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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說《紅樓夢》人物分析中不可避免的暈輪效應!

美國心理學家凱利提出了一種暈輪效應,又稱「光環效應」,是指當認知者對一個人的某種特徵形成好或壞的印象後,他還傾向於據此推論該人其他方面的特徵,就象月亮形式的光環一樣,向周圍瀰漫、擴散,從而掩蓋了其它品質或特點,所以就形象地稱之為光環效應。和光環效應相反的是惡魔效應,即對人的某一品質,或對物品的某一特性有壞的印象,會使人對這個人的其他品質,或這一物品的其他特性的評價偏低。

在賈寶玉的眼中,女兒都是無價的寶珠,一個比一個聰明伶俐,一個比一個盡善盡美。近而生髮出無盡感嘆:老天老天,為何獨獨鍾靈毓秀於女孩,生出這些人上之人來!

我們在閱讀《紅樓夢》的時候,往往也潛移默化地將人物分為好人和壞人,美的和丑的,善的和惡的,正面的和反面的人物。我們對於喜歡的人物,會自動忽略他的錯誤,甚至於美化他的失誤,為他們找各種各樣的理由進行辯解。

最明顯的例子要屬薛寶釵和襲人。

在清人眼裡的薛寶釵和襲人絕對是陰險狡詐的心機girl。

洪秋番《紅樓夢抉隱》:

天下善讀《紅樓夢》之人......寶釵者何?寶差也。謂賈母、王夫人以寶釵為寶識見參謬也,貶之也!薛,雪也,有陰冷之象,林遇雪則無欣欣向榮之兆,而有蕭蕭就萎之憂,然雪雖虐林而有晴雯小照於林間,猶有和煦之景。晴雯去而林無生氣矣。故晴雯為黛玉小照。

襲人者,能襲人婚姻以與人者也。寶玉正配本屬黛玉,襲人能襲取以予寶釵,並不明張旗鼓,如潛師夜襲者然,故曰「襲人」。然其所以故,則寶釵行為已相合,故為寶釵小照。至舊名珍珠以其在賈母處耳,及至侍寶玉,珠已破。而不圓不成其為珍,故奪其名以予賈母后補之婢。....

寶釵嬌許盜名,襲人姦淫肆妬,然序兩人之行事竟如媲美賢媛,不獨翳俗眼於一時,直欲享盛名於千古,故未當直揭其隱惡也,然而甘卑污以貢媚,一生之品行全隳。適優伶以貪歡,通體之姦淫畢露,雖不直揭其隱惡,不啻直揭其隱惡也。他如苟且之事,曖昧之行,諸如此類,筆不勝書,莫不含蓄其詞如詩人之厚.....寶釵則門無華胃代皆白丁,雖為皇商承辦雜料,實則市儈浮胃錢糧,此林薛閥閱崇卑,實