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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雜誌一月頭條詩人:吉狄馬加

編者按:

為展示更多優秀詩人的優秀作品,增強各大詩刊在網路上的影響力,中國詩歌網與《詩刊》、《星星》詩刊、《詩歌月刊》、《詩選刊》、《揚子江》詩刊、《詩潮》、《詩林》、《綠風》、《草堂》等主要詩歌刊物合作,共同推出「頭條詩人」欄目,每月分別推薦一位「頭條詩人」,以饗讀者。

本期推出《十月》雜誌2018年1月頭條詩人——吉狄馬加。

往期頭條詩人

《十月》雜誌一月頭條詩人:吉狄馬加

《十月》雜誌一月頭條詩人:吉狄馬加

吉狄馬加,彝族,1961年6月生於中國西南部最大的彝族聚居區涼山彝族自治州,是中國當代最具代表性的詩人之一,同時也是一位具有廣泛影響的國際性詩人,其詩歌已被翻譯成二十多種文字,在近三十個國家或地區出版了近六十種版本的詩集。曾獲中國第三屆新詩(詩集)獎、郭沫若文學獎榮譽獎、莊重文文學獎、肖洛霍夫文學紀念獎、柔剛詩歌榮譽獎、國際華人詩人筆會中國詩魂獎、南非姆基瓦人道主義獎、歐洲詩歌與藝術荷馬獎、羅馬尼亞《當代人》雜誌卓越詩歌獎、布加勒斯特城市詩歌獎、波蘭雅尼茨基文學獎、英國劍橋大學徐志摩詩歌節銀柳葉詩歌終身成就獎。創辦青海湖國際詩歌節、青海國際詩人帳篷圓桌會議、涼山西昌邛海國際詩歌周以及成都國際詩歌周。現任中國作家協會副主席、書記處書記。

《十月》雜誌一月頭條詩人:吉狄馬加

《十月》雜誌2018年第1期封面

推薦作品

大河

——獻給黃河

吉狄馬加

在更高的地方,雪的反光

沉落於時間的深處,那是諸神的

聖殿,肅穆而整齊的合唱

迴響在黃金一般隱匿的額骨

在這裡被命名之前,沒有內在的意義

只有誕生是唯一的死亡

只有死亡是無數的誕生

那時候,光明的使臣佇立在大地的中央

沒有選擇,純潔的目光化為風的灰燼

當它被正式命名的時候,萬物的節日

在眾神的曠野之上,吹動著持續的元素

打開黎明之晨,一望無際的赭色疆域

鷹的翅膀閃閃發光,影子投向了大地

所有的先知都蹲在原初的入口

等待著加冕,在太陽和火焰的引領下

白色的河床,像一幅立體的圖畫

天空的祭壇升高,神祇的銀河顯現

那時候,聲音循環於隱晦的啞然

驚醒了這片死去了但仍然活著的大海

勿須俯身匍匐也能隱約地聽見

來自遙遠並非空洞的永不疲倦的喧囂

這是諸神先於創造的神聖的劇場

威名顯赫的雪族十二子就出生在這裡

它們的靈肉彼此相依,沒有敵對殺戮

對生命的救贖不是從這裡開始

當大地和雪山的影子覆蓋頭頂

哦大河,在你出現之前,都是空白

只有詞語,才是唯一的真理

在我們,他們,還有那些未知者的手中

盛開著渴望的鐵才轉向靜止的花束

寒冷的虛空,白色的睡眠,傾斜的深淵

石頭的鳥兒,另一張臉,無法平息的白晝

此時沒有君王,只有吹拂的風,消失的火

還有寬闊,無限,荒涼,巨大的存在

誰是這裡真正的主宰?那創造了一切的幻影

哦光,無處不在的光,才是至高無上的君王

是它將形而上的空氣燃燒成了沙子

光是天空的脊柱,光是宇宙的長矛

哦光,光是光的心臟,光的巨石輕如羽毛

光傾瀉在拱頂的上空,像一層失重的瀑布

當光出現的時候,太陽,星星,純粹之物

都見證了一個偉大的儀式,哦光,因為你

在明凈抽象的凝塊上我第一次看見了水

從這裡出發。巴顏喀拉創造了你

想像吧,一滴水,循環往複的鏡子

琥珀色的光明,進入了轉瞬即逝的存在

遠處凝固的冰,如同純潔的處子

想像吧,是哪一滴水最先預言了結局?

