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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江二拒梁山泊

此地不可久留!自從看清楚了王矮虎的為人,宋江馬上做了這個決定。

這幫土老帽是一開始就出王炸的人,為了一時爽,根本不管後面的牌有多爛。不怕狼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與其在這裡陪他們殉葬,不如直接攤牌:不跟你們玩兒了,我要去找花榮!但王矮虎惹的禍還是為宋江埋下了禍根,明爭暗鬥繼續——

宋江見到花榮,花榮就像見到親人一般興奮,這哥倆書信往來已有多年,花榮抱住宋江,向他發泄:

新來了一個上級,自己竟然被免了正職,以前活在土匪中逍遙自在,在清風寨黑白通吃,日子過得簡直賽神仙,現在被他壓抑得想死。

宋江也向花榮發泄:

同居女友劈了腿,自己殺人後逃亡,體制內的公職丟了不說,現在還成了朝廷A級通緝犯。在柴進家避難半年多甚是無趣,在孔亮家待了幾天也因為武松的莽撞打了主人而尷尬離開……

倆人一片唏噓,同病相憐,感情愈發熾熱。 宋江補充道:終於逃到了清風山後,還差點犯下了大錯……

花榮一聽發生在清風山的綁票故事,皺起了眉頭:你不該阻止王矮虎,劉高的女人玩了就玩了,正好給他一個教訓!

宋江心想,玩了他的老婆,你倒是爽了,但我就悲劇了!老子現在還是通緝犯呢。劉高要是知道我乾的,還不把我剁了? 話糙理不糙。但既然話糙,就不能這樣明說。身為客人,宋江知道自己的斤兩,此時還不能太過於囂張。沒有了花榮,他真的不知道還可以去哪裡。

只得意味深長地說:賢弟!此話差矣。你們倆畢竟是同事,同事之間還是要以和為貴,況且他還是你的上級呀。

花榮本想借宋江報復劉高,不想宋江是個聰明人,壓根兒就不上套。心裡非常鬱悶。

一看多年的書信好友一見面竟然分歧很大,雙方場面一度十分尷尬。

不過一想起劉高那廝,花榮又忍了,還是宋大哥好!一頓好吃好喝好招待之後,逃亡半年多的宋江終於迎來了第一回的安穩覺,他在花榮安排的舒適卧室,打著呼嚕睡著了。

俗曰: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那一夜,老宋睡得格外香。

唯一恐怖的是,臨晨起床的時候他做了一個噩夢,夢見劉高正派人來捉他!宋江嚇得一身冷汗,一激靈,全身猛然一抖,醒了!

睜開眼,望著周圍站崗的剿匪士兵,痴痴地發獃,逃亡之路充滿著危險,看來這盤大棋不好下啊!恰逢元宵。為了安慰宋江幼小的心靈,也為了顯示「在清風寨依舊是我花榮的天下,劉高那廝算哪根蔥」,花榮安排了宋江大膽地去街上看戲。為了防止意外,吩咐幾個貼身保鏢跟著。

宋江是個特別喜歡看熱鬧的人,一聽有戲看,頓時來了興緻,走!

街上早已人山人海,人牆把戲台圍得密不透風。宋江實在太矮了,即使踮起腳尖還是看不見主角兒。無奈只得從人群後面撥開大家的腰部,試圖擠進去。這一撥,正在看戲的大夥都回頭看他,大家一聚焦,這就出大事了!

裡面看戲的正好有劉高與他老婆,劉高老婆順著眾人的眼光一瞅!這不是那個矮土匪頭目嗎?

「那個矮子便是前日清風山搶擄下我的賊頭!」劉太太驚恐地對劉先生說。

這還用說?卻似皂雕追紫燕,正如猛虎啖羊羔,宋江立馬被四條麻繩綁了個結結實實,火速押回了劉高軍營。

花榮一聽粗大事了,慌了!別看花站長平時對這不滿對那也不滿,什麼重文輕武,什麼將從中御,什麼什麼什麼……滿腹的牢騷,但一聽宋江被捉,立刻嚇得手足無措——因為這干係到他的工作! 好比我們某些公務員,總是抱怨工資低,不要說外企,甚至連普通民企的待遇都不如。領導聽一次兩次也就罷了,但聽多了,某日突然不怒自威地說:

嫌工資低你可以辭職啊,想做公務員的人一大把。明天你就去南方人才市場投簡歷吧。話音未落,圍著領導抱怨的公務員們迅速悄悄回到工作崗位,繼續專心打牌……

花榮就是這樣,真要擼了他的官職,叫他去青州人才市場投簡歷自謀生路,那是萬萬不可以的!

