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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忽視的潘伯鷹 一 兼論當代二王書風

作者:芶君 來源: 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刊《中國書法報》2015年3月24日

啟功先生是當代文人書風的代表人物,「透過刀鋒看筆鋒」 ,從而力主「師筆不師刀」,在逝世時都還在強調恢復純正的「帖學」書風。王羲之和王獻之創造了一代書風,王羲之被李世民封為「書聖」,二王書風堪稱書法史上的經典,它是書法發展到一個高峰時期的標誌,也是後世書法人期望達到的一種理想境界。人們照著「二王」這面鏡子,按照時代和自己的審美情趣,把他們的書風折射得五光十色。儘管帖學曾經清季哀敗,金石碑派隆盛,但歷史發展到今天,對二王書風頂禮膜拜的虔誠心絲毫不減,二王書風的經典魅力依然奪人。然而,當我們今天面對二王書風時,一個現實的問題是,二王書風對我們當代書法創作的啟迪何在,而析論潘伯鷹書法,這也許是我們學習二王書風最有益的探索。

縱觀當今二王書風的摹仿者不過停留在其形式上,人們從最為心儀的是手札一類的稿書,摹仿者為最多,發展到各種規格、各種形式,或累積數千字成一幅,寫王字者多從此路入手。值得肯定的是:當今二王書風形式規格變化的多樣性和豐富性。但寫王字寫到頭來,字是越寫越小,形式上也是橫式的居多,粗看是越寫越精,細察則是越寫越弱,更有甚者是千人一面,毫無生氣。有個別天資較高者,王字寫得非常精準,然而有不少是遺神取貌,細察每個字、每根線條,完全沒有「魏晉風骨」,把線條寫松、寫細,結字寫松視為學習二王途徑,實乃南轅北轍也!而品讀各種潘伯鷹書法集,確證實了王羲之常說「適我無非新」,或因求新而欲變,或因求新而否定自己。潘伯鷹先生的勇氣、理念、自信,在其創作實踐中的積極作用,他的書法既要有經典的基礎,更要有自己的想法。這是潘伯鷹先生作為二王書風大成者遺留給我們的最大啟示。

目前出版的各種潘伯鷹諸藝書籍已達數十種,其中最大、最全的書法典籍是海派主要代表書法家叢書一[潘伯鷹],觀其書法形式不外乎傳統的式樣:對聯、中堂、單條、斗方、扇面、尺牘等,故主編李志賢鈐印閑章「老實頭」,作品粗看貌不驚人,細品韻味十足,字裡行間風骨貫通,神采煥然。潘氏少年時在吳北江庭下習古文,曾經取名「伯英」 仿效東漢張伯英(張芝),高二適《證草聖齋》之狷狂之士也!同為章士釗高足,潘在國共和談時還是「四老」 隨行團秘書。沈尹默(1884-1971)年長潘伯鷹(1903--1966)二十歲,亦師亦友,潘書法經歷與沈基本同軌跡,抗戰流亡陪都重慶期間,他們在1940年和1943年共同發起成立《飲河社》、《中國書學會》,團結了一大批愛國知識份子,為保存民族文化薪火相傳,作出了巨大的貢獻!

建國後於1960年,又與沈尹默共同發起成立了新中國第一個書法協會即:上海中國書法篆刻研究會,沈、潘擔任正副主任委員,潘伯鷹在沈尹默的影響下,不斷有書法新作和論文問世,如仿袁昂《古今書評》體例所成的《書評》一篇,沈尹默先生曾寫百絕句贊之,著有《書法雜論》、《中國的書法》、《中國書法簡論》,從五十年代後期其書藝上達到了一生的巔峰,還與沈尹默共同出版了書法字帖。近中央電視台《鑒寶》節目,故宮博物院研究員金運昌還重複時論「沈尹默、潘伯鷹、白蕉是二王書風三甲鼎立人物,從民國至今還難以企及!」然而潘公去逝太早,正如詩界宛息一樣,外界流傳作品不多,道中賞知者皆下世,幸有張荷君夫人和潘受、許伯建等摯友成批保存了潘公遺墨,余等才有幸拜觀之!

