗愛猷識理達臘繼位,1378年昭宗愛猷識理達臘死去,脫古思帖木兒繼位,此時的北元已經勢衰,1388年藍玉率明軍於捕魚兒海(今貝爾湖)奇襲脫古思帖木兒,大敗北元,脫古思帖木兒與眾潰散,在數十騎的陪伴下,向哈拉和林落荒而去。

在逃往哈拉和林的途中,脫古思帖木兒遇見了一個名叫也速迭兒的蒙古人,蒙古皇帝的命運悲慘地終結在這個人的手裡,《明太祖實錄》中對此有如下記載:

行至土剌河,為也速迭兒所襲擊,其眾潰散.....,也速迭兒遣大王火兒忽答孫王府官孛羅追襲之,獲脫古思帖木兒,以弓弦縊殺之,並殺其太子天保奴。

關於此事被一個恥於在也速迭兒處為官而投降明朝的人捏怯所證實,《華夷譯語》所載的《捏怯來書》稱:

也速迭兒等人與衛拉特人一起做反,毒害了我們的汗,奪去了大印,盡將百姓殺害

這個膽大妄為,竟敢殺死北元皇帝,斬斷忽必烈系血脈的蒙古人也速迭兒其實也來自黃金家族,他的祖先和忽必烈還是同胞兄弟,他祖先的名字叫阿里不哥。

萬物並作,生死輪迴。世間萬象,無疑都敗給了一句「何曾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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