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寒「油膩了」，讓我想起了另一個「變態」
前不久，韓寒發了2018年的第一條微博，講了一下最近的所想所得，其中有一條特別引起了我的注意：
「退學是一件很失敗的事情，說明我在一項挑戰里不能勝任，只能退出，這不值得學習。值得學習的永遠是學習兩個字本身。「學習」兩字，不分地點環境，是一件終老要做的事情。我聽到有人美滋滋得意洋洋說，韓寒，我學你退學了。我不理解。我做得不好的地方有什麼好學呢？為什麼不去學我做的好的地方呢？」
對於80、90後來說，韓寒是一個很難繞過去的文化符號，這代人中也沒有幾個人沒受過他的影響。千禧年前後陷入退學風波的他成為了當時主流文化的叛逆者，央視曾經請他做過一期節目，請來了不少教育專家打算圍剿之，然後在那期節目上，口若懸河的韓寒反而將本來的一場「遊街示眾」變成了個人sh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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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韓寒當時的表現以及他那個時期的作品中，我們都能看到其對中國教育體制和應試教育不屑一顧的態度，於是很多處在叛逆期的青少年也將其當做自己的偶像。相信那時不少學校都有過這樣的場面：老師苦口婆心地說學習的重要性，結果學生脖子一梗——韓寒還退學了呢！
之後的韓寒開始針砭時弊，逐漸成為了「意見領袖」的代表人物之一，不過到了2012年初，「韓三篇」又橫空出世，那時「公知」這辭彙還沒有被污名化，於是很多人痛心疾首：韓寒你個濃眉大眼的，也被招安了？
又過了六年，韓寒終於和自己曾經鄙夷的教育制度妥協了，告訴大家：退學很失敗，不要學我。反過來說，就是希望在校的學生好好學習。
有些人覺得韓寒變了，我的一個朋友更是說他變成了一個油膩的中年人。我倒不這麼認為，因為絕大多數人在奔四的年紀回憶自己20出頭的想法，都覺得幼稚的可笑，人隨著閱歷的增加，思想發生變化，這是很正常的事。
再者，韓寒的成功是典型的倖存者偏差，提前輟學的人多了，能夠像韓寒功成名就的有幾個？如果你踏踏實實上學考研工作，或許上限趕不上韓寒，但下限通常要比一般提前退學的人要高。
這篇聲明，顯然韓寒知道自己的成功無法複製，所以提醒大家別輕易學他。這說明他在成長，對自己的粉絲也更負責了。
我的這個專欄叫史里有毒，主要是說歷史的，之所以開頭說半天韓寒，是因為看到韓寒的微博之後，我想起了一位古人，這位古人和韓寒，和絕大多數人都不一樣，他小時候說了一句話，然後一生都在為這句話死磕，到臨死前居然真實現了，而他也是我今天文章的主角。
我說說，你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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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絕大多數人在接觸三國這段歷史的時候都是通過小說《三國演義》開始的，我發現小說中有個很有意思的現象：羅貫中是鐵杆蜀粉，但在蜀漢陣營中，領導人劉備卻不那麼討喜。
和自己人比：他沒有諸葛亮的神機妙算；沒關羽忠義無雙；沒張飛勇猛剛烈；沒趙雲英武帥氣。貌似關於劉備最多的戲份，就是哭，走到哪兒都哭，百姓被殺他哭，手下戰死他哭，腿上肉多了還哭。
我一個朋友小時候特別愛哭，恰逢當時央視版三國演義熱播，他還被送上了劉備的稱號。
和「反派」比劉備也缺少魅力，曹操「大英雄方能真本色」，司馬懿隱忍詭譎，周瑜雄姿英發，而劉備唯一能超乎他人的品質，就是善良。
不是說善良不好，但那個亂世里，一個領導人那麼善良，總讓人覺得差點意思。
我在中二的年紀，也向家中的長者表達過自己的疑惑，家中的長者表示：你啊，too young too simple，sometimes na?ve，還是要提高自己的姿勢水平。
等我工作之後，再回顧劉備的生平，才發現長者的人生經驗大有裨益，重讀《三國志-蜀書》里的先主傳，更是對劉備的欽佩之情油然而生。
劉備的大部分人生都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敗和跑路中度過，《先主傳》的大多數篇章簡直像是漢末版的《駱駝祥子》，祥子攢錢買車的願望一次次落空，劉皇叔的創業大計也一次次破滅。
劉備小時候家庭並不富裕，靠著叔叔伯伯的資助才上了學。小時候他家有一棵樹，形狀和皇帝做的葆蓋車很像，他有一次指著樹說，將來我也會坐上這樣的車。嚇得家裡人趕緊讓他閉嘴：你這可是要滅門的。
估計劉備的家裡人過後也沒太當回事，就跟我們小時候說理想的時候都說要當科學家，現在的小孩都說要當明星，巴西的小孩都說要當羅納爾多一樣，大部分都是順嘴一說。
但劉備還真朝著這個方向去努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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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仔細看三國，劉備的創業環境非常惡劣，袁紹袁術這樣的老牌貴族自不必說，就拿實現三國鼎立的另外兩家對比：曹操起兵的時候，有一大堆曹家和夏侯家的親戚幫襯著，這群人也成為了後來曹魏政權的核心；孫權的父親當初就是諸侯之一，等他上位的時候，大哥孫策就給他擴大了勢力地盤，死時候也給他留下了一票人才，所以孫權也屬於二代之一。
而劉備創業初期，左膀右臂一個是在逃殺人犯關羽，一個是當地土財主張飛，這個陣容同以上幾位相比，太寒酸了。雖然有個大漢皇叔的名號，但中山靖王兒子多了，你說他的後人就是嗎？尊敬你叫你劉皇叔，不尊敬你，誰知道你是哪來的碰瓷的？