並且最早敲響了那藍色國度的水之門

幽暗的孕育,成熟的汁液,生殖的熱力

當圖騰的徽記,照亮了傳說和鷹巢的空門

大地的胎盤,在吮吸,在戰慄,在聚攏

扎曲之水,卡日曲之水,約古宗列曲之水

還有那些星羅棋布,藍寶石一樣的海子

這片白色的領地沒有此岸和彼岸

只有水的思想——和花冠——爬上柵欄

每一次誕生,都是一次壯麗的分娩

如同一種啟示,它能聽見那遙遠的回聲

在這裡只有石頭,是沒有形式的意志

它的內核散發著黑暗的密語和隱喻

哦只要有了高度,每一滴水都讓我驚奇

千百條靜脈暢飲著未知的無色甘露

羚羊的獨語,雪豹的弧線,牛角的鳴響

在風暴的頂端,喚醒了沉睡的信使

哦大河,沒有誰能為你命名

是因為你的顏色,說出了你的名字

你的手臂之上,生長著金黃的麥子

浮動的星群吹動著植物的氣息

黃色的泥土,被揉捏成炫目的身體

舞蹈的男人和女人隱沒於子夜

他們卻又在彩陶上獲得了永生

是水讓他們的雙手能觸摸夢境

還是水讓祭祀者抓住冰的火焰

在最初的曙光里,孩子,牲畜,炊煙

每一次睜開眼睛,神的面具都會顯現

哦大河,在你的詞語成為詞語之前

你從沒有把你的前世告訴我們

在你的詞語成為詞語之後

你也沒有呈現出銅鏡的反面

你的傾訴和呢喃,感動靈性的動物

渴望的嘴唇上綴滿了杉樹和蕨草

你是原始的母親,曾經也是嬰兒

群山護衛的搖籃見證了你的成長

神授的史詩,手持法器的鑰匙

當你的秀髮被黎明的風梳理

少女的身姿,牽引著眾神的雙目

那炫目的光芒讓矚望者失明

那是你的藍色時代,無與倫比的美

宣告了真理就是另一種虛幻的存在

如果真的不知道你的少女時代

我們,他們,那些尊稱你為母親的人

就不配獲得作為你後代子孫的資格

作為母親的形象,你一直就站在那裡

如同一塊巨石,誰也不可以撼動

我們把你稱為母親,那黝黑的乳頭

在無數的黃昏時分發出吱吱的聲音

在那大地裸露的身軀之上,我們的節奏

就是波浪的節奏,就是水流的節奏

我們和種子在春天許下的亮晶晶的心愿

終會在秋天純凈的高空看見果實的圖案

就在夜色來臨之前,無邊的倦意正在擴散

像回到欄圈的羊群,牛糞的火塘發出紅光

這是自由的小路,從帳房到黃泥小屋

石頭一樣的夢,爬上了高高的瞭望台

那些孩子在皮袍下熟睡,樹梢上的秋葉

吹動著月亮和星星在風中懸掛的燈盞

這是大陸高地夢境里超現實的延伸

萬物的律動和呼吸,搖響了千萬條琴弦

哦大河,在你沿岸的黃土深處

埋葬過英雄和智者,沉默的骨頭

舉起過正義的旗幟,掀起過憤怒的風暴

沒有這一切,豪放,悲涼,憂傷的歌謠

就不會把生和死的誓言擲入暗火

那些皮膚一樣的土牆倒塌了,新的土牆

又被另外的手壘起,祖先的精神不朽

穿過了千年還趕著牲口的旅人

見證了古老的死亡和並不新鮮的重生

在這片土地上,那些沉默寡言的人們

