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聞史觀：晉文公的霸主之路（二）
五
許多年後，坐在寶座上的晉文公一定會想起帶著僅剩的隨從倉皇逃往北狄的那段日子。時值嚴冬，北方的寒風刮骨似地在荒蕪的大地上肆掠，一路上不見半個村落，唯有漫無邊際的枯草和半空中尋食的瘦鷹。人困馬乏，隨身攜帶的乾糧又冷又硬，難以下咽，又時刻擔心追兵，一行人咬牙往北方奔去。
公子重耳的母親是狄人，狄在晉國北方，路程不是太遠，因此是他逃亡的首選之地。同行的便有他的舅父狐偃，加上另外四人是所謂的從龍之臣，分別是趙衰、賈佗、先軫和魏武子。
後來趙、魏、韓三家分晉而成為諸侯，其中趙魏兩國便是趙衰和魏武子之後。
另有一個較為特殊的存在，便是大名鼎鼎的介子推。後人比較關注介子推是否屬於五賢臣之列，我覺得沒有大必要，而且介子推本人也不會在意這個虛名，否則也不至於隱身於綿山而不問功名。
大體而言，公子重耳在北狄的生活還是比較安定的，後來他自己也說過，跑到北狄也並非是要等待機會可以返國奪嫡，而是有個豐足的生活即可。狄人似乎對他也不錯，征伐咎如部落時俘虜了兩個女人，大的給了公子重耳，小的給了趙衰，重耳生的倆孩子也就罷了，趙衰卻生了一個了不得的兒子，便是後來晉國的一代權臣趙盾。
公子重耳在北狄前後生活了十二年，是日漸老去的十二年。原本應是功成名就的年紀，無奈長時間寄居籬下，其悲哀的心情可以想見。更可以想像有無數個夜晚，他獨自站在庭中遙望故國，如手邊有酒，他一定狠狠地痛飲上幾杯。如晚生一千年，他也許會給我們留下許多悲憤的詩歌，代代相傳。
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唐後主李煜是帶著亡國的心情，但是有國而回不去又同亡國有什麼區別？當時的公子重耳倒是與李煜有很多話題可聊，後來的晉文公無疑會相當鄙夷。
這十二年中，唯一的大事，便是發生在第五年的宮廷政變。
六
驪姬的末日到了。
一切的盤算，一切的陰謀，一切的不擇手段，原本就是希望在晉獻公死的那一刻，由她領著兒子登上晉公的大位，然後榮耀地活過晚年。然而她還是百密一疏，她低估了長久以來大臣們對她的憤恨，也低估了晉獻公的死亡對她造成的巨大真空。作為一個權力玩家，她還是顯得稚嫩，她看不透潛伏的危險，也看不透政治的殘酷，她可能只是儘可能地為兒子爭取一個光明的前景，而這個美好的願望終究化為泡影。
晉獻公卻已經隱約察覺到了危險，臨死之前，特叮囑大臣荀息維護幼主，他沒看錯人，荀息後來的表現無愧於他的囑託，但他錯估了荀息的實力，也錯估了反對者的決心。
公元前651年，晉獻公死。
晉獻公屍骨未寒，大臣里克與邳鄭帥軍來攻，先殺了驪姬之子奚齊，荀息又立剛剛一歲的悼子，里克之徒又將悼子殺死，荀息無奈自殺。
驪姬大概也死於此時，應該是先看到兒子奚齊被殺的。奚齊當時也才14歲而已。
里克大功告成，在他面前有兩個選擇，一個是公子重耳，另一個是公子夷吾。這倆兄弟雖不是相依為命，但絕對可稱之為同病相憐。一同被外放，一同被攻伐，一先一後逃離自己的國家，眼看著驪姬在舞台上載歌載舞，不知都暗暗地飲了多少苦酒。
現在機會終於來了，但擺在倆兄弟面前的也是兩個選擇：去還是不去，這是個問題。
里克先想到的是公子重耳，於是派使臣前往勸進。面對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我相信公子重耳與五賢臣是有密議的，權衡去或不去的利害得失。根據後來五人對公子重耳生拉硬拽的行為，我猜想這五人一定是建議返國的，但是他們的主子卻是個怕死之人，在這多事之秋，無論如何不敢身犯險地。於是大好的機會生生給耽誤了。也幸虧公子重耳的身體倍棒兒，後面15年的流亡生活怎麼也整不跨他。
公子夷吾卻是個一身是膽的主兒，使者一來，立馬就想返國。他的臣子們雖然後來沒有得到賢臣的美名，卻也不比他們缺胳膊少腿，而且還多出了一個腦袋。於是彼此商定，先賄賂秦穆公，並許諾即位後割地予秦，使秦穆公發兵護送公子夷吾。又即可派使者去見里克，許諾里克以封地。看看這一套組合拳，打得滴水不漏。於是秦穆公護送，里克迎接，公子夷吾在流亡四年之後終於即位為晉惠公。
不知道遠在北狄的公子重耳怎麼想，至少在聽到消息後，那一晚上一定輾轉難眠。至於那五位賢臣也一定在背後喝了一通亂酒，大罵公子重耳軟泥扶不上牆吧。
去還是不去，這確實是個問題。
七
遺憾歸遺憾，生活還是要繼續，尤其是流亡生活。
北狄這剩下的七年，公子重耳無非是品一品茶，喝一喝酒，無聊時由五個隨從陪著出去打幾隻肥碩的野兔，晚上扒皮煮熟了，再喝上幾口悶酒。偶爾精神舒悅的時候，或許會翻一翻從南方偷運來的書簡。那時候書又少的可憐，無非是幾千首四言詩歌，外加一些簡短的史料以及禮儀規範之類。他最喜歡的一定是商人或者逃犯帶回來的關於中原的奇聞異事，尤其是關於晉國的消息。不聽則已，聽了之後反而引出無盡嘆息。但這癮是無論如何也戒不掉。
聽聞公子夷吾剛即位不久，便背叛了與秦穆公的諾言，又擔心裡克再度謀反，尋了個理由賜死里克並誅殺其餘黨。
居北狄第9年時，聽聞晉國發生大饑荒，求救於秦國，秦國輸粟以濟晉國之急。
居北狄第10年時，又聽聞秦國發生大饑荒，求救於晉國。而弟弟晉惠公竟然趁機偷襲秦國，秦穆公大怒，也出兵討伐晉國。
居北狄第11年，聽聞晉國與秦國大戰於韓原，弟弟晉惠公竟然被俘虜到秦國。後來經過多方斡旋，晉惠公終於被遣送回國。簡直是奇恥大辱！
居北狄第12年，聽聞晉惠公威望受損，諸侯有送自己入主晉國的意思，而晉惠公為消除隱患，又派了太監刺客勃鞮不遠千里來行刺。
於是，公子重耳與隨從們趕緊收拾行李，老婆孩子也都管不得了，打算逃往齊國。
臨行前對妻子說：你等我25年，我如果還沒回來，那就找人嫁了吧。
是個正常人都得哭笑不得，他妻子回答的好：等到25年以後，我墳旁的柏樹都長大了，雖然這樣說，我還是會等你。
說這話的時候，公子重耳還相當年輕，才55歲。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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