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問西東——你並不珍貴，「你」才珍貴

一篇好的影評首先是不能劇透的。

——寫在前面

《無問西東》是女朋友給我推薦的，她說因為有章子怡。在我看來，章子怡是一位很神奇的演員，她無論飾演什麼角色，舉手投足間都有一種的緩緩而行的格調和淡定從容的氣質，眼睛裡全是讓人禁不住慢下來的魔力。演員吶，眼睛實在太重要了。章子怡的前輩中還有一位更勝一籌的鞏俐小姐，嘴兒一張，話尚未出口，眼睛就把故事說完了。台詞——在紙上，在口中，也在眼裡。

《無問西東》，據說源於清華大學校歌歌詞「立德立言，無問西東」。對於電影，我始終有這麼一個觀點，除創作者外，電影是不存在標準答案的，而對於聰明的創作者而言，標準答案也沒有參考的意義，一旦披露，嘩啦啦的票房和口碑就沒了。在電影拍完的那一刻，創作團隊要表達的一切都盡在小小膠片之中了，表達得如何，一是創作團隊的能力，二是運氣。而觀眾的評論與創作團隊的表達之間的關係是犬牙交錯的，偶爾藝術引領市場，偶爾市場打臉藝術。這個角度上來說，表面一對多（創作團隊V觀眾），實質多對多（觀眾V觀眾）的電影藝術是不存在看懂與否的，小馬過河罷了。非常淺的道理卻很多人不注意，常見的錯誤大概就是「你真的看懂《XXXX》了嗎？」，看到這種標題基本可以關掉頁面了，真心推薦一部電影不是去「教觀眾怎麼看懂」，首先是你（創作團隊）能不能恰如其分地表達，其次你（想要推薦的觀眾）從中的所想所得能否吸引其他人。

說回這部電影，好不好看且不論，相信影評也是五花八門，在我看來，這部電影意不在藝術價值，而在現實意義、應用意義。整部電影如同一篇還算精彩的高考作文，裡面的四個年代故事是四個論點，每個論點代表著人生的一大矛盾，論點之間還能相互聯繫，更精彩的是論據又用散文的形式，飄逸得很。前後的獨白「首尾呼應」「點題升華」，關於自己，重視自己，找到自己，那個時候才有了珍貴的你。

第一個故事，是意識到時間很緊，但不知道自己想要幹什麼的矛盾。這個矛盾最容易發生在求學階段，尤其是在大學期間。大學是積累原始知識資本的最佳時期，興趣、容量、可操作性都是一生中其他時期不可比擬的。然而突然放大的資源也會衝垮你，嘩啦啦地把你推著往前走，很多時候我們是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麼、又想去想做什麼的。就像陳楚生飾演的吳嶺瀾先生說他不知道該做些什麼，但多讀書總是有用的，又聽說好的學生都在學理工科搞科研，他也要來讀理工科，哪怕自己根本毫無天分也無興趣。那怎麼解決這個矛盾？我認為片中給出的答案是「善獨」。古人云「君子慎獨」，我覺得也需要善獨。善獨是善於把自己獨立於世間洪流，置身於高山秘境，仔細想想，哪怕再花點時間，你內心你的路，在哪。操作起來也容易，大半夜蓋住被子捂著頭不斷問自己就可以了，切記不要發朋友圈。吳先生花了好多時間獨處，我猜他是害怕的，煎熬的，和你我做出選擇前一樣。但他其實已經知道自己的選擇了，比如片中突出了中文、英文、話劇、音樂的情節，吳先生都看在眼裡，他只需要一點小小的勇氣。這個勇氣來源於泰戈爾、梅貽琦、徐志摩等等文學大豪站立在眾人面前的自信與從容，吳先生渴望成為那樣的人，他熱愛文學藝術，他算是找到了自己。

第二個故事，是聽從內心和發自內心的矛盾。原本想的是聽媽媽的話還是發自內心的矛盾，怕是淺了。王力宏飾演的沈耀文在求學期間正值侵華戰爭，內心已具備「真心、正義、無畏、同情」，他以為參軍唯一的阻力源於母親，或者說家訓。家訓有一段的大致意思是不要追逐生命的幻光，不要用功名利祿評判人的價值。他母親說「我怕你還沒活明白，命就沒了。」站在上帝視角的觀眾自然知道沈耀文不是為了功名，但站在母親的角度也能理解，孩兒啊，你可想明白了？參軍的選擇一旦作出，命就交付風中了。一開始沈耀文是真的聽媽媽的話沒有參軍的，直到大轟炸後的滿目瘡痍，還有那個曾經一起奔跑的小孩死在眼前。這裡說說一個畫面，聽說泰戈爾去世，正在分粥的吳先生愣在一旁，沈耀文從他面前路過，小孩慘死的畫面觸動著他，他放下珠串決心參軍。這彷彿是一種啟蒙、激勵的延續，當年給予吳先生的勇氣逝去了，賦予沈耀文的力量正洶湧而來。這個時候才是真正的「發自內心」，這個時候「真心、正義、無謂、同情」才能驅使一切為「我」服務，包括對母親的愧疚。聽從內心和發自內心是矛盾嗎？有的，至少是有層次的差別的。沈耀文沒有第一時間站上台參與空軍選拔，沒有好好想明白吳先生每次救白鴿的意義，沒有來得及讀懂母親的眼淚，恐怕背起家訓來也沒能想起家裡高堂的牌匾，畫面中米雪站在高大氣派的楠木門前，身後「三代五將」赫然在列，祖上榮耀，又豈是功名利祿。孩兒，你若活明白了，命就隨心拿去。沈耀文放下珠串的那一刻，鏡頭掃過他留下的泥濘腳印，很深。（之前老教授在漏雨的科室寫上靜坐聽雨，也頗有一種悲壯的格調。）

