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實錄：博士的前任
文/王皮皮
1
01
遇到林思思那年，張寧正在武漢讀研究生。
那時候，微信還沒這麼盛行，qq還用得熱火朝天。
研一暑假，因為跟著導師做課題，張寧沒有回家。
那天，他打開qq，很快就有人要加好友，張寧看了一下對方的資料就關閉了：90年，廣州，網名「我今天很悶」。
張寧對九十年代出生的女孩沒有興趣，對他來說她們太小了。
然而，系統消息執著地閃爍，不到一秒鐘又發來好友請求。
來回七八次，張寧勉強通過驗證。
一隻小貓頭劈頭就問：「你是武漢人嗎？」
張寧還沒來得及回答，小貓頭又說：「你怎麼這麼無聊？加個好友都這麼啰嗦？」
然後頭像灰了，她下線了。
張寧的好友都是同學，所以他的信息都是真實的，包括電話號碼和地址。暑假裡，同學們都回老家了，所以qq上面經常只有小貓頭亮著。
——她不斷地更換著名字，第三天，就換成「今天發工資」，接著就是「小龍蝦真好吃」……有時候張寧上線，她會說句「你好」，然後問一些問題，比如武漢的天氣怎麼樣等等。
一天中午，傳達室給張寧打來電話說：「下面有人找！」
張寧出門一看，一個20歲左右的陌生女孩兒站在宿舍樓前。
她看著張寧，說：「你是張寧嗎？我是你的網友啊！」說著還學了一句貓叫。
張寧恍然大悟，是那個小貓頭。
小貓頭告訴張寧，她真名叫林思思，其實就是武漢人，母親在漢正街開了一家小服裝店，父親在她小時候就癱瘓了，她大學畢業後，到東莞一家工廠做了文員。這次回來，是因為父親又住院了，明天她就要走。
吃完飯，張寧帶著林思思參觀了大學，並交換了電話號碼。
臨走時，張寧警告她，這麼隨便見網友可不好，沒準會遇到壞人。
林思思笑了起來，兩顆小虎牙閃閃的。
2
林思思回到東莞後，兩人似乎熟悉了很多。從「你好」開始問「吃了嗎」。
大概一個月後，林思思給張寧打了第一個電話，是詢問一些會計知識。
此後，每個周末，張寧都能接到林思思的電話。
寒假時，林思思從東莞回來，再次來找張寧，說已經辭去東莞的工作，在張寧所在的大學附近找了份編輯工作。
張寧想，林思思回武漢，應該是對我有好感的吧？彼時他已經決定考北京的博士，姑娘未說，他也裝作不知道。
她工作的地方離張寧很近，經常帶一些做好的飯菜去張寧的宿舍，張寧在一群男人羨慕的眼光中吃得不亦樂呼。
吃完後張寧又想，特么自己明明心裡對林思思是不願意的，幹麼不明白拒絕？想完再接著吃，一直到他收到北京這所大學的博士錄取通知書。
這下裝不知道女孩的心思就太不仗義了。
張寧給林思思留言，說再見，吃了你這麼久飯菜，以後可能見不到了。
林思思發給張寧一個白眼，沒說話。
可令張寧再次意外的是，到北京的第二個月，林思思就又跟來了。
那天一大早，張寧聽到樓下有個女生大聲叫著：「張——寧，張寧！」
張寧從6樓低頭一看，林思思穿得跟棉花包一樣站在樓下。
下樓之後，林思思說，她到學校打聽之後才知道博士生住在海淀的學生公寓，可是守門的老頭硬說她是推銷化妝品的，就不讓她進。
張寧聽著林思思大聲大氣地講話，心裡暖洋洋的。
這是一個直接而爽朗的好孩子，喜歡了就撲上來，一點都不功利。
儘管她戴耳機，染頭髮，只是一個大專生，可是張寧心裡的喜悅卻慢慢泛了起來。
林思思在海淀區一家廣告公司找了份文員工作，張寧從學生公寓里搬了出來，跟林思思住在了一起。
那是張寧一生當中最窮困也最開心的日子。
那時候張寧已經28歲了，不好意思再找家裡要錢；因為忙著寫論文，也沒有代課，張寧只能每個月把自己的幾百元博士津貼交給林思思，由她安排生活。
3
11月1日，張寧說他忘不掉這個日子。
那天，林思思拉著張寧到學校附近一個小飯館裡吃飯。
她點了四盤菜，兩份是蒸菜。
服務員按照慣例上了一小盤免費的酸菜和酸蘿蔔就走了。
不到一分鐘，林思思就叫起來：「上菜上菜。」
服務員又送上來一大缽米飯。
林思思給張寧裝滿飯，說：「先吃吧，慢慢等。」
大概10分鐘左右，看張寧吃得差不多了，她站起來就朝外走，邊走邊大義凜然說：「你們怎麼開飯店的？我們點了四個菜，一個都沒上，不吃了！」
那是張寧生平第一次吃霸王餐。