從23歲開始第一次創業，劉備就不斷地在遭遇挫折，投奔過袁紹、曹操、呂布、劉表等等，老婆孩子也被曹操和呂布搶走了，最糟糕的時刻更是被曹操追著屁股打。
快四十歲的時候，劉備被曹操打得屁滾尿流，投奔到了劉表的門下。劉表對劉備還不錯，在那個「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的時代，劉備的生活已經比絕大多數人要好了。
列位想想，如果是你，在20-40歲之間每次創業都賠個底掉，最慘的時候連老婆孩子都管不上，這時有個中型公司把你招過去，給你個高管位置，人人尊敬你，你也不愁吃喝，是不是你也覺得這樣就可以了？
而且平時生活中40歲左右的中年人，按照朴樹的歌詞，就是
「年輕時我和你一樣狂。
天不怕 地不怕 大碗喝酒 大塊地吃肉。
後來摔了跟頭 老了 就變得謹小與甚微。
就忘了夢想只乞求能夠平安地活著。」
而到了飯局上，則要麼調戲年輕姑娘，要麼教育年輕人，別太氣盛，要麼腆著肚子吹牛逼。
而劉備有一次在飯局上哭了，為什麼呢？因為他過去一直騎馬，腿上沒有贅肉，在劉表這待的時間長了，腿上長出贅肉了，他哀嘆時間飛逝，而自己依然沒有實現理想，所以感到悲哀。
劉備那時候四十多歲，而古代人壽命短，所以，一個老年人在吃喝不愁的情況下依然惦記著自己的理想，列位想像一下，這是一種怎樣的野心。
在47歲那年，他又去創業了。
有個概念叫做逆商指數，英文簡寫是AQ，指人們面對逆境時的反應方式，即面對挫折、擺脫困境和超越困難的能力。
顯然，劉備的EQ和IQ可能比不過其他人，但AQ真的高的嚇人，我見過不少人，一次考試失敗，一次感情受挫，一次面試失利，就讓他感覺天要塌下來一樣，從此畏葸不前，這樣或許是對自己的保護，但也更能反映出，劉備真的不簡單。
年齡越大，經歷的挫折越多，也就越佩服劉備的這種堅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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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歲那年，劉備再次創業，此時，曹操在北邊擊敗了各路老牌貴族，統一了北方，手下兵強馬壯，人才濟濟；江東的孫權也坐穩了自己的地盤。而一無所有的劉備依然表示：自己要統一天下，興復漢室。
放現在的話，就是一個從來沒有創業成功的記錄，年近半百的人，跟別人表示自己未來的公司要干翻騰訊，擊敗阿里。
大多數人應該都以為他在開玩笑，在知道他是認真的時候，覺得這人有病。
不管別人怎麼看，劉備是真的開始付諸實行了，而他面對的首要難題就是：沒有人才。
而這時候他得到消息，南陽有個宅男叫諸葛亮，有經天緯地之才，有他輔佐，大業可成。
於是劉備就親自前往，拜會諸葛亮。那時劉備48歲，諸葛亮呢，27歲。《三國演義》中把三顧茅廬的故事寫得非常精彩，而《三國志》中也寫「凡三往，乃見」。
各位想想，有幾個老闆願意對一個比自己小21歲的後生如此折節下士？這樣的故事在歷史上出現，我們可能覺得沒什麼，但回顧現實生活中，能有幾個如此尊重年輕人的中老年人？
我大學時候是我們學校記者團的，團長剛上大三，有一次突然對一個大一的大發雷霆，原因是大一的這學弟既沒管他叫團長，也沒叫某哥，而是直呼其名。這位團長號稱自己通讀史書，我也不知道讀到哪兒去了。
還有現在的不少老闆，把員工當孫子看，讓員工白加班還要保持感恩的心，寫個《年輕人，你憑什麼不加班》的奇葩文章都算好的；不要臉的，讓員工互相抽嘴巴，學狗爬，等員工真受不了走人了，老闆自己彷彿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這種老闆見的多了，你才能明白劉皇叔這樣人的可貴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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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來了諸葛亮之後，劉備的這次創業終於成功了，建安24年，他擊敗了曹操手下的夏侯淵，奪去了漢中。
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擊敗曹操，這一年，劉備58歲。
公元221年，劉備即皇帝位，這一年，劉備60歲。
「再牛逼的夢想，也抵不過傻逼一樣的堅持。」
當年聽少年劉備說要坐葆蓋車的人，可能都沒想到，那個臂展極長，大耳垂肩的小子，居然在花甲之年真的做到了。
曹操的《龜雖壽》中有兩句：烈士暮年，壯心不已。這兩句詞其實更符合劉備一生的寫照，再想起曹操曾經對劉備說：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爾。
對此，我只能佩服地說：曹公，果真有識人之明。
後記
我開篇寫了一些關於韓寒的事，之後又寫了與韓寒以及大多數人不一樣的劉備，這並不是為了貶低誰，韓寒的選擇是所有正常人的選擇，就像那句歌詞：是誰來自山川湖海，卻囿於晝夜廚房與愛。
進入社會之後，面對各種各樣的壓力，面對一次次的挫折，面對理想的不斷破滅，大多數人，包括我，都會不斷地修改，乃至放棄最初的理想。
是繼續堅持理想，還是向現實妥協，套用王朔的一句話：就像守在老山陣地上的將士，守得住光榮，守不住也光榮。
但也因為後者佔了絕大多數，所以像劉備這樣的前者才更加顯得難能可貴，也足以配得上一句真豪傑的稱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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