趕緊撈人! 撈人得先把宋江的身份洗白,你不能告訴劉高,說去撈一個土匪吧?那不等於不打自招地說自己通匪呢?自投羅網的傻事可不能幹啊?

只能胡編了!花榮放低身段給平時很看不慣的「劉高那廝」寫了一封求情信,大意是「誤犯虎威,他是我的劉姓遠親,不看僧面看佛面,念咱們同事一場,求您放了他啦。」宋江被捉後被打了一頓,速速屈服,也招了「自己是鄆城縣人」。不過他太聰明了還留了一手,沒說自己叫「宋江」,而是胡謅自己叫「張三」——看來宋江對前同居女友出軌這件事兒還是念念不忘。

一個胡編,一個胡謅,二胡一碰,這就炸了!

劉高一看,大怒:宋江到底姓劉還是姓張?花榮那個氣啊!他萬萬沒想到宋江這廝信上說得那麼意志堅定,那麼有信仰,那麼有氣節,真攤上事兒了卻這麼不經打!

一打就招!

你好歹多撐一會兒,我好想對策去營救你啊?

但氣憤歸氣憤,老宋已經如實招了,你說這事兒咋辦吧?

救!救宋江就是救自己。花榮一咬牙,豁出去了。 否則劉高把宋江一送到青州府仔細審查,這廝還不把自己與他通信多年的秘密和盤托出?那就真的徹底完蛋了!作為剿匪重鎮的二把手,花榮竟在剿匪前線窩藏一個殺人犯,一個與梁山幫、清風山幫等北宋多個匪幫有千絲萬縷的人?一個甚至竟然搶劫了剿匪隊隊長老婆的人?

窩藏主犯與犯人同罪,屆時就不僅僅是去青州人才市場找工作那麼簡單,甚至連卿卿小命都不保啦!

想到這,花榮悲憤交加,冷汗淋漓。

此時的花榮才發現,交友不慎害死人啊!情況緊急,無論如何得把宋江撈出來。軟的不行就來硬的。走投無路的花榮帶著弓箭上門,劉高的警衛們都被搞糊塗了。

花副站長這是唱哪一出啊?他到底是不是朝廷的人?還沒徹底搞明白事情的原委,宋江就被花榮劫回了花寨。

為了怕宋江被這陣仗嚇得回去自首,花副站長又是好一頓安慰:

宋哥,沒事!別怕啊,別怕! 但是宋江顯然被打怕了,對花榮說:你在這裡收拾殘局,我還是上清風山躲一躲。明天你只要和他(劉高)耍賴到底,就沒啥大事。上級來查,結論最多就是你們同事之間不和。但我要是再被他捉了回去,咱們就都徹底暴露了。

好一句軟硬兼施!好一句威逼利誘!

禍是你闖的,現在你卻要開溜?

跑了也就算了,還要說你逃跑是為了防止連累我?——我靠!你已經連累我了好不好?!

話糙理不糙,但既然話糙,那就不能這樣說。 因為,宋江現在是朝廷A級通緝犯,是個光腳的;而花榮好歹依然算是半個體制內人,是個穿鞋的——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這話兒到什麼時候都適用!

此時兩人真要撕破臉皮反目成仇,宋江一怒去舉報花榮,老宋算戴罪立功,但花榮卻是背叛朝廷、背叛皇上,這是死罪啊! 一想到這,花榮如墜冰窖,瞬間拔涼到了極點,只得委婉地說:只恐兄長傷重了,走不動。

宋江也不管花榮的死活,只是應聲:沒事,我走了啊!話音未落,連夜拖著雙腳跑了。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花榮一咬牙,乾脆派兩個兵卒把宋江送出寨門外!這樣夠意思了吧?這邊廂花榮、宋江在暗自鬥法;那邊廂劉高站長也在思索捉敵對策。

想跑?有那麼容易?

