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買了5箱隨機200張的PS2光碟，體驗了一把「主機遊戲抽卡」
許多玩家在面對自己的老遊戲盤時，會體會到一種「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感：一方面，由於年代久遠，這些遊戲盤要麼出了高清復刻版，要麼由於主機換代，已不可使用；另一方面，當年在購買它們時付出的大量金錢和度過的美好時光又如此真切，讓人無法輕易拋棄。
於是，有的人選擇將老遊戲盤收藏起來留作紀念，有的拿來糊牆作為裝飾，還有的乾脆變廢為寶，把光碟做成了工藝品。
藝術家和我的差距就如同我和猴子的差距……
和玩家相似，遊戲廠商們在面對沒賣完的舊盤時也深感頭疼：低價出售自砸招牌，倉儲舊貨人財兩空，廢物處理成本驚人，趕上遊戲口碑爛，白送都沒人要，1983年雅達利崩潰時那無數埋在地底的《E.T.》卡帶就是絕佳的例子。
當然，除了填埋這種高成本處理方法，賣不出去的遊戲還有另一條路——將需要處理的廢品賣到海外。
漂洋過海來見你
我在淘寶上就發現了這些「洋垃圾」的蹤跡。在一眾黑膠唱片的包圍之下，一種成箱出售的遊戲盤尤為醒目：原裝日版PS2遊戲盤，箱說全（指包裝盒、說明書都很完整），單份40張隨機不重複搭配，每箱不到百元。
猶如手游抽卡，驚險刺激！
我的腦海中響起了尾單商店大喇叭粗獷的宣傳聲：「原價都是300、400的，現在統統20塊！統統20塊！20塊，你買不了吃虧；20塊，你買不了上當。」
打口盤與洋垃圾
這些PS2光碟就是傳說中的「打口盤」。打口，顧名思義，就是在銷毀時用刀具或激光等工具在光碟等物品表面切割出口子。
在打口盤以前，早年間中國人民接觸最多的是打口磁帶，這些來自國外的音像製品由於某些原因在當地沒有銷售完，既不可能降價銷售，大量庫存又浪費財力物力，最好的辦法就是銷毀後當成廢舊塑料賣到中國等有需求的國家，成了「洋垃圾」。
雖然名義上是打口盤，但有錢能使鬼推磨，出於進貨人的要求或其他原因，很多貨物在銷毀時只是做做樣子，象徵性給面上的幾盤打打口，下層多是完璧。
所謂「打口」
在國產唱片工業一窮二白的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打口」就像鑿壁偷來的一束光，點亮了文青們的藝術道路。什麼是金屬浪潮，哪個叫硬核朋克，不聽打口，根本找不到答案。多少人成天走街串巷，就為了淘一張心儀的盤。這種滿世界尋寶的成就感不是現如今打開手機點點購物軟體能夠相比的。
藝術之光！
近些年，隨著經濟水平和對環保重視程度的提升，「洋垃圾」在我國的定位慢慢從經濟產品淪為了真正的垃圾。伴隨一紙禁令，自2018年1月1日起，中國將不再接收任何國家輸出的廢品，在政策和海淘的雙重打擊之下，似乎打口即將成為過去式了。
和「洋垃圾」說再見
主機遊戲抽卡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為了仍然能夠體驗「氪金抽盤」之樂趣，且抱有一絲淘到藏品之幻想，我與同事數人在明知「極品率」極低的情況下依然在兩家不同店鋪購買了5個「寶箱」。沾物流業發達的光，寶箱不日便抵達了觸樂。快遞一到手，窮人乍富之感油然而生：12個包裹順次碼放，端的是氣勢如虹；拆包平攤，也稱得上蔚為壯觀。共計200張光碟雖偶有重複，但種類依然繁多。
橫看成嶺側成峰，平鋪勢起豪氣生
