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穆公稱霸一時，死後秦國為什麼又衰敗了？
1
由余見到秦穆公是在一個飄著細雨的夜晚。
由余此番前來，是受其主戎王之命，來秦穆公治下的秦國參觀學習，帶回強國經驗以興戎國。
於是，公元前626年的這個夜晚，成了由余終生難忘的日子。
這一年，秦穆公已經在國君的位置上坐了三十四個年頭。
此時的秦國，經秦襄公立國，傳八位國君。其間征伐戎狄，開拓疆土，成周室女婿，使他國來朝。
可以說在極為不利的自然和政治環境中，通過百年的奮鬥，雜居西陲的秦人，去落後的習俗，親華夏的文明，拓展自己基業的同時，也使得國家地位日漸升隆。
中原各國已經很少有人再以老眼光來看待秦國了。
至秦穆公在位，內修國政，外結強國，又使秦國向前發展了一大步。這也正是戎王派由余入秦的根本原因。
由余原以為這次見面不過是禮節性的表示，正式會談當在次日朝堂。
但是當他從秦穆公的口中聽到第一句話時，他才意識到，今晚的談話不會在短時間內結束。
他倒是能堅持，只是尚未晚飯，怕肚子到時咕咕叫，有辱國格。
秦穆公說了怎樣一句話，讓由余產生如此的念頭？
「古之明主得國失國何以哉？」
這句話先是讓由余愣了一下，繼而認認真真地回到道：
「以儉得之，以奢失之。」
也許是外交人員的性格使然，也許是應了那句話「人一緊張，話就多」，由余在說完這句話後，又滔滔不絕地道出了他對治理一個國家的看法。
2
引經據典，蒼穹縱橫，聽得秦穆公津津有味。
但是當由余的話音落下後，在這位秦國的國君心裡卻升騰出一份擔憂。
秦穆公即位後，雖然先後討伐征服了屬於戎族的，位於秦國東部和西北部的茅津、陸渾之戎，但是對位於其西部的戎族另一分支西戎卻始終難有作為。
這讓秦穆公如芒在背。
眼見這位西戎的使者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論古今之事，布局謀篇，精通斐然，這讓秦穆公料想不及，原來在戎人之中，竟還有如此人物。
秦穆公當時的表情，也許可以用目瞪口呆來形容。
正因此，由余的一番精彩輪道，讓秦穆公下定決心，要將這個人留在秦國。藉助他熟知西戎內情的優勢，一舉攻滅西戎，繼而徹底稱霸諸戎。
其實秦穆公原本沒有攻滅戎族的打算。從秦襄公立國以來，秦國領導階層的目光始終放在東邊。
為此，秦國多次遷都，一次比一次靠近東方，一個比一個更接近中原。
這種東進政策儼然成了秦國的國策，輕易不會動搖。
但為什麼到了秦穆公時，卻說要攻滅西戎，在西方稱王稱霸呢？
面對由余這個遠道而來的外國使者，秦穆公並沒有掩飾內心的遺憾。
不是他不想繼續東進，而是以秦國目前的實力，實在很難在短時期內實現這一目的。
因為阻止它東進的是實力遠比它的強大的多的晉國。用螞蟻遇見大象來比喻絲毫不為過。
當然，秦穆公也曾相信，憑藉秦人的萬眾一心，晉國這頭大象也並不是不能扳倒。
但是當他用了近半生的時間努力而為時，才發現，自己當初所想未免過於天真了。
3
事情還得從穆公四年，也就是公元前656年說起。
這一年，秦穆公派出求婚使團來到晉國，希望能娶晉獻公的女兒為妻，與晉國永結友好。
這一套說辭，冠冕堂皇，不過是煙霧彈而已。
秦穆公求婚於晉，甘願做晉國的女婿，不是看上了晉獻公女兒婉約怡人的體態，更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秦穆公所想，不過是緩解之前兩國為搶奪地盤而引發的緊張氣氛，同時也是秦穆公基於本國實情而做出的退讓之舉。
敵強我弱之際，如果硬沖硬撞，只能自取滅亡。倘若給對方一個甜棗吃，為自己留點空間和餘地，待強大後再做計較，可能獲得長久的利益。