當暴風雨突然來臨,正以從未有過的殘酷

擊打他們的頭顱和家園最悲壯的時候

他們在這裡成功地阻擋了兇惡的敵人

在傳之後世並不久遠的故事裡,講述者

就像在述說家傳的閃著微光溫暖的器皿

哦大河,你的語言勝過了黃金和寶石

你在詩人的舌尖上被神秘的力量觸及

隱秘的文字,加速了赤裸的張力

在同樣事物的背後,生成在本質之間

面對他們,那些將會不朽的吟誦者

無論是在千年之前還是在千年之後

那沉甸甸豐碩的果實都明亮如火

是你改變了自己存在於現實的形式

世上沒有哪一條被詩神擊中的河流

能像你一樣成為了一部詩歌的正典

你用詞語搭建的城池,至今也沒有對手

當我們俯身於你,接納你的鹽和沙漏

看不見的手,穿過了微光閃現的針孔

是你重新發現並確立了最初的水

唯有母語的不確定能抵達清澈之地

或許,這就是東方文明制高點的冠冕

作為羅盤和磁鐵最中心的紅色部分

憑藉包容異質的力量,打開鐵的褶皺

在離你最近的地方,那些不同的族群

認同共生,對抗分離,守護傳統

他們用不同的語言描述過你落日的輝煌

在那更遠的地方,在更高的群山之巔

當自由的風,從宇宙的最深處吹來

你將獨自掀開自己金黃神聖的面具

好讓自由的色彩編織未來的天幕

好讓已經熄滅的燈盞被太陽點燃

好讓受孕的子宮綻放出月桂的香氣

好讓一千個新的碾子和古舊的石磨

在那堆滿麥子的廣場發出隆隆的響聲

好讓那爐灶里的柴火越燒越旺

火光能長時間地映紅農婦的臉龐

哦大河,你的兩岸除了生長莊稼

還養育了一代又一代名不虛傳的歌手

他們用不同的聲調,唱出了這個世界

不用翻譯,只要用心去聆聽

就會被感動一千次一萬次

你讓歌手遺忘了身份,也遺忘了自己

在這個星球上,你是東方的肚臍

你的血管里流淌著不同的血

但他們都是紅色的,這個顏色只屬於你

你不是一個人的記憶,你如果是——

也只能是成千上萬個人的記憶

對!那是集體的記憶,一個民族的記憶

當你還是一滴水的時候,還是

胚胎中一粒微小的生命的時候

當你還是一種看不見的存在

不足以讓我們發現你的時候

當你還只是一個詞,僅僅是一個開頭

並沒有成為一部完整史詩的時候

哦大河,你聽見過大海的呼喚嗎?

同樣,大海!你浩瀚,寬廣,無邊無際

自由的元素,就是你高貴的靈魂

作為正義的化身,捍衛生命和人的權利

我們的詩人才用不同的母語

毫不吝嗇地用詩歌讚頌你的光榮

但是,大海,我也要在這裡問你

當你涌動著永不停息的波浪,當宇宙的

黑洞,把暗物質的光束投向你的時候

當倦意隨著潮水,巨大的黑暗和寂靜

佔據著多維度的時間與空間的時候

當白色的桅杆如一面面旗幟,就像

成千上萬的海鷗在正午翻飛舞蹈的時候

哦大海!在這樣的時刻,多麼重要!

你是不是也呼喚過那最初的一滴水

是不是也聽見了那天籟之樂的第一個音符

是不是也知道了創世者說出的第一個詞!