那家飯店的飯是不要錢的。交了半年房租和4000元押金後，他們身上只有10塊錢了。
北京的冬天多冷啊，北風呼呼刮著，可是他們的衣服都是林思思手洗的。
她把棉襖一脫，袖子朝上一卷，水龍頭開起來，就熱火朝天幹了起來……
張寧發誓以後一定要讓精靈一般的林思思過上好日子。
博士順利畢業後，張寧選擇回武漢到一所大學教書。他當時決定，一回武漢就結婚——張寧想，林思思所求的，不過是嫁給他。
他一廂情願地認為，這是為了林思思好，這樣更方便她照顧父母。
與張寧的事業轟轟烈烈地展開不同，林思思回到武漢之後，一直沒有找到滿意的工作。
看著她天天朝人才市場跑，張寧不只一次地說：「思思，現在我養得起你！」
說得多了，林思思對張寧吼：「我是豬啊，讓你養著！」
然後，她開始數落張寧，張寧記得最清楚的一句話，她說：「我父母也許需要我，但我絕對不會為了他們放棄自己的生活；你也別指望我感謝你。」
林思思跟張寧說這話的時候，理智得嚇人。
張寧第一次意識到，他，一個80年代出生的博士，在觀念上與一個90年代女孩的差別。
4
那年年底，林思思終於重新找到了一份工作，在一家私人雜誌做編輯。
隨著工作穩定，每天晚上10點張寧催她回來的時候，都聽到電話里吵吵鬧鬧。有一次，張寧聽到一個男孩兒的聲音說：「是你爸吧，真啰嗦！」
林思思後來承認，那個男生對她有好感。
這是張寧無法忍受的。
在張寧的思想里，林思思已經是他的未婚妻，明知道別人喜歡她還去招惹是不道德的。
林思思對張寧的想法同樣覺得不可理喻，倆人大吵一架後，林思思回到了父母家。他再三道歉後才回來。
那時候，武漢的房價已經坐上了火箭，張寧決定再買一套房子。
辦完貸款，張寧對林思思說：「房產證上咱們共同署名，以後房子就是我們的了。」
林思思一開始很高興，後來想了半天，說：「寫我的名字是不是還要還房貸？算了。」
林思思是不想要責任的，張寧知道。
但是，張寧對AA制沒有一點好感，張寧覺得夫妻倆之間應該是透明的，不管是感情還是收入。因此，他開始有意無意地過問林思思的收入。
林思思對張寧的干涉非常憤怒，有一天她恍然大悟，說：「對，以前我租房子住的時候你交了生活費，我也應該交。」
這之後，她每個月交500塊的生活費。其他的東西，仍然各買各的。
又過了一年，年底，張寧母親從老家來到武漢。三個人一起吃飯的時候，張寧母親很平和地說：「趁著我身子還行，你們早點結婚，我過來給你們帶孩子。」
林思思放下筷子，認真地說：「我還小，現在不想結婚，也不想生孩子。」
在張寧母親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林思思就收拾衣物離開了家。
張寧從來沒有想到，林思思會真地與他分手，就像張寧當初沒想到，林思思會突然喜歡上他一樣。
張寧安撫了母親之後，就去找林思思，但她的態度非常堅決，說：「如果結婚就意味著女人不能有朋友，不能好好工作，馬上得有孩子，得與男人的母親同住，我寧願不結婚。」
誰也說服不了誰。爭論了兩個月，都沒有結果。春節過後，林思思給張寧發了一封簡短的分手簡訊，一個人去了廣州。張寧去找了她一次，她避而不見。
張寧和林思思就這樣分手了。
5年的感情，她毫不留戀！
張寧即使喝100罐啤酒，也沒法想明白，現在的女孩子真的覺得一個人更好嗎？真的能像風一樣自由，不要婚姻不要孩子不要房子？
他想不明白。
他原本說，要等她的，等她玩累了想明白了回來找他。
但是，他終於沒有繼續等下去，他不過是個世俗的男人，生活在一個世俗的世界。他們分手不久，他就結婚了，現在又有了孩子。
他從來沒有再跟任何一個人打聽過她的消息，就像他的生命中從來沒有這樣一個女孩兒出現過，就像那5年是空白的。他開始說起那段霸王餐，是笑著說的，他說：「那年11月1日。我們吃過一次霸王餐。」後來他也說，就很平靜，他說：「那年11月1日，我吃過一次霸王餐。」好像她從來沒有出現過。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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