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篇《瑞典記憶之五：三高制度》
幾年前，女兒被派往瑞典工作，她邀我和老伴前去休憇；那時，外孫汪汪還小，我們欣然前往，既享生息，亦當保姆，在瑞典長住了一段時間。所聞所見，頗為有趣，至今記憶猶新，歷歷如昨。近日，翻閱往昔照片，更勾起濃濃的懷思。我想把這些記憶留駐筆端，閑來時隨意寫上幾篇，隨寫隨發，總冠名為《瑞典記憶》，此其五《三高制度》。說的是對瑞典高工資、高稅收、高福利制度的一點膚淺了解。
北歐（Northern Europe）是一個政治地理概念，指五個主權國家：丹麥、瑞典、挪威、芬蘭、冰島。北歐五國，都是福利國家。其中，瑞典的福利制度實行得最早，也最完善，被公認為「福利國家的典範」，也被稱為「瑞典模式」。
藉由女兒的工作，我對瑞典模式多了一點感性認識與了解。瑞典模式的基礎和核心是三高，即高工資高稅收高福利。我在瑞典時，那裡的月平均收入約在2萬7、8瑞典克朗（以前我介紹過，當時1瑞典克朗兌1元人民幣，如今只能兌0.8元了），估計現在只會漲，不會降。考慮到那裡的物價和稅率，這樣的收入水平可以理解；而高稅收、高福利，卻是實實在在、毫不含糊的。
基於「三高」的瑞典福利制度面向全體國民，是普適和廣泛的。人的一生「從搖籃到墳墓」的每個階段都享受各種社會福利。生了孩子能得到政府獎勵，多生多獎；產婦享受一年帶薪產假，工作崗位保留；如果產婦去上班，丈夫可以替她在家照顧孩子，同樣享受帶薪「產假」。全民享受醫療保險。從幼兒園，到小學、中學、大學，學費和吃住全免。失業者有失業救濟金。老人有養老保險。政府為老年人和殘疾人提供專門公寓，提供必要的護理。
與自然的和諧
人與人的和諧
在這種福利制度下，人們無需為生孩子、養孩子、就醫、贍養老人發愁，也不必攢錢養老；移民、難民也能享受多種福利，各類弱勢群體都能得到照顧。這裡的大公司，如果要做大的機構調整，涉及裁減員額時，要和政府做溝通，還要同工會組織進行協商，徵得他們的理解和支持。
我在瑞期間，常帶外孫到街角的一個快餐店買熱狗、炸土豆條，經營小店的是一位來自喬治亞的移民。他喜歡我的外孫，每次都讓汪汪站在高台上逗他玩，給他棒棒糖吃。他對移民到瑞典後的生活十分滿意，想必是同他的祖國相比，生出的感慨吧。他唯一的兒子在瑞典讀完中學，正在上大學，而他本人並未在供養孩子方面花什麼錢。一個小店，維持日子，夠用了，無愁之有。
女兒住的房子寬大，要找臨工幫助清掃。做家務勞動的小時工，是一位來自波蘭的移民，中年女士。她沒有特別技能，在一家健身房當清潔工，在完成職務工作後，也當小時工。政府不僅允許，還為這種勞動規定了最低工資，可不是我們這裡的十幾、幾十塊，而是一個小時數百元。每月兩次，每次干三個小時，要付千元以上的工錢。政府既鼓勵用工，又儘力減少雇方支出，因此以退稅形式沖減全額費用的約三分之一，小時工所在的公司給女兒開具賬單時，只要求支付餘下的三分之二即可。這位女工勞作時，總是全力以赴，汗流滿面；我們請她吃我們蒸的饅頭和滷製的醬牛肉，她說太好吃了，從來沒有吃到過這麼好吃的、不一樣的食品。
政府靠龐大的稅收支付各種福利開支。「羊毛出在羊身上」，福利來自納稅。從生產到消費的每個環節都要繳稅，公司稅賦倒不重，所得稅率28%，但個人收入稅很高，世界馳名。這裡，對個人勞動收入（包括工資和各種商業收益）實行累進位稅率，收入高的納稅多，收入少的納稅少。最高稅率，達到個人收入的58%。為了形成納稅光榮的社會風氣，馬爾默當地的報紙上還會像登「光榮榜」一樣，公布和表彰達到一定數額的納稅人。