潘伯鷹在吳北江先生習古文前,已經雜學唐宋諸家,猶喜歡東坡字,十六歲改臨隸書,三年後收穫不大,從二十歲開始習禇遂良的《倪寬贊》,三十歲學山谷《青源山詩》摩崖大字,始悟山谷何以獨贊《瘞鶴銘》之故,由此可見潘公自幼打下了堅實的基礎,並以此書藝秉持一生。抗戰在重慶與諸老詩詞晿和時,沈尹默曾經詩戒潘伯鷹以空對空,「余習倪寬贊少所得,或謂可習褚蘭亭,沈監院雲是以水濟水也,曷取伊佛龕或雲孟法師學之,乃習孟碑二十通,題其後以呈沈公。… 」。學書人皆知褚遂良最近王字,潘公也不例外,何況取法乎上!其所臨褚遂良諸法帖還有《陰符經》等,猶以《房梁公》形神兼具為最,由褚字上溯隋碑,參朗逸蘊含隸意為跡,然而遺傳的褚字多為楷書,為了夯實晉唐人行草,由蘇字而習顏,並遍臨二王散帖和唐賢諸家如《書譜》等,下摹趙吳興徑跡,以松雪《千字文》精緻為代表,並雜以宋賢東坡、山谷、海岳、君謨,我自拜識許伯建先生後,遵囑一直關注潘公的藝事,觀其畢生書跡龐雜,最後合和而化之。

「尹翁臨孟法師碑見恵賦謝:硯池新浴瑩如凍,揮灑霜毫觀者眾。晴窗風暖獨坐時,為我臨書意珍重。平生知己禇中令,韻若江海譜三弄。麝墨鼠尾南北禪,客慧狂花古今閧。妙將提按說點畫,老以沉雄入飛動。敝廬它日要矜誇,更乞蛟龍纏屋棟。」潘伯鷹在沈尹默影響下,書入晉唐,這才真正稱得上是登堂入室了!他已能把握其脈搏,撩動其骨肉,食化其法乳,突飛猛進而得力於勤,要與古人爭一席位,沈潘二公在重慶是其書法轉折的關鍵時期,二人書法都是一路的宗二王。沈尹默認為,褚遂良是唐代一位推陳出新、承上啟下的書家,所以在褚字上下過很深的功夫。由於潘伯鷹比沈尹默年輕,身體力行,加之沈眼疾,他的褚字寫得較沈更為洒脫,勁健處也在沈之上。

「少年好塗抹,愛博情屢遷。頗來世俗譽,內省實多恥。中間倪寬贊,畏途幾廢邇。懇懇沈吳興,戒我水濟水。應從寬拙入,毋復求妍美。遂習靜素碑,墨落筆拒紙。爽然憤其難,萬世竭尺棰。力摹二十通,困學期勝己。甫窺河南真,乃今蹶然起。請從最初學,客慧譬昨死。往時頗狂誇,世變劇波詭。樗散天所全,無成更安毀。鼠尾勞骸筋,蜩翼苦丸累。臧穀均亡羊,天下一敝屣。病如嗜土灰,適意要可喜。禇公儻容追,一詩誓其始。」潘詩如是說。

妙將提按說點畫,沈、潘都熟悉書法史上大聖與小聖的筆法:內擫法與外拓法。唐以前沒有高桌,人們都是懸腕,寫小楷也是,這叫「八面出鋒」,各個方向的筆都會用。隸書是用側鋒寫的,不能用中鋒,用中鋒寫一波三折很笨的,側鋒就是快速書寫,用側鋒就不能長鋒,不能長鋒就縮短了書寫時間,寫字就變得很快。「二王」的字側鋒雖然多從隸書、章草或日常草書中發展而來,但是當時沒有現在的桌子,他們的側鋒和現代的側鋒卻不同。「二王」的楷書是一點即走,馬上就行筆,所有的點畫如高峰墜石,凡是王書的各種體——楷書、行書、草書,其點畫是沾紙就提筆,用筆都非常自由。王羲之是側鋒寫字、凌空取勢,所以沒有起止的痕迹。「妙在筆墨之外」,都在空中技巧,「二王」筆法中空中的部分是最要緊。有起筆就是在紙上平拖,沒有起筆就是一拓直下,一拓直下的東西就空靈。凡是紙面沒有起筆痕迹、直接打在紙上的東西,這種筆畫就蕭散漸遠,就是空靈,空靈的東西就給人無限想像的空間。姜夔《續書譜》講「余嘗歷觀古之各書,無不點畫振動,如見其揮運之時」。從提按到筆法的延續,撥蹬法、捻管法、懸臂法等,那都是後來各時代對「二王書風」不同執筆的詮釋。

潘公在解放後五十年代作品沿續民國時期所形成的那種清新、爽健、古雅之外,其揉人章草對雄渾一路書風的開拓,老以沉雄入飛動,使他晚年的書風不同於早期,在生拙方面有重大的突破,對《岀師頌》《浦閣頌》等的臨摹便是明證。潘公習書從《龍蔵寺》和褚字各碑帖入手,遍臨禇、顏、蘇、黃、趙家,再由此參實二王行草,詩界論其亦唐亦宋,非唐非宋,而觀其翰墨定也是亦晉亦唐,非晉非唐,成為潘伯鷹式的二王書風,慰為大觀也!