在這200張盤中，數量上佔據絕對優勢的是「機動戰士高達」系列，共計22張，其次是13張的「最終幻想」和12張的「三國無雙」。此外，「GT賽車」「合金裝備」「火影忍者」也都頗具規模。
除去這些耳熟能詳的熱門，也有一些相對小眾的作品。如根據同名電視劇製作的遊戲《3年B組金八先生》，作為一部1979年開播、2011年劇終，擁有8季正片、12個特別篇的國民級日劇，這款劇改遊戲在2004年由曾推出過「恐怖驚魂夜」系列的知名日本遊戲公司Chun Soft負責製作。遑論在日本影響力如何，這款遊戲在中國的知名度極低，我們也不禁感嘆：「這個電視劇居然還出過遊戲！」
這個「盤池」中哪一張算得上是SSR？哪一張最值？哪一張最令人意外？如果只能拿走一張，你會選哪張？這些盤要都是你的，你會怎麼用？翻出機器玩？藏起來紀念？供著？還是糊牆？這種單價兩塊多的「主機遊戲抽卡」值嗎？為了了解大家對這次抽盤的感受，我為參與的同事們也準備了一些問題，每個人的回答都不盡相同。
作為一個自稱完全沒有老遊戲情懷的人，我的同事劉淳艱難地回答了這幾個問題。在他看來，硬要說是SSR的話，《勇者斗惡龍8》和《最終幻想12》勉強算得上，都是經典系列作品的前幾代，而且也有一定口碑。經過一陣思考，《合金裝備2》最終也被加入了名單。
但如果只能拿一張的話，他會帶走光榮公司的《金色琴弦》。這是一部以古典音樂為主題的高中生戀愛養成遊戲，屬於池中極為稀罕的類型。同時，作為第一家發布乙女遊戲的公司，對比如今嚴肅、正經的歷史題材遊戲，光榮公司本身就讓他覺得十分有趣。
劉淳真是慧眼獨具
至於這張盤拿回去如何處理，劉淳表示，玩是不可能玩的，畢竟沒有機器，收藏也算不上，就只能放在那裡看著。對於每份90元的「卡包」，他覺得也談不上值不值，「你玩課金手游抽卡的時候會考慮值不值嗎？反正2元一張也不貴，單純滿足一下好奇心也是好的。」
與淡定自若，彷彿置身事外的劉淳不同，我的另一位同事，對眾多老遊戲如數家珍的忘川發出了憤怒的咆哮。他表示，如此「低劣」的盤池配置，心目中的SSR根本不在其中，即使有些還算不錯的遊戲，後來也出了「復刻版」，這讓他無從選擇。
對於想帶哪盤遊戲回家的問題，忘川是這樣回答的：「沒有《ICO》！沒有《死魂曲》！沒有《零》！沒有《源式》！沒有《紅俠喬伊》！沒有《神之手》！沒有《櫻花大戰：熾熱之血》！剩下那些要麼有更好玩的續作，要麼有移植、復刻或重製版，似乎並沒有帶走的價值……我選《跑車浪漫旅4》（又譯《GT賽車4》 ）吧，情懷加成——在昔日的人生偶像家玩過專用外設，有完整的方向盤、排檔桿、油門和剎車踏板。玩過外設後，我第一次發現遊戲里不同的車型，反饋給方向盤的手感都輕重有別，真實感十足。之於我，這是真·駕駛啟蒙。」
當被問到拿回去會不會玩時，忘川嘆道：「PS2在老家，之前借給別人被一番折騰，現在磁頭能不能讀碟還是問題……估計只能是擺件了。」
我想這會是大部分人的選擇。這年頭，要想找一台完好的PS2，比PS4和PS3還是難多了，即使有，大多也在吃灰。
至於成箱買這種遊戲究竟值不值的問題，忘川的回答與劉淳剛好相反：「以這批開箱的遊戲質量來說，還是有點小虧——純粹佔地方啊！而且真正好玩的冷飯就應該復刻！重製！讓我充值信仰啊奸商們！」的確，觸樂在北京，以北京的房價，這些光碟所佔地盤的價格確實有些過高了……
緊接著，我採訪了家中剛好擁有完好PS2的左輪。作為一個從2001年就開始在Game Boy上玩《實況力量棒球》，並且從3年前就在自己的孤島中為該遊戲手游版課金的奇男子，剛剛在遊戲中完成所有比賽全國制霸的左輪，在盤池中找到了他的本命——PS2版《實況力量棒球》初代和二代。欣喜若狂的他不僅表示願意高價回購這兩張盤，還拍下了自己與光碟們的合影。