這一切都有可能,因為這條河流

已經把它的全部隱秘和故事告訴了我們

它是現實的,就如同它滋養的這片大地

我們在它的岸邊勞作歌唱,生生不息

一代又一代,迎接了誕生,平靜地死亡

它恩賜予我們的幸福,安寧,快樂和達觀

已經遠遠超過了它帶給我們的悲傷和不幸

可以肯定,這條河流以它的堅韌,樸實和善良

給一個東方輝煌而又苦難深重的民族

傳授了最獨特的智慧以及作為人的尊嚴和道義

它是精神的,因為它歲歲年年

都會浮現在我們的夢境里,時時刻刻

都會潛入在我們的意識中,分分秒秒

都與我們的呼吸、心跳和生命在一起

哦大河!請允許我懷著最大的敬意

——把你早已聞名遐邇的名字

再一次深情地告訴這個世界:黃河!

2017年12月4日

相關評論

李 犁

心象與幻象

當一個人的神志沉迷於所寫的事物,他的靈魂就會從身體中飛離出來,並進入到另一個時空。吉狄馬加寫作《大河》肯定就經歷了這樣的迷狂與飛升,這讓他看見了已經脫掉了表象和眾人印象以及被漢字固象了千百年的黃河。於是,他筆下的大河抬升甚至聳立起來,莊嚴深邃神聖,像一個女神,有著聖潔的面龐和藍色的雙眸,在雪上之巔,高擎星火引領著眾神合唱。這就讓詩擺脫了對自然簡單地摹仿,也超越了情感上的淺吟低唱,而直接切入到事物的內核,叨出靈魂,揉碎並重塑。這樣的大河就不是目視中的河流,而是詩人用自己的理解、感覺、審美和價值觀混合而成的一條詩性的大河。它屬於神,是信仰,並讓我們永遠地仰望;它是母性的,有著仁慈和溫愛,讓我們溫暖並雙目濕潤。這條大河是詩人的心象,更是幻象,是詩人久緬於自己的心靈,借河之魂而幻化出的可視可感的大理想。

特質與直覺

正因如此,吉狄馬加筆下的黃河跟誰都不一樣,成了獨一無二的「這一個」,一個代表了一類。這在感覺和呈現方式互相複製和借鑒的詩壇,就有了獨立甚至先驅的價值。其實吉狄馬加並沒有刻意要創新,而是以不變應萬變,堅持寫自己的感覺,寫自己看見的一切。他不像其它詩人那樣,像冶煉黃金一樣淘洗語言和意象,他甚至有悖於寫作的黃金術,使用了大量的形容詞甚至一些大詞,這需要強大的自信和膽識。因為他相信他的感覺和氣質是絕無僅有的,也堅信他內心的豐富和巨大的能量可以孵化和靈化這些常用詞,並催迫他看見的世界有了靈奇。這一切歸功於他的天賦、視野、胸襟、情懷,它們一起激活了一個爆發點,那就是直覺。是直覺讓他直抵大河之精神之核心,是直覺讓他捨去外形直見喻體。直覺是天覺是第六感,它翻滾著,大河隨之嶄新而神奇。直覺為王,詞語是它奔騰時的形狀和浪花。

詞語與氣質

詞語雖然是感覺刮帶出的附屬物,但詞語也是詩呈現的工具,是詩的貌和像,通過它可以窺見詩和詩人的氣質,以及屬於個人的寫作系統。這個系統越獨特,這個詩人的辨識度就越高。優秀的詩人都有著靈敏的不凡的個人化比較強烈的語言系統和編碼程序,詞語就是詩人的人格、精神境界和美學理想的解碼器。吉狄馬加選擇的詞語多是神聖神秘、靜穆凈潔,尤其這首大河中的詞語虔敬中閃著深沉的光。他是想通過像夜空中星星一樣孤絕又深邃的詞語呈現這條大河的神性和母性,高潔和高尚,把讀者帶入到大自然的秘境里,一個「諸神的聖殿,肅穆而整齊的合唱中」。讓人情不自禁地心生敬畏,並擠出內心的雜質,讓靈魂仰望並審慎。這些極度個人化的詞語就是培養基,是吉狄馬加生命的血色素,它規範也決定了他必須這麼寫作的必然性,成為不同於其他詩人的吉狄馬加牌的標識和氣質。

