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池古千佛寺三碑記
晉西北地區的宋遼分界大體在雁門、寧武、神池一線。在山西的遼碑能保存至今是很罕見的了。神池境內還保存一通遼碑,是當時歷史的佐證。
從八角堡去長軫鄉史家莊村的山路在美好的丘陵田野間穿行。晉西北的植被已經得到很大恢復,到處是豐收的景象。
來到一個寬闊的山谷,到了幾乎盡頭,一片低山丘陵前是一個小村,這就是史家莊。來到村裡,有熱心村民指點,很快來到一戶其貌不揚的農家小院。開闊的院子南部立著兩通高大的石碑。其中靠東側的就是遼碑。
來到遼碑前,十分興奮。這通遼碑下有龜趺,上有螭首,碑身稍向南傾,底座有主人用磚石圍護著,看不清楚。通高約3米,整體情況還不錯。更難得的是,基本完好,雕刻和文字還較清晰可辨。
螭首碑陽一側上雕精美的雙龍戲珠,中間火焰門下小龕雕一端坐蓮台上的佛像。有地方學者以為此碑本為唐碑,經遼代磨掉舊文後重刻。
對比存世的唐碑,此碑螭首的雙龍雕飾確是頗為類似。上圖為太原太山龍泉寺內唐碑。讀碑文可知,這通《佛殿之碑》,是「清河鄉貢進士崔口口撰」,由「朔州千佛院沙門可玄書丹」。正文的文字量頗可觀,有1200多字。內容駢體,記述建殿緣起和修繕過程,其中寫道:「伏見講《上升經》沙門惠朗,察彼堅牢,堪乎倚仗。言其佛典過去乃留像教之。因俗慕未來,須證空門之果。足見棄惡者共志,發願者同緣。既習乎升天之路,必修乎善教之堂。始詃眾類之心,耆黃漸允。終建牟尼之殿,婦女俱隨。……獅子床中,觀滿心之妙質,蓮花台上,睹大覺之真容。……」
以上碑文中所說的《上升經》即《彌勒上生經》,是彌勒信仰的重要佛教經書。彌勒和未來世界的信仰自武則天稱帝以之為政治工具後,在民間的彌勒信仰一直廣泛存在。從碑文可見,這座遼代佛殿的發願信徒多為彌勒崇拜者。獅子床、蓮花台或即表示殿內所立文殊和彌勒菩薩像。如果此碑確為唐代碑刻,很有可能此地在唐代已有佛寺,現在看到的遼碑是一唐碑的再利用。武則天在各地建立大雲寺是佛教史上的大事。遼代的彌勒信仰自然也是唐代的遺產。有可能,唐時此地或許也曾名為大雲寺。
碑文中明確記載建殿時間為:惟清寧七年歲次辛丑十月庚辰朔十八日午時建立。
清寧是遼道宗耶律洪基在位時期的第一個年號。道宗朝是遼代民族融合的加速期,道宗本人的佛教文化素養很高。我們知道應縣木塔的建築時間是清寧二年(1056年)(一般公認木塔建造時間出自明《應州志》里《釋迦塔記》所載明人所記遼人石刻上的記載)。如此,則遼碑所在古寺千佛院建於清寧七年(1061年),於應縣木塔為同一時期所建佛寺。此碑可簡稱為清寧佛殿碑。
螭首碑陰正中大書「太后哲、皇帝聖、皇后睿」。
契丹民族女性地位普遍較高,太后、皇后家族都出自蕭氏。民間立碑,將太后、皇后名號和皇帝同刻,也可見遼代貴族女性地位之高,已經深入民間習俗。這裡的太后即道宗母仁懿皇后蕭撻里,曾親帥軍平叛,皇后即是宣懿皇后蕭觀音,後因所謂私通案被道宗怨殺。
碑陰文字內容為捐資功德主名單。首題「武州寧遠縣史家莊村」。其後的名單估計近百人。風化嚴重,識讀不易。從此可見,此地在遼代屬於武州寧遠縣管轄。而史家莊的名字也可知已沿用千年。眼前這個小山村竟然是個千年古村。金元之際,寧遠縣曾有一位高僧海雲大師,從成吉思汗到忽必烈多位蒙古大汗的青睞海雲,多次向其求法問道。海雲圓寂後,其與弟子的靈塔即元大都著名的延壽寺雙塔,直到上世紀50年代拆除。大體位置在今北京西單路口東邊西長安街北側郵電大樓門外。海雲幼年時在當地出家,於千佛院學法的可能也是有的。