劉高料事如神,在半路上安排了伏兵,像老鷹捉小雞一樣又把宋江給截了回來,同時立即給青州府寫了一封緊急信,把花榮背叛一事火速向慕容知府彙報,只待明日天明,把他們一起押至青州市審判。

慕容知府發現事情緊急,也立刻派了黃副團長(黃信)率50個兵卒去接應。

一切進展似乎很順利。 如果事情按照這個趨勢發展,宋江的大棋剛剛馬走日,就馬失了前蹄,宋微宗直接KO宋江。

但此時宋徽宗正全身心撲在備戰遼國的民族大業上,他把全北宋的精兵強將都抽掉去對付整個國家、整個中華民族的共同敵人——遼國!

他在干一番大事,卻忘記了土匪這個小事。

他似乎乾脆就直接忘記了,國內還有土匪這等事……但 國內的敵人——清風山上的燕順、王矮虎、鄭天壽三個匪首可沒閑著。尤其是燕順,他發現宋江一去杳無音信後,他急眼了!

前面說過,如果沒有宋江做中介,要去投靠梁山泊這顆大樹,幾乎是妄想。

——不久之後我們就會看到,燕順一夥組團投奔梁山泊,半路上宋江臨陣脫逃,花榮就擔心「事在途中,進退兩難,回又不得,散了又不成,只顧且去。還把書來封了,都到山上看,那裡不容,卻別做道理。」

事實也證明花榮的擔心並非多餘。 因為即使有了宋江的介紹信,燕順、花榮帶著清風山的數百個土匪去投奔梁山泊,梁山公司依然非常狐疑。

尤其是林沖,他是殺死過老闆王倫、有過前科的人,對陌生人加盟尤其謹慎,「既有宋公明兄長的書札,且請過前面,到朱貴酒店裡,先請書來看了,卻來相請廝會。」

這話聽起來是不是很耳熟?翻譯一下即是:

燕順、花榮眼巴巴地看著林沖:請問林總,我們的面試通過了嗎?

林沖:先回去吧,有消息行政部下周會通知你們的。因此,此時的引薦者宋江,對燕順的未來事業非常重要!那麼,事情的邏輯發展就很「正常」了:

燕順一夥冒著生命危險,在路上趕跑了前來剿匪的黃信——黃副團長,劫走了囚車裡的宋江(順帶花榮)。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花榮與清風山匪幫的關係,已經昭然若揭了。再若隱若現、扭扭捏捏,假裝自己不是土匪,已經沒有任何實質意義了。

再騙下去,不要說慕容知府、北宋朝廷,甚至連自己都覺得非常可笑了!

既如此,那就踏踏實實反了!

花榮心一橫,把劉高的心臟挖了出來,獻給宋江,以做正式入伙的投名狀。在清風山匪幫、花榮的擁簇下,載著從清風鎮搶劫而來的幾十車金銀珠寶、馬匹牛羊,浩浩蕩蕩向梁山泊根據地進發。此時,他們終於該和晁蓋會師了!

出發前,黃信被秦明誘逼入伙。上級主管已經叛變,黃信一個做副手的只能隨從。不從也可以,先自殺——慕容知府此時在青州如熱鍋上的螞蟻,青州軍分區最大長官都已叛變,他現在一時半會兒找不到人手去剿匪。

而遠在開封的宋徽宗,正在為整個民族備戰「聯金抗遼」,他還沒有心思去管清風山這些小毛賊的事兒。因此,宋江們載歌載舞,大擺筵席,煞是開心。出發前,宋江號令把劉高劉站長一家老小全殺了。王矮虎一看到劉高的老婆,色從膽邊生,又問宋江:哥,劉高已死,這個女人可以歸我了吧?