且說晉國同意了這門婚事。秦國隨即行六禮，六禮畢，晉獻公的女兒正式成為秦穆公的夫人，被稱為穆姬。
這裡要插一個故事。就是秦國並非由秦穆公親自行婚配的六禮，而是以宗室公子縶為代理人全權辦理。
當然，公子縶除了這一公開身份外，還被秦穆公託付了一個秘密任務，那就是為秦國招攬人才。
4
秦穆公自知秦國落後於中原各國，人才的招攬更是迫在眉睫。
公子縶很快給他帶來了好消息，他在晉國認識了一個姓公孫的高士，這位高士向公子縶推薦了一個人。
這個人的出現對於秦穆公、對於秦國，不啻為魚兒入水，更如江河遇到了出海口，自此奔流東去，與碧波浩海融為一體。
這個人就是以「五羖大夫」之名為後人所知的百里奚。
秦穆公將百里奚用五張黑羊皮換回來後，向其請教治國方略。
百里奚一開始以自己為亡國之臣，不敢言治國之理，後在秦穆公的一再懇請下才打開了話匣子。
一如後來由余給他的震撼一樣，百里奚對國際形勢的一番宏論也讓秦穆公開了眼界。
古語有云，聖者不孤，賢者不獨。
這個「獨」，寬泛一點來理解，可以看成賢者不以個人榮耀為歸旨，而要讓更多賢明之人共襄盛舉。
賢者之為賢者，一在其言可救危難，一在其行可昭後世。
5
就在百里奚被秦穆公封為上卿之後，他又向秦穆公推薦了蹇叔。
蹇叔帶來了他能戰的兒子，百里奚後來也與分離多年的妻兒重逢。
百里奚的兒子也是一個善戰之人，加之秦穆公又在本國覓得一個名叫白乙丙的威猛之人。
於是，在短短時日之內，原本蕭條的秦國廟堂突然之間繁盛起來。可謂猛將齊聚，謀士在列。
就軟實力而言已非當年可比。有了依託信心就足，此時晉國發生的宮廷內亂也讓秦穆公再次看到了東進的希望。
宮廷內亂說到底是通過非正常形式來達到重新分配權力的目的。
為了這個目的，往往父子猜疑，倫常倒轉，剩下的除了野心還是野心。
這樣的慘況如同熱播的電視劇一樣接二連三地出現在歷史的洪流中，讓人不忍細看。
晉國的宮廷內亂也逃不出這一似乎已經定勢的歷史軌跡。
國君的寵妃為了讓自己的兒子成為太子，夜夜在國君面前吹耳邊風，設計陷害在國人心中皆有名望的太子和另兩位公子。
6
這位太子名叫申生，兩位公子即是重耳與夷吾。
申生遭陷害後，不申辯不反抗。為了讓老爹有個安詳的晚年，最終以自殺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重耳與夷吾為避災禍，相繼逃往他國。
太史公在論及此事時說「何其悲也！」。
就事而論，確實悲慘。但這悲不過是晉國之悲，秦穆公則興奮得幾天沒有睡覺。
就在晉國上下為立新君而爭鬥不休之際，秦穆公決定利用晉國女婿的身份干預晉國內政。立親秦的公子為國君。
這樣一來，秦國的東進戰略就會減少很大的阻力。
秦穆公個人比較看好重耳，認為這個年輕人寬仁厚德。
但是就秦國利益考慮，倘若重耳繼國君之位，必將會使晉國更為強大，無疑是給自己找了個麻煩。
而公子夷吾雖也有賢者之名，但與重耳相比，差距遠大。
在秦穆公及百里奚、蹇叔等人看來，其人為弱，故「扶弱以國，秦之利也，成名於天下」。
方針既定，秦穆公很快派出龐大的使團去迎接流亡梁國的夷吾。夷吾為表感謝，答應即位後割讓邊土於秦國。
說夷吾與重耳差距遠大，並非臆造之辭。因為這位仁兄即位之後，就公然撕毀了與秦國簽訂的割土協議。而且還主動獻媚於齊國，以求撐腰。
7
此時齊桓公在位，秦穆公忌憚齊國實力，不得以忍下了這口氣。
秦穆公英雄固然是英雄，但英雄也有失意的時候。
真是應了一句俗話：偷雞不成反蝕了把米。盛怒之下的秦穆公忍不住罵了一句：
「鄙子，悔不立重耳！」
這不是一句氣話，而是秦穆公的決心之言。既然夷吾不識相，我秦國既能立你，也能立別人。
秦穆公畢竟也是凡胎肉身，性子一起，也就顧不得什麼深思謀划了。