論潘伯鷹在筆法和筆勢上,不外乎沉著與痛快!側鋒的筆畫不沉就飄,這是顯而易見的。痛快就是實用造成的一種速度、一種筆勢。我們在從事一件事情的時候,哪怕遇到任何一件日常生活中的事情,突然之間就覺得非常爽。寫字也是這樣,你哪一筆寫好了、痛快了,就會覺得爽,精神爽,氣息也爽。所以,最初的人書合一是:生理節奏和書寫節奏的統一,從人書合一論天人合一,那都是哲學家後來不斷去豐富和闡釋的結果。沈尹默、潘伯鷹、白蕉三家帖系大字榜書都不見突出,沈、潘的正書功底卻是唐人楷書的「平畫寬結」,並全都化進了其行草書之中,白蕉的正書功底是那種「斜畫緊結」的北碑雅化,唐人不是以魏晉楷書作為其行草書的基礎,這樣,在沈尹默、潘伯鷹二家,運筆提按和注重筆畫兩端的現象就成了必然。只有白蕉是更多地使用絞轉筆法,這是他的高明之處,白蕉更加通透、閑適,或者說在風韻上白蕉更勝沈、潘一籌,但拿王羲之法帖和白蕉書法對比,雖然說,王羲之書法流美或妍美,但並不是一味地流暢,所以白蕉在筆法和筆勢上較遜於沈、潘,沈、潘、白雖然同宗二王,但是三家各有特色。

從董其昌對傳統的獨特和深刻認識,就能說明沈、潘、白三家的異同。董說: 大慧禪師論參禪雲:『譬如有人具萬萬資,吾皆籍沒盡,更與索債.』此語殊類書家關扳子。米元章雲:『如撐急水灘船,用盡氣力.不離故處.』蓋書家妙在能合,神在能離。所欲離者,非歐虞褚薛諸名家伎倆,直欲脫去右軍老子習氣,所以難也。哪吒拆骨還父,拆肉還母.若別無骨肉,說什麼虛空粉碎,始露全身?從此段論述中可以看出,董其昌以釋家哪吒拆骨還父、拆肉還母的神話闡述其對傳統的認識和態度.首先表達了對傳統的尊重與繼承是建立在不斷地創新,不斷地豐富傳統之上的觀點。接著又提出了「妙在能合,神在能離」的精闢見解!秦以前之文斂氣於骨,而漢以後之文則運骨於氣。而所謂「魏晉風骨」 者, 沈潘鯁篤而神合,白氏骨逸而神離。

余緣自許伯建先生目睹二多百張潘公楮紙,絕大多數筆墨精良,箋譜精製,詩文典雅,每每詩葉署掌中撫摸,拱如珪璧,其中有乾隆年仿金粟山藏經紙、清朝五色雲龍箋、故宮玉牒紙背、高麗紙、玄隱廬專用箋和吳宓等好友贈送的藏箋,抗戰在巴蜀時盡用張大千畫箋、詩婢家制箋等,箋譜圖案往往與所書詩文內容相映對,潘公好賦禪詩,其供奉佛像圖案是清末榮寶齋前身「松竹齋」制,所用上百枚印章皆為當時印壇巨手所治,從王福庵開始至他晚年因提攜高式熊,囑高為其治印,但他自認為喬大壯的印章,才能配得上他的字,喬大壯沉湖後就喜歡蔣維松為其治印,潘公雖不湊刀上石,但從遺留的有關論篆刻的詩中,可知其深諳此道!另外,於硯台和墨的品評也有詳細的精論,所藏乾隆仿漢海天初月歙硯就贈送摯友許伯建先生,對筆墨工具的研究,潘公從不視為小道,然而我們現代人用化學工業生產的墨汁和羊毫,就能寫來二王書風的韻致嗎?。2004年10月上海《朵雲軒》李志賢先生等,因編輯海派書家系列叢書《潘伯鷹書法集》,來渝尋訪我交流,我才知許伯建先生仙逝後,所藏潘公遺墨絕大多數已散失四方,其中上海收購最多。