燕順一看王矮虎又要惹事,趕緊一刀把劉夫人給殺了。

清風寨已經被徹底蕩平。一千多人馬在宋江的領率領,一路逶迤逼近梁山泊。半道上,收編了對影山正在搶地盤的兩個土匪呂方和郭盛,宋江人馬再次壯大。 在對影山,花榮顯擺了一下他的箭術;到梁山泊之後,當著晁蓋總經理的面,花榮再次顯擺了一下他的箭術。吳用一看,謬讚道:休言將軍比小李廣,便是養由基也不及神手!

雖然胸中有丘壑,但局限於一輩子只待在山東坐井觀天,吳用這次又錯了!

誰才是真正的神射手? 說到花榮,史上讀者也有一個深刻的誤解,竟以為花榮是《水滸》中的射箭第一高手。此言差矣!真正的射箭第一高手,是江浙企業家方臘的大將龐萬春。為什麼呢?我們來進行科學地分析。

比箭,比的是力道、準確性與出擊速度。

別小看了力道!

射箭準不準,一大關鍵因素就是力道!如果你像吳用一樣手無束雞之力,射出的箭在空中隨風飄蕩,還沒到達目標引力就把箭拉回了地球。

牛頓說,雖然我死了,但凡事得尊重我,這叫萬有引力。俗曰,名師出高徒。那我們首先來比一比他們各自師父的力道。龐萬春人稱「小養由基」,師父和偶像是楚國的養由基先生;花榮綽號「小李廣」,師父和偶像是西漢的李廣先生。

那麼養由基和李廣誰更牛逼呢?

《呂氏春秋》記載:養由基射兕,中石,矢乃飲羽,誠乎兕也。

這意思是說:養由基有一次看到一塊像犀牛一樣的石頭,一箭射去,箭桿射進了石頭裡面,箭尾的羽毛都快被吞沒了。 《史記》則言,廣出獵,見草中石,以為虎而射之,中石沒鏃,視之石也。因復更射之,終不能復入石矣。翻譯一下就是:李廣打獵,看到草叢中的一塊石頭,以為是老虎,張弓就射。一箭射去,整個箭頭都射進了石頭裡面。仔細再看,原來是塊石頭。過後再射,就怎麼也射不進石頭裡去了。

同樣都是射石頭,一個是幾乎整根箭(包括羽毛)都射進去了,一個是只有箭頭射進去。力道PK誰優誰劣,一目了然——花榮的師傅略輸一籌。第二,比準確性。

《左轉》記載:晉楚戰於鄢陵,晉軍將領呂錡射瞎楚共王。楚共王於是叫來養由基並給了他兩支箭,命令他立即去收拾呂錡。養由基領命,一箭就射殺了呂錡,把剩下那支箭還給了楚共王。從此,養由基也被人稱為「養一箭」。

我們現在膜拜一個人的箭法很高超,最高境界也莫不過於「百步穿楊、百發百中」,而這個詞就出自於養由基。《戰國策·西周策》中記載:「楚有養由基者,善射,去柳葉百步而射之,百發百中。」

再看李廣前輩,您都把石頭看成老虎了,這眼神,不會是沒戴眼鏡兒的緣故吧?

不過看在李將軍常年征戰匈奴殺敵,難免情緒緊張,把石頭當成老虎,大概也是可以理解的。但總之,比準確性(含觀察力),還是養由基這個神射鼻祖略勝一籌。 第三,比速度,出擊速度。

《搜神記》說:楚王游於苑,白猿在焉;王令善射者射之,矢數發,猿搏矢而笑;乃命由基,由基撫弓,猿即抱木而號。及由基到,一發而中猿心。

連猴子這麼敏捷的動物一聽到養由基的大名就嚇得嚎哭。哭也沒有用,最終還是逃不過養由基的速度,光榮殉職。當然李廣身為西漢名將,出手速度也是驚人,曾有過被匈奴人俘虜後,趁匈奴兵不備,一躍而起,踹開身旁的匈奴騎兵,奪弓取箭、騎馬狂奔而去的逃生傳奇。