體驗與原型

科學研究證明,一個孩童從睜開眼睛開始,看到的一切像油漆一遍遍一層層在心裡鋪設,這就是潛意識,潛意識就像看不見得鎖鏈,牽引著你的思維想像情感和態度的走向。童年記憶就是記憶原型,也是原始意象,左右著你的寫作並讓你的作品永遠烙上起點的色彩和色素。吉狄馬加的記憶原型就是大涼山和彝族,連綿起伏的群山和充滿神話和圖騰崇拜的族群生活就是他記憶的底色,並形成了他獨特的思維模式和情感模式,這讓我們在這首詩里依然讀到與他生命相關的原始意象:神授、神祗、法器、祭壇、瑤曲、雄鷹以及雪山十二子等等,讓這首詩和他所有的作品一樣布滿了神秘莫測的回憶幻覺冥想等感性質素。這也就是為什麼我們在體驗《大河》心醉神迷的瞬間又冥冥中感覺已經與遙遠的神靈對答和交會的原因。所以,詩人永遠走不出自己,寫作就是潛伏的記憶復現,《大河》就是他原始體驗在向外散射並成形。

神性與寂涼

顯然,吉狄馬加是把黃河作為神來書寫的。首先它是至高無上的,是創造萬物的源泉,是自然之神;其次黃河是有靈性的,能知曉萬物的一切,有著神一樣不可侵犯的威嚴和聖潔,讓人望而生畏,可視為神靈;三是詩人從自身的幻感預感出發,讓整個詩充滿了神秘神聖的氛圍,這是大自然自身散發出的神性,讓人不自覺地對這條大河有了崇敬和激賞的感覺。總之,這條大河帶著神諭下凡到人間,拯救與哺育著萬物,但它依然超凡孤寂。這就註定了這首詩有了寂涼的感覺,用詩里詞語表達就是:「豪放、悲涼、憂傷」「寬闊、無限、荒涼」。這讓這首詩像一首輓歌,或教堂里禱歌,清涼而寂靜,溫軟而遼闊,漸凈而思緒萬千。這就是這首詩的韻味,一種回味層層疊疊地起伏著,讓心靈漸漸地進入到凈、靜、敬的情境中。從審美上說,就是清麗與冷艷,從寫作上來說,就是關於神話隕落與復活的絕唱。

出世與入世

這首詩的開始是出世的,大河就是女神,一塵不染,且威力無邊。漸漸地詩開始從天上降落到地面,大河進入人間,女神漸成母親,但依然是寬厚仁慈,不染世間的紅塵。不管是出世和入世,大河都不孤僻封閉,而與萬物有著親密的關聯。命名的開始,作為純美的象徵,大河絕塵但不絕悲憫,高貴而不高傲。到了下游,歷盡苦難,依然為萬物包括人類「恩賜幸福,安寧,快樂和達觀」,特別是以自身的精神高度教會我們不管遭遇什麼要永遠保持「尊嚴和道義」。所以,這條河屬於英雄主義,也是理想主義。這顯然是詩人人格在詩中翻滾著,大河就是他價值觀的展開和凸現。詩人與大河互相映照,互為喻體:崇高不拒絕人群,入俗依舊堅持理想,自潔自尊又包容萬物,不放棄為別人操心的習慣,並義無反顧地朝著自己看見的光明走下去。於是大河與詩人重疊在一起,構成了前行者和拯救者的形象。