那麼析論潘伯鷹書法,我們當代書法又缺了什麼?缺少文化的依託。書法家應該能寫詩文,不要求寫到什麼高度,但至少能夠應對,為寫字而寫字、為展覽獲獎而寫字,那是不能為社會各階層服務的,如果書法作品多次出現錯別字,懸掛他的作品在社會或收藏界都受其恥!今天只有專家而沒有文人,只有學者而沒有文人。文人是古代文化的一個綜合體,他可能不代表某一個個體,但是作為文人群體是能文能武的。那個時候讀書是不分家的,今天學術分科越來越細,如果你只有一種知識、很少很少的知識,還想學習經過陶冶培育具有無限象徵意義的書法,大家想想有多麼困難。

蘇東坡的見解就是「分科而醫,醫之衰也」。潘伯鷹還是新中國第一代書畫文物鑒賞家,而世人論潘氏藝事為:書法第一,詩第二,文第三,小說第四,鑒賞第五,他是一位諸藝精通的多面手,我們今天不能像古人那樣「讀萬卷書,行萬里路」 ,但是潘伯鷹在其書齋就張有一紙「不讀五千卷書,不得入此室」!王羲之那個時代是魏晉風度,更多的是社會的自然約束,今天的人們是法律的約束,潘伯鷹生活在社會動蕩巨變的時代,他的遭遇比起古賢而過之。當時詩界認為潘詩都是「打口腔里出來的」,真正的書法要想做到人書合一,必須復原到一個自然人,你的喜怒哀樂通過毛筆傳達出來,「假筆轉心,非毫端之妙」,古人早就說過。晁補之也說過「學書在法而其妙在人」,不是書法難,是你做人能不能做好的問題;先器識而後文藝,萬物有靈,而是做心靈的主人,你有一個感受就馬上用筆把它表達出來,這是書法家必須具備的素質。

今天的人多聰明,不缺技法,有各種各樣的辦法,「染色做舊」 等,但是和潘伯鷹先生不可同日而語。他認為要老實篤學,就是從趙字也能上溯到二王,持萬萬筆而轉化成一筆,「二王」書法是以風骨神采、筆勢圓融見長!我們應借鑒潘公從寬拙入手的研習里程,溯源而上的垂典筆法範式,使其融化為真實原創的靈氣,要把這些東西用活了,使筆下的點畫都有生命力,每一個點畫都是一個個活著的小精靈,只有這樣才能算是成功。倘只將作品視為外在形式和字形的組合,那該書法便是無「道」!

作者:芶君 來源: 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刊《中國書法報》2015年3月24日

潘伯鷹《行書 杜甫詩》 紙本 立軸 1955年作 79.5×52.5cm

【釋文】: 野屋流寒水,山籬帶薄雲。靜應連虎穴,喧已去人群。筆架沾窗雨,書籖映隙曛。蕭蕭千里足,個個五花文。

潘伯鷹《行書 王維詩》 紙本 鏡片 25×37.5cm

【釋文】:故人張諲工詩善易卜,兼能丹青草隸,頃以詩見贈,聊獲酬之。不逐城東遊俠兒,隱囊紗帽坐彈碁。蜀中夫子時開卦,洛下書生解詠詩。葯欄花徑衡門裡,時復據梧聊隱几。屏風誤點惑孫郎,團扇草書輕內史。故園高枕度三春,永日垂帷絕四鄰。自想蔡邕今已老,更將書籍與何人

潘伯鷹《草書杜詩三首》 67.5×43cm 選自《海派代表書法家系列作品集·潘伯鷹》

【釋文】: 老去悲秋強自寬,興來今日盡君歡。羞將短髮還吹帽,笑倩旁人為整冠。藍水遠從千磵落,玉山高並兩峰寒。明年此會知誰健,醉把茱萸子細看。朝回日日典春衣,每日江頭盡醉歸。酒債尋常行處有,人生七十古來稀。穿花蛺蝶深深見,點水蜻蜓款款飛。傳語風光共流轉,暫時相賞莫相違。兵戈不見老萊衣,嘆息人間萬事非。我已無家尋弟妹,君今何處訪庭幃。黃牛峽靜灘聲轉,白馬江寒樹影稀。此別應須各努力,故鄉猶恐未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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