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中山發行「革命股票」，是在賺殺人錢嗎？
圖：孫中山
文 | 楊津濤
百年來，孫中山身上籠罩著諸多光環，也承載了很多批評。近年來，尤以批評居多。不過，這種譽毀之中，「歷史意見」與「時代意見」往往難以合榫。
「革命股票」問題，即是其中典型的一例。
一、時代意見
自80年代以來，「革命」一詞在所謂的「啟蒙」語境下日益蒙塵。孫中山當年的許多行為，也不可避免地在這種語境下被賦予了負面涵義。
以革命籌款為例。有一種說法認為：
「孫文向海外華人籌款時，鼓吹派發革命股票：『十可報百，萬可圖億。利莫大焉，機不可失』。如此赤裸裸地賺殺人錢，說白了就是革命傳銷。孫文的革命，90%以上就是籌款，而所謂籌款，說白了就是詐騙。」
這種批評並非孤例，不再贅引。
錢穆曾言：
「後代人單憑後代人自己所處的環境和需要來批評歷史……，那隻能說是一種時代意見。」
也就是說，「時代意見」的重心，是澆現實塊壘。故往往與史料所呈現的「歷史意見」南轅北轍。
孫中山被誣指為「革命傳銷詐騙犯」，即是如此。
圖：孫中山與美洲洪門籌餉局李是男（前排右二）、黃任賢（後排左二）等合影。
二、歷史意見
考之史料，孫中山確曾在創建興中會時用「股票」籌資，後來也發行過其他「革命債券」。
將這種籌款稱作「詐騙」，是不能成立的。理由如下：
第一，所謂「詐騙」，乃是以某一虛構的理由，獲得他人錢財後，將款項納入私囊。
孫中山通過各種途徑所籌之款，盡皆用於歷次起義。1909年，孫中山在給吳稚暉的信中說：
「自潮州、惠州、欽廉、鎮南、河口五役及辦械、運動各費，統共所用將近二十萬元。此款則半為南洋各地同志所出……此各項之開支，皆有數目，皆有經手。」「我一人於此兩年之內，除住食旅費之外，幾無一錢之花費，此同事之人所共知共見也。」
第二，華僑肯為革命捐款，並非為獲得股票/債券的高額回報。
孫中山發行的多種債券，所得其實不多。如1904年在舊金山發行的「革命軍需債券」（以10美元出售，未來可收回100美元本息），僅賣出4000餘元。
而華僑為革命捐款，多為無償。比如，西貢華僑李卓鋒先後為革命捐款數萬元，曾獲孫中山獎勵的10萬元債券。李卓鋒將債券付之一炬，以示支援革命不求回報。一位名為關唐的挑水工友，「每擔水價只值一文，當鎮南關、河口兩役起義時，將其半生積蓄三千元悉數捐出」。
這是孫中山將華僑稱作「革命之母」的主要原因。
第三，在革命初期，捐款最多的華僑，乃是孫中山胞兄孫眉。
有研究者稱，孫眉先後捐款75萬元，終至公司破產。辛亥革命後，廣東有人慾舉薦孫眉為粵督，但為孫中山所拒絕。他在給孫眉的電報中勸說兄長「不必當此大任。」
如孫中山立意行騙，又怎會先讓家人破產，繼而阻止孫眉做官發財呢？
第四，孫中山發行的革命股票/債券，國民政府是承認的，也曾予以償付。
孫中山發行債券籌款，之所以不是「詐騙」，最重要的一點在於，他曾在革命後儘力予以償還。
比如，孫中山1911年7月發行金幣券，當時曾承諾，金幣券在「民國成立之日，作為國寶通用，交納稅課，兌換實銀。」武昌起義後，致公堂、同盟會等推馮自由為代表，回國將「發行已售未售之金幣券一切賬目，攜歸繳呈革命政府銷號」。時為臨時大總統的孫中山令秘書李是男負責償還金幣券事。李是男是當年同盟會舊金山分會的會長。洪門籌餉局成立的時候，李是男是會計，發行的金券上有他的簽名。這批金幣券大部分得到了償付。
北洋政府時期，革命黨人不掌握政權，無力償付革命債券。至1934年5月，國民政府成立「革命債務調查委員會」，凡持有革命股票/債券者可向委員會登記，由國庫兌現。孫中山的老朋友鍾工宇回憶：
「我買過兩張五十元的公債，交給我妻子保管。滿清被推翻後，中華民國承認這些孫中山發行的債務，我的債券收回1000元。」
還有為數不少的華僑，沒有將革命股票/債券兌現，而是作為一種紀念品收藏了起來。比如，據李是男的老友溫雄飛回憶，他的幾十張債券都沒有拿去兌現：
「認為（這些債券）可供紀念，值得保存的，但幾十年來南遷北走，已不知失落在何處了。」
孫中山雖然沒有用革命股票/債券「詐騙」別人，別人卻曾以「革命」為幌子詐騙過孫中山，騙走了他籌來的革命之款。比如，廣西武官梁蘭泉曾誓言投身革命，孫中山遂撥給5000元，命其「運動謀事」，梁卻「反覆失約」、「改期數次，均無行意」，私吞了這筆革命經費。
圖：金幣券，共有10元、100元、1000元三種。
注釋
《孫中山全集（第一卷）》，中華書局1981年，第421、422頁；安躍華：《中國國家博物館藏孫中山在美洲發售的債券考述》，《中國錢幣》2011年第一期增刊；樂史：《辛亥革命時期華僑捐款及其作用》，《史學月刊》1983年第1期；羅剛編：《中華民國國父實錄》，三民主義獎學金基金會1988年，第1770頁；郭豫明、劉平：《武昌起義前孫中山籌措革命經費的主張與實踐》，《上海師範大學學報》1996年第4期；馬袞生：《孫中山在夏威夷：活動和追隨者》，世界知識出版社2003年，第132頁；溫雄飛：《回憶辛亥前中國同盟會在美成立的過程》，載《華僑與辛亥革命》，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1年，第218頁；《孫中山全集（第一卷）》，中華書局1981年，第34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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