既如此,比速度,算這兩位師傅扯平了吧。

比拼的綜合成績:龐萬春的師傅養由基KO花榮的師傅李廣。比完師傅比徒弟。

花榮因不敢與龐萬春對射,因此沒有直接的數據分高下,但有參照物比較定輸贏!宣贊在梁山公司排名第四十位,史進排名第二十三位,按排名,史進要比宣贊強。但是花榮射宣贊,直到第三箭才射中;而龐萬春射史進,一箭就把他射下馬。誰強誰弱,已經很明了了。正如此,龐萬春對花榮充滿著王之蔑視的不屑:你這伙草賊,只好在梁山泊里住,掯勒宋朝招安誥命,如何敢來我這裡裝好漢!你也曾聞俺小養由基的名字么!我聽得你這廝伙里有個甚麼小李廣花榮,著他出來,和我比箭!」

挑釁,赤裸裸的挑釁;單挑,赤裸裸的單挑!

但至始至終,花榮都慫得不敢出來應戰!

其實,看他們倆的名字就再明白不過了:

花榮的箭術在於「花」,花花腸子的花。花榮與人打架,只過了幾招就快輸了,遂逃走,逃到一半,趁人不備回身就射——這叫耍陰招放暗箭。

龐萬春的箭術在於「龐」,龐大的龐。連他的兩員副將雷炯、計稷都蹬得七八百斤勁弩,況且正將龐萬春乎?

——這叫光明磊落,真本領。清風山逐漸拋在腦後。但是漫天的煙火、刺鼻的異味、堆積如山的屍首,記錄著這裡曾經發生過慘烈的屠殺、瘋狂的掠奪。這筆賬,稱梁山劫匪為「好漢」、「英雄」的學者們會「選擇性忘記」,但是當地目不識丁的老百姓永遠刻骨銘心——憑啥啊?殺了我們老百姓,您們竟然還成了英雄?成了好漢? 有個別活著的百姓哭爹喊娘:皇上啊!你在哪裡啊?為什麼不把宋江捉起來啊!——老百姓都很單純,一遇到麻煩事兒,首先想到的救世主就是皇上。

那麼此時皇上宋徽宗在幹嘛呢?他除了在整他的國際大戰略「聯金抗遼」,他還在幹嗎呢?

您看啊:現在的年輕人結婚了,都要發個帖子請親朋好友吃一頓吧?過半年喜得貴子或喜得千金,也要發個紅包慶賀一下吧?等孩子們考上了大學,要大擺筵席祝賀吧?參加工作後升為部門主管,還得請部下們吃一頓火鍋,拉拉選票吧?

老百姓是這樣,皇上也一樣。古代的皇帝們為了表達自己的開心,也要向親朋好友們發紅包。不過因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皇上的親朋好友實在多了點兒——那就是全國人民。具體到北宋來說,就是1億人口,因此,皇上的紅包發得有點大——一有喜事,就大赦天下。

此時此刻,宋徽宗就有一件喜事,他的大兒子趙桓年滿15歲,準備參加工作了! 據《宋史》:二月乙巳,立定王桓為皇太子。甲寅,冊皇太子,赦天下。

不要說這小孩準備接班北宋王朝這等大事!貴為長子,他一出生就是一件了不起的喜事——15年前,己酉,長子亶生。辛亥,大赦天下,應元符二年已前系官逋負悉蠲之——這次老宋發的紅包還更大——大手一揮!連老百姓拖欠官府的賦稅都免除了。 按理說,皇上發紅包,老百姓該高興啊?譬如說,群主每天發紅包,群員都很嗨啊?

未必!

能搶的自然很高興——謝謝老闆!老闆必發大財;但老實巴交不敢搶或者沒搶到的,就鬱悶了!

舉幾個宋徽宗發紅包的例子: 紅包(1):己丑,以日當食,降德音於四京:減囚罪一等,流以下釋之。

紅包(2):癸酉,以皇太后還政,減天下囚罪一等,流以下釋之。

紅包(3):丁未,太白晝見,赦天下。

紅包(4):壬午,以日當食,避殿減膳,降天下囚罪一等,流以下釋之。

紅包(5):丙戌,祔欽聖憲肅皇后、欽慈皇后神主於太廟。戊子,減兩京、河陽、鄭州囚罪一等,民緣山陵役者蠲其賦。

紅包(6):丁未,詣宮行禮。己酉,降德音於四京,減囚罪一等,徒以下釋之。

紅包(7):十二月己酉,以禁中神御殿成,減天下囚罪一等。請看,無論是祭祀祖宗、日食出現;還是別墅封頂、太后退休,受益者都是能搶的囚犯(含逃犯):死刑的改為無期,無期的改為三五年,三五年的?意思一下面壁思過得了……這下宋太公高興了!