第三個故事，是我覺得最為複雜的一個故事，礙於篇幅，不展開太多，暫且歸為利益與道德的矛盾。具體情節就不劇透了，一句話，你會為了利益暫時性放棄自己的道德嗎？我不想扯上主人公之間有深厚的友誼，不想再回想王敏佳那涅槃前的微笑，不想看到那位師母一敗塗地無法救贖的了結，就是簡單的一個關係，你要的東西就在前方，你要不要卸下道德換走它。現在流行精緻的利己主義，機不可失，道德、情感，一切都要讓位，有一千個理由在當下說服自己，再有一千個理由跪下懺悔。「被我害過，來接受我跪，是我在製造眼淚，居然想救世。」李想懺悔的時候，我相信他是真心的，同樣的，他哪怕知道對面的王敏佳會遇到什麼，在幾百人的掌聲和院長的關愛目光下，他也絕拔不動腿跑過去，因為埋葬道德，埋葬自己，他也是真心的。那幾個畫面，風、雲、掌聲、唾罵、演講、批判，蒙太奇的快速剪輯把一牆之隔的兩邊正在遭遇的事情作出鮮明的對比。王敏佳笑了，內容是什麼，大概是懂得這個世界的另一套規則。她後來立起自己的一塊墓碑，但其實她沒有找到自己，什麼時候開始重生？是她卸下面紗塗上雪花秀的時候，接納自己的現實，接納陳鵬的愛，走上戈壁，認識到那才是無怨無悔的事。不接納自己和現實會怎麼樣？那位師母選擇投井，很多人也喜歡把自己關進暗無天日的「井裡」，不找了，累了，睡了。李想呢，真是可愛，名字叫李想，為了理想，一切皆可拋。最後聽了陳鵬的話，懺悔不必了，逝者已矣，對以後的人好一些吧，於是他最後在雪地中把生命留給了一對情侶。他是好人嗎？說不得。他是壞人嗎？說不準。那就是我們啊。

第四個故事，長大和快樂的矛盾。張震飾演的張果果的故事很現代，情節上一遍看下來甚至有些脫節，情節也是最經不起推敲的一個故事。比如，創作團隊前面鋪墊張果果媽媽說人心真壞，鋪墊了Robert的小人之心和陳述的貪心的被救助家庭，聯繫上張果果救助的四胞胎和死皮賴臉一直要在辦公室等著見他的情節，想營造出一種這個家庭也是如此貪心，結果是為了送四支毛筆的反轉……送毛筆您直接說不行，還留懸念……張果果有兩次說的，你猜，我都覺得刻意了。我試圖從另一個方向理解這個故事，張果果幫David背黑鍋，是長大成熟的催化劑，他是怎麼到的CELL，不知道是不是我沒有注意看，影片中是沒有交代的，長大總是有各種誘惑和選擇，這並不意味著快樂。有時候沒得選，反而更輕鬆。張果果的你猜，我猜是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早就在規則中不知所措，不明所以。張果果的爸爸說，希望他健康快樂，又講了李想的故事，斯人已逝，生者如斯。他才和Robert說出，我們不一樣。他不出賣David，和David不一樣，也和Robert不一樣，更和那時候故意避開四胞胎家庭的自己不一樣。長大不總是快樂的，長大是複雜，你回頭找快樂的過程，也是快樂奔跑而來的過程，毫無疑問的是，你清楚你自己的時候，一定是快樂的。

影片前後各有一段長獨白，最後落點在愛你所愛，行你所行，聽從你心，無問西東。說白了就是找到「自己」。嬰兒是不需要找到自己的，他還沒有意識到那個自己的存在。只有這四個青年，飛奔在不同年代的青春歲月上，在人生最懵懂的時候，最需要知道自己是誰，喜歡什麼，以及為什麼。無論通過何種方式「找到自己」，「活明白了」，「生者如斯」，「開心快樂」那才是珍貴的你，而這個過程，就是衝破強大的世俗的過程。你之所以珍貴，不是你本身的珍貴，是因為那個等待你發現的自己而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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