靠什麼支撐和有效推行這種福利制度呢？據我觀察和分析，主要有四點：一是自然資源，二是經濟實力，三是社會心理，四是制度設計。
一是人均自然資源佔有量大，這是支撐福利制度的資源基礎。瑞典近45萬平方公里的國土，只有920萬人口，自然資源得天獨厚，擁有廣闊海域、漫長海岸線，還有茂密的森林、豐富的礦藏（包括蘊藏量居歐洲第三的世界著名的優質鐵礦）與淡水等各種資源。
二是高度發達的工業化托起的綜合經濟實力，這是支撐福利制度的經濟基礎。瑞典因經濟自由與教育普及，很早就走上了工業化的軌道。北歐幾個國家個個都不錯，但人們有時會說，丹麥賣設計，挪威賣資源，瑞典賣產品。還真有點道理。瑞典自1890年代開始發展製造業，現在的人均世界品牌數世界第一。例如我們熟知的沃爾沃、宜家等。還有，在航空界鼎鼎大名的SAAB，它最初的全稱為Svenska Aeroplan Aktiebolaget，即瑞典飛機公司，只生產軍用飛機，後來併購了生產載貨汽車的斯堪尼亞（SCANIA）公司，成為一家集車輛、飛機、計算機等為一體 的綜合性集團公司。此外，在我不熟知的許多領域，如石油、化工、醫藥等，瑞典擁有多項世界級品牌。
三是長期以來形成的社會心態，這是支撐福利制度的民意基礎。據說，曾經有過關於兩高制度利弊得失的大討論和民意測驗。反對的聲浪很大，但最終多數人還是擁護和支持這種制度，因為他們從小就是在這種制度的庇護下長大的。一些年輕人認為稅負太重，壓制了創造財富的積極性，可是又找不到成套的新辦法，對於改變制度缺乏足夠信心，於是還是選擇維持這種制度。久而久之，制度的力量加上精神的力量，就形成「既不可能有人擁有一切，也不可能有人一無所有」的社會心態，也許，這就是他們所接受的理想社會的道德標準之一，抑或一種宗教教義。
四是精細的制度設計，確保公平正義，這是實施福利制度的關鍵環節。首先，瑞典的政府和官員不貪不腐，平民化的執政意識深入，這在國際上也是出了名的。再就是，細緻地設計二次分配的操作，講求細節的合理性和可操作性，使制度的執行有規可依。比如，我上面提到的僱傭小時工的政策設計，以此保證最底層的勞動者有尊嚴地、體面地工作，獲得相應收入；也適當考慮僱傭方的支出減免。
值得注意的是，在瑞典這樣的多黨制國家，並未因執政黨更迭而對社會福利制度產生顛覆。長期執政的瑞典社會民主工人黨（簡稱社民黨），在1932~1976年連續44年的執政期內，使瑞典成為發達的現代化福利國家。從1976年至今，執政地位在社民黨和溫和聯合黨（亦稱保守黨）之間輪替，但均未影響國家制度的穩定與連續。瑞典在整體上持續奉行民主社會主義，實行社會改良和市場經濟，國家不干預企業經營，但通過公共部門對社會財富進行再分配。
由這篇小文，想到我們正在進行的改革開放和社會發展。我知道，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分配問題是一個很大也很難的問題，所謂公平分配是相對的。但是基本原則是不可違拗的，即要把強調經濟效益和公平分配結合起來，既避免經濟危機，又避免短缺經濟，既避免平均主義，又避免貧富懸殊，採取如瑞典這樣，在鼓勵提高效益的基礎上，以國家名義實行干預，實施強有力的二次分配，看來是一個有效途徑。當然，每一個國家都有自己的特定國情，應有不同的發展道路和不同的政策設計，但保證政府的廉潔高效，為多數人謀利益，讓廣大人民享受發展的成果，應是不懈的、永恆的、共同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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