正當宋江在清風山與剿匪總指揮慕容知府打得你死我活的時候,山東省鄆城縣宋家村的宋太公一起床在村裡頭溜達,突然發現村公所的牆壁上刷了一條標語:皇恩浩蕩,太子新立,大赦天下!

宋太公緊急召集在家的宋清:四兒!你哥殺人後潛逃一年多了,他現在在哪裡了?

宋清:我也不太清楚。之前聽說他在柴進特區躲藏,後來又說上了孔明、孔亮家,再後來又可能上清風山去了。

宋太公震驚:上清風山?他不會真的去當土匪了吧?

宋清:三哥的心思您是知道的。

宋太公臉都綠了:新聞說朝廷有新政策,你哥的死罪已經免除了,這是個好機會!快快找到你哥,趕緊叫他回來領紅包。

宋清正要出發,宋太公又補道:不對!三兒那脾性、那野心,我懂!真入伙了清風山,天知道他會幹出什麼幺蛾子!上賊船易、下賊船難啊!清風山的土匪有那麼容易放他走?

宋太公沉吟半刻,接著說:你就說我死了,叫他回來奔喪。奔喪之人,土匪總該不會為難他吧?

宋清附和說:這也應該是最好的借口了。

在靠近梁山泊的路上接到「報喪」消息的宋江一看宋太公的信,拋棄花榮、燕順、王矮虎等近千人馬就往回家趕。

花榮、燕順、王矮虎一臉懵逼:這大哥,太不夠義氣了吧?!

但劉站長一家老小已經殺了,數百戶百姓也已經殺了,他們此時自然更不敢得罪宋江,拿了宋江的推薦信硬著頭皮,直奔梁山。宋江是否真的因為他爹的一封信,而拋棄大夥呢?如果當真,宋江則是貨真價實的「孝義黑三郎」咯?——至少《水滸》廣告的確是這樣做的。

但,別忘了!本山大叔還善意地提醒過善良的人民群眾:「別看廣告,要看療效!」宋江是誰?為了一份工作(去鄆城縣做押司),是可以和親爹斷絕父子關係的人。這種事兒,「有孝心的人」做不出來吧?

況且,前文說過,北宋的押司是千夫所指、萬人唾罵,鄉親們要戳他脊梁骨的職業。押司下鄉,是要享受皇軍進村般「高規格」待遇的。這明擺著宋江壓根兒就沒把他祖宗的名聲當一回事兒。

即使是「假裝」斷絕父子關係,那也很成問題——這與900年後的拆遷戶為了多分一套回遷房,假離婚一樣的心機婊:假著假著,房子得手後就真離了。分房只是借口,分手才是目的——既能分房又能分手,妥妥的名利雙收!宋江以「奔喪」之名逃跑,也是妥妥地名利雙收。因為此時,還真不是上梁山的時候—— 雖然經過清風山浩劫,宋江已經華麗麗逆襲,不再是剛出道的時候孤身一人,而是已經掌控著近千的土匪,在人數上幾乎可以和梁山人馬相匹敵。此時去投奔晁蓋,加上曾經通風報信的功勞,成為梁山集團總經理室成員沒有問題,但是要立刻取代晁蓋?

吳用、阮氏三雄、劉唐、林沖等超級主管,絕不可能答應!