在沒有與忠臣商議之下，他命人從楚國迎來了在外流亡已達十九年之久的晉公子重耳。
一路小心謹慎，細緻伴從，將重耳送回晉國，擁立為君，為晉文公。
其間，為了讓秦穆公感受到自己的威嚴和重要性，重耳一再放低自己的姿態，以示折腰。
此時此刻，身為國君的重耳不知有何感想？
晉為大國，卻要依仗秦這樣的遠鄙小國來穩國安邦，可謂百年之恥。
後晉文公勵精圖治，晉國再度強興，繼而平周亂，敗楚軍，繼齊桓公之後成為第二個春秋時代的霸主，或許與秦穆公給他的刺激也有些關聯。
晉國再度強盛起來後，秦穆公發現自己又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秦國不僅沒有得到擁立晉君應得的好處，而且晉國也像齊國一樣，打出尊崇周室的旗號，四處征伐不服。
秦國只能作為小弟跟隨於左右，別說東進中原，飲馬黃河，就是想要拓展一下疆土，也被晉國掣肘，不得伸展。
8
秦穆公花費幾十年心力，換來得卻是這等結果。除了無奈地道出一句「時不利秦」之外，也還真無話可說了。
既然東進受阻，那麼就只能西進。
說是為安定國境，其實也是一種無奈之舉。加上對西戎了解不多，所以在相當長時間內，秦穆公在這方面的動作並不是很大。
由余的到來讓秦穆公看到了希望。可是該如何將由余留在秦國呢？
秦穆公玩了一把歷代求賢之君都愛玩的一個小把戲，那就是以聲色迷惑彼君，使其退賢臣而近淫靡。
由余多次規勸，戎王不聽，由余自覺多留無益，念及秦穆公仁厚賢明，於是回到秦國。
秦穆公得到由余後，立刻拜其為上卿，共謀伐戎大計。
引他人之國伐自家之國，這似乎讓人有些難以接受。不過就由余來說，他完全沒有這份心理壓力。
由余雖在西戎，但祖上是晉國人氏，他也將自己看做華夏之人，而非戎狄之輩。也就不存在叛國求榮之說。
其實，即便真是替他國出謀，而滅自國，也不會引起時人的鄙夷。
按制，無論是春秋五霸還是戰國七雄，都是周天子封邦建國制度下的臣子。天下只有一個主人，那就是周天子。
只要不反對周天子，諸侯之間斗得你死我活，或是魏國人到齊國做官，楚國人到秦國做官，都不過是「以才學而自求於諸侯，奉王而儘力」罷了。
這一情形客觀上促進了百家學說的繁榮。
9
公元前623年9月的一天，由余匆匆地來到大鄭宮。
秦穆公正在那裡等著他。一見由余，秦穆公急忙問道：
「霸戎之事何如？」
「不負君上之心，下臣已得西戎輿圖。」
說完，由余展開手中拿著的一幅地圖，曰，「君上以此圖可霸西戎。」
行軍打仗，糧草為先。但若不熟知地形，也不過是瞎子摸象。
劉備取西川，一方面是由於鳳雛龐統智謀而為，一方面也與張松獻西川地圖密不可分。
試想，依蜀道之難，從未到過西川的劉備等人，又何以輕易讓世守西川的劉璋投降？不為其他，只為已不可守也。
正因此，當由余得到西戎地圖而獻給秦穆公時，西戎之敗也就成了定局。
秦穆公擊敗西戎，使秦國的疆土又擴充了千里。
至此，東至華山，西至甘肅，南北至秦嶺、榆林皆為秦國之土。
秦穆公稱霸西戎之後，周天子遣使送來厚禮加以慰問，秦穆公順利地坐上了春秋霸主的位子。
後人樂道秦穆公偉業，多著墨於此。但就當日情形而言，秦穆公稱霸並不是秦國最大的榮耀。
細論起來，其所得主要在這一點上——秦人痛伐西戎，基本上將戎人逐出了秦人的勢力範圍，使其在近百年內無法與秦相抗。
秦人因而後方穩固，有更多精力向東經營。對戎人嚮往華夏文明，親而附之，成為秦國之人，入伍編組，深化秦人的勇斗之心也有著積極的推動作用。秦兵馬俑中多有深目多須之人，便是一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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