左輪的「命中注定」們
他的樣子彷彿找回了在戰爭中失散多年的女友，而左輪對我的幾個問題也只給出了1個答案：《實況力量棒球》。儘管他說是因為此遊戲供貨少、稀有程度高，但我認為這套說辭只是應付而已。就算有再稀罕的遊戲，他也依然只會拿《實況棒球》。
關於拿回去如何處置遊戲盤以及抽盤究竟值不值的問題，作為受訪者中唯一擁有完好PS2的人，左輪的回答擲地有聲：「供起來！值！」
以上幾位，分別呈現了「無可奈選」「恨不成選」「命中注選」3種狀態，而來自「敵營」的拖泥錢，與他們都不相同。
這一攤PS2遊戲在身為忠實任天堂玩家的拖泥錢眼裡，只有《王國之心》勉強可稱得上是SSR，其餘皆不值一提。《實況棒球》則是讓他最讓感到意外的遊戲。「我天天聽左輪念叨這個遊戲，沒成想真能看到中古主機版。要讓我拿走一盤的話，也是《實況棒球》，因為可以高價轉賣給左輪。」
「要是他不從你手裡買呢？」
「那我只能將它束之高閣了。」
至於最後一個「值不值」的問題，因為陣營隔離，拖泥錢對PS2遊戲並不感興趣，自然也談不上值不值了。「如果換成Wii或者任天堂遊戲，我覺得就值！」
以上就是觸樂編輯部對於此次抽盤的看法，雖然除了左輪外，大家對於抽到的遊戲都表示驚喜不足，但等快遞時的期待與拆箱時的激動已經值回票價了。
告別打口時代
在國家政策的限制下，遊戲盤這份生意還能持續多久，我向淘寶店家進行了諮詢。儘管涉及細節時賣家多數語焉不詳，但多少還是透露了一些信息。
據店家介紹，這些來自日本的遊戲盤都是經由我國香港地區流入內地的福建、廣東等省。每隔一段時間，一些做打口生意的人便會前往汕頭等地進貨。這些貨大多按廠家分類，成色較好的以前主要被上海和北京商家壟斷。近些年，隨著生意日漸冷清，許多商家把重心從打口盤、電子產品轉到了利潤更高的"古著"（指在二手市場淘來的服裝）上。
再說回打口盤，這些商家在拿貨時就和他賣貨時的形式一樣，分為挑選和整包兩種類型，若是整包隨機進貨，每盤的成本只有1塊多，熟人則更低，這也解釋了為什麼淘寶上每盤賣2塊多依然有得賺。
說到國家政策是否會影響生意，店家表示，這些PS2中古碟都是早年間存貨，現如今生意頗為冷清，距離清光庫存還有一段時日。另一店家透露，他們每天供貨可以達到10箱，但實際上，我買盤的這家單月成交量只有10單，所以像我這種購買數箱的已經算是大客戶了。
不過庫存再多，也總有用完的一天，店家對此倒並不在意。他覺得只要利潤夠高，再怎麼禁止，依然會有神通廣大的人物搞到貨源。若是利潤不高，他這生意做不下去，進不進貨也就無所謂了。而如今打口盤的利潤確實已經不高，這塊市場很可能會自然而然隨政策因素進一步衰退。
作為特殊時期的產物，打口盤的出現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中國在音樂、遊戲等娛樂領域的空白，也間接培養了一大批專業人才。填平文化產品與國外主流市場以年計的時間差，這便是打口盤曾經的意義。
如今，音樂、遊戲、電影、圖書，若拋開版權問題與政策管控，我們與世界已保持了前所未有的同步，互聯網已將文化產品上曾經存在的地域、時間等差異幾乎抹平。打口盤若在此時退出歷史舞台，也算是無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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