因為在這些超級主管眼裡,宋江充其量只是一個體制內的失足青年,而晁蓋,才是自己的帶頭大哥!這些主管可是跟著晁蓋殺過何觀察近千追剿軍,殺過創始人王倫,梁山集團是他們用鮮血與腦袋做賭注掙下的家業——不,應該說是匪業,領導權豈能輕易讓位於一個外人?既然梁山泊去不得,清風山根據地又被自己夷為了平地,那現在只有一個去處——那就是回家。況且家裡或許正有一件天大的好事兒,等待著他!——那就是大赦。

對大赦來臨,宋江早有預感——作為鄆城縣衙吏道純熟的前公務員,宋江對歷朝歷代的赦宥制度,自然了如指掌:

皇帝們都愛大赦,借口有很多,包括:皇帝登基,這是頭等的盛事喜事,大赦天下是必須的,接下來還有: 隔三差五的改年換號、確定皇帝媳婦的正統身份(立後)、確立王朝接班人(比如這次宋徽宗為了趙桓接班而發紅包)、皇帝工作累了皇后代班(後臨朝);皇帝家人(包括自己)不幸去世(大喪);皇帝率領總經辦及諸部門主管到郊外祭天(郊祀);重要年份、重要節日、特殊時期皇帝親自瞻仰聖地(臨雍);和諧盛世時期的祭天拜地(封禪);皇帝到各省、自治區視察(巡狩);皇帝搬家(徙宮)……乃至於定都、準備打仗(從軍)、打了勝仗(克捷)、今年全國大豐收、黃河發現一隻超級大烏龜(祥瑞)……都要敲鑼打鼓進行大赦。 地主家也沒餘糧了,皇帝趕緊發布號召,請全國的農民朋友們鼓足幹勁、力爭上遊、加倍努力,多快好省地發展糧食生產(劭農),這也要大赦?——這是真的!

不過這就有點扯了哈!難道讓全國的服刑人員提前回家,就能多種出糧食?確定他們回家後不是把本來就很少的稻穀統統劫上梁山?

帝微笑曰:搬不搬上梁山是你們的事,但是如果不施行仁政,則是我家的事,上天是會怪罪朕的!身為皇上,理應身體力行、率先垂範。

翻譯一下即是,你雖然不仁,但朕不能不義,我了勒個去。 至於本朝出現瘟疫、靈異事件、哪些地方土匪作亂……說明皇帝管理老百姓過於嚴苛,引起了神靈的不滿,此時皇帝們就非常內疚,趕緊沐浴焚香餓三天,餓完後,立刻宣布全國大赦……宋兩朝總共才319年,皇帝們累計發布的大赦令多達203次,統計下來,平均1.57年就赦一次!

1.57年?宋江掐指一算,自己出道已經一年半多了!那意味著,大赦快來了!不僅如此,宋皇帝為了顯示品德高尚,還經常巧立名目赦宥囚犯,如曲赦、別赦、德音、錄囚……等等等等。

總而言之,在北宋,某位歹徒剛剛做下了一個重案,正在法院等待判決、還來不及收拾行李去服刑呢,那邊廂皇帝的赦宥令就傳下來了——像王矮虎這種累犯,前半生就活在作案——被赦免——再作案——再被赦免的惡性循環中。

只不過他一直待在清風山,從不聽新聞聯播,也就不知道自己其實已經被皇帝多次赦免罷了!當然,更大的原因是,赦免還得回家辛苦耕種,而在清風山只要搶劫就可以活得相當滋潤。因此,對於王英先生來說,被皇帝赦宥實在是很不划算的買賣。北宋的違法成本如此之低,引起了士大夫們的焦慮。比如一個叫龐籍的監察部長就給當家皇上寫了一封抗議信:

「赦者,政教之大患,不可常用。何以明之?且有罪者宥之,未必自新也;被苦者抑之,未必無怨也。不能自新,將復為惡;不能無怨,將悔為善。一赦而使民悔善復惡,故以為政教之大患也。」

但是這封抗議信猶如石沉大海——不是皇帝沒有收到,而是他老人家閱後微微一笑:

龐部長,您這話糙理不糙啊。儘管如此,但仁政也還是要一如既往地堅持滴!