古寺雖然不在了,但這通千年遼碑竟能幾乎完好的保存至今,要感謝史家莊的村民,特別是現在石碑所在院落的主人楊家。
意外的是,在遼碑旁邊還立有一通石碑,無龜趺、螭首。近前看,是明代所立,字跡也比較完整。首提《重修萬峰山千佛寺碑記》,碑文記載了景泰年間太原府前衛後所舍人等善人發心修寺,請岢嵐州西雪山瑞雲寺跇空禪師嫡孫住持募集,後修繕佛殿,不僅「輻輳一新,」而且「廣置田園圃地」,應是購買了部分寺產。碑文落款為大明景泰六載歲次乙亥,由千佛寺主持僧無礙、悟通立石。遼千佛院,明時稱千佛寺。可見這是明景泰六年(1455年)修繕後所立碑記,此碑可簡稱為景泰碑。
碑文中的跇空禪師為岢嵐高僧,今岢嵐北寺塔即其圓寂後之舍利塔。其嫡孫能參與到千佛寺的修繕中來,應與跇空禪師在當地僧俗中的強大影響力有關。
明代後期,禪師後裔又有玄孫清庵在岢嵐積极參与到修繕弘福寺的事業中去。(參見《岢嵐州志》卷11《藝文志上·重修洪福寺碑》)。高僧跇空中道出家,嫡孫、玄孫為其俗時得子之子孫後裔。可見明代管涔山地區佛寺事務中這一家族頗為活躍。
好事成雙,熱心村民王先生看我愛不釋手的樣子,帶我又看了另一通明碑。這通石碑在附近小巷牆腳橫放。好在碑文還比較清晰。分開雜草,可看到碑文。
首題《重修萬峰山千佛寺碑記》,由「太原府保德州總督造儲同知河南毛整肅之撰」,「本寺住山沙門本旺書丹」。碑文追溯明正統以來僧人明展、悟通相繼修繕古寺的事迹。悟通所修天王殿等事迹,正為院內景泰碑所記。接著碑文記錄了景泰碑以後的寺院歷史:「既而胡馬南奔,邊方騷動,軍民被之剽掠,屋宇為之焚燒。是寺雖存,而僧徒散去」。我們知道土木堡之變是明蒙關係史上的重大事件。正統以來,蒙古南下侵擾就很是頻繁。土木堡之變後,雖然也先不久在內鬥中被殺,但蒙古各部落的侵擾活動一直沒有停止。或者說大多是分散的,少有統一指揮的襲擾活動。史家莊千佛寺所在的神池在偏關和寧武之間,距離內長城據點八角堡也不遠。晉西北是明代蒙古部落南下侵擾的重點地區。土木堡之變後,晉北的形勢也很緊張。天順碑記載的就是在景泰、天順之間的侵擾事件。
侵擾事件後,碑文記天順壬午(天順六年,1462年)夏四月,有善人徐文政等人,請寶峰山妙安寺僧悟新來千佛寺主持重修事宜。先是共同施肥饒之地十餘頃,「以資常住,以供齋膳」,然後合力修繕,「構地藏伽藍二殿,素繪天王神像四軀,左右翼以廊廡,各設五間,東西列之方丈,各豎四楹,」又包磚砌圍牆,於是「煥然一新,金碧掩映」。立碑時間是大明天順八年(1464年)甲申夏六月。此碑可簡稱為天順碑。
天順碑在時間上緊接景泰碑,記錄千佛寺歷史,詳載當時修繕內容。能在10年內得到多次修繕,可見,當時的千佛寺排除戰亂襲擾,再續香火,得到了地方政府、士紳和僧團的共同支持。
雖然古寺已經不在,但倖存至今的清寧遼碑和景泰、天順兩通明碑,記錄了神池千佛寺這一千年古寺的歷史過程,是晉西北地區的珍貴歷史文物,特別是與應縣木塔同時期的千年遼碑,更是彌足珍貴。
古千佛寺遺存的三通石碑,具有宗教研究和地方史研究價值,急需給與適當的保護。建議三碑統一安置在碑廊之內,保證文物的基本安全,避免風雨侵蝕,延緩石碑風化,進行以碑文識讀為基礎的更多整理研究,讓文物的尊嚴和價值得以體現。
我和遼碑合影
此文發表於2018年1月14日《忻州日報文化旅遊周刊》,微信公號文章文字有若干字句修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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