有與無

有用和無用是詩歌寫作的兩種傾向,後者否定詩歌的具體作用,強調無用之美,說無用才是大用才是大美,以超驗否定經驗。那麼詩歌究竟應該是有還是無?《大河》用它的文本給出了回答。首先這首詩肯定了詩歌之有,詩要有為有用,要關注現實生命心靈以及道德,為此,詩還提出了具體的看法和做法。但詩人清楚詩歌不是說教,詩的有用一定建立在詩歌之美的意境中。所以吉狄馬加的寫作是從「無」入手,以「無」為詩的最高之境。無這時代表的是超詣、絕塵,而不是沒有。是美到極致,讓人無法言說了。讀《大河》的開頭,你就會有這樣的感覺。作者把千百年里來固定在人們心裡和文化里沉重又苦難的黃河寫得輕盈空靈,直至「無」的程度,有著無限的美。但是通讀下來,你又覺得「有」無處不在,而且像航標燈一樣,導引著人性向善美的方向漂移,且毫無痕迹。我視這種寫作為無中生有,是詩的最高。

存在與本質

這是存在主義的核心命題:人是渾噩地存活於世,還是選擇理想生活?前者只是存在,後者才是本質。這也是《大河》客觀透視出的關於生命和活著的哲學思考。存在屬於本能、生理的,延伸出世俗、慾望和隨波逐流;本質則是代表了夢想、理智,引申出境界、信仰和犧牲以及克己復禮。這涉及到怎麼選擇人生,需要強調的是選擇本質的生活很可能像黃河遭遇磨難和九曲十八彎,那怎麼辦呢?《大河》給出的啟示是,一,沒經思考的生活不值得過;二是只為自己活著是可恥的;三是要活得聖潔而美麗,不僅自我清潔,還要自我創造,通過自我完善來成就這個世界。就像「這條河流以它的堅韌,樸實和善良/給一個東方輝煌而又苦難深重的民族/傳授了最獨特的智慧……」個人的存在因匯了群體,且為他者有了點滴之用,生命才擺脫了物的屬性,超越了物理性的存在,有了本質上人的真核,有了光明和詩意。

自由與必由

這是一首關於創河記的長詩。它的寓意很多,比如精神純度、審美高度,衝擊力、凝聚力,還有哺育犧牲奉獻,包容胸襟,幸福與道德、自由與意志以及生命的生生不息等等。這裡我最愛也最觸及心靈的是這首詩關於自由的啟示。自由不僅是這首詩,也是所有的藝術創作和人類生活所要抵達的最終目的,是生命的本質之本質。沒有自由,包括詩和藝術在內的一切將隨之死去。而且每當這首詩中自由的性質凸顯並敞開,詩意就開始浩蕩並鬱鬱蔥蔥,譬如:「當自由的風 從宇宙的最深處吹來/你將獨自掀開自己金黃神聖的面具/好讓自由的色彩編織未來的天幕/好讓已經熄滅的燈盞被太陽點燃/好讓受孕的子宮綻放出月桂的香氣……」;還有:「當白色的桅杆如一面面旗幟,就像/成千上萬的海鷗在正午翻飛舞蹈的時候/哦大海!……你是不是也呼喚過那最初的一滴水/是不是也聽見了那天籟之樂的第一個音符/是不是也知道了創世者說出的第一個詞!」這是自由在打開和生長,心像被自由激活,從而和詩一起充滿了靈氣生氣和繁殖力。自由不僅是生命的一種狀態,更是一種可以自主選擇行動和命運的意志,這是人作為人的主動性和獨立性的標誌。總之,自由是人和詩走向絕對無限永恆的必由之路。這就是這首《大河》給我思想上的啟迪,而且,因為有了自由,這條詩性神性的大河將永遠不息和不朽。

李犁,父母起的名字是李玉生。遼寧人。屬牛,長相如牛,性格像牛又像馬。上世紀八十年開始寫作詩歌和評論。出版詩集《大風》《黑罌粟》《一座村莊的二十四首歌》,文學評論集《烹詩》《拒絕永恆》,詩人研究集《天堂無門——世界自殺詩人的心理分析》;有若干詩歌與評論獲獎。現為中國詩歌萬里行副秘書長、《深圳詩刊》執行總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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