龐部長直接吐血身亡。真拿他沒辦法!這位皇帝死後,他的子子孫孫,也被迫尊稱他為「仁宗」——就是那位在宋遼前線累得氣喘吁吁說「不打了」,然後簽署「檀淵之盟」條約的宋仁宗。 到了北宋末年,仁宗的堂侄孫,也就是宋徽宗,不但繼承了前輩對匪徒的「仁」,還把這項基本國策節目化、表演化,以達到婦孺皆知的宣傳效果。

當然,這也跟徽宗的個人氣質有關——他這人特別有才,本身就是個優秀的文藝青年。 據《東京夢華錄》記載:「車駕登宣德樓。樓前立大旗數口,內一口大者,與宣德樓齊,謂之『蓋天旗』。旗立御路中心不動。次一口稍小,隨駕立,謂之『次黃龍』。青城、太廟,隨逐立之,俗亦呼為『蓋天旗』。亦設宮架、樂作。須臾,擊柝之聲,旋立雞竿,約高十數丈,竿尖有一大木盤,上有金雞,口銜紅幡子,書『皇帝萬歲』字。盤底有彩索四條垂下,有四紅巾者,爭先緣索而上,捷得金雞紅幡,則山呼謝恩訖。(宣德)樓上以紅綿索通門下一彩樓,上有金鳳銜赦而下,至彩樓上,而通事舍人得赦宣讀。開封府、大理寺排列罪人在樓前,罪人皆緋縫黃布衫,獄吏皆簪花鮮潔。聞鼓聲,疏枷放去,各山呼謝恩訖。樓下鈞容直樂作,雜劇舞旋,御龍直裝神鬼,斫真刀倬刀,樓上百官賜茶酒,諸班直呈拽馬隊,六軍歸營。至日晡時,禮畢。」

宋江此時的心情,好比逃課去黑網吧玩了個通宵的小學生,但也知道快過年了,家長為了保持喜慶氛圍而不會揍他一樣,心情既忐忑,更多的是僥倖地激動。

滿懷期待的宋江,就這樣大踏步直奔老家宋家村。看著一路既熟悉又陌生的優美風景,一首溫情古詩噴薄而出: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

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但是宋江不傻,他沒敢忘記自己的逃犯身份,一路上看到有人就慌忙躲避,直到路人走遠後才敢出來,繼續趕路。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直到下午五點,才悄悄地摸進了宋家村口那顆大樹背後,立住了腳步。

宋江尋思:家裡有沒有官兵埋伏?大白天的,不可以直接回家,萬一被當場捉住,將連累四弟(宋清)。 既然不能禍害家人,那就禍害朋友吧,於是宋江潛進了老朋友張老頭(張社長)家。

老實巴交的老張頭看到宋江進屋,沒有絲毫的戒備,反而客套地大喜:

三兒,你回來啦?官司已經赦免,恭喜啊!

宋江微微一笑,表情異常淡定,心裡頭卻樂開了花:原來果真大赦了!在老張家故意磨磨蹭蹭,喝了不少酒,挨到晚上8點多,覺得沒危險了,宋江才悄悄地貓出門,在夜幕的掩護下快速溜進了自己家裡。

但是宋江還是失算了!他剛出老張家大門,就被朝陽群眾舉報了。 宋江、宋太公和宋清久別重逢,談起出道一年多的傳奇經歷,聊起在柴進特區躲藏的日子,談起在孔明孔亮家被熱情款待的美好時光,又聊起在清風山殺人放火的黑道生涯,不甚唏噓,而最終竟然被當今皇上大赦,三人又好一番感慨!爺倆仨一直暢聊到深夜一點多才熄燈,準備迎接逃亡一年多來最踏實的一覺,並準備做一場美夢。

正當宋江酣然入睡的時候,鄆城縣兩個都頭趙能、趙得兄弟倆接到群眾的舉報,帶領近百人馬,舉著火把,已經把宋家莊團團圍住了。

上次讓你挖了個地窖跑了,這次看你往哪裡跑?!

但宋江有屢試不爽的法寶——那就是行賄!

前文說過,他是個受賄專家,同時也是個行賄行家,這次自然也不例外。宋江像迎接客人一般,連夜殺雞宰鵝、置酒款待這些長途奔襲的官兵們,好吃、好喝、好拿,一番熱情招待之後,緝捕警員個個酒足飯飽,最終心滿意足地空手而歸。

趙能、趙得倆頭領額外獲得宋江20兩銀子的賄賂,竟然乾脆在宋家住了下來,警匪關係異常和諧。

舉報宋江的朝陽群眾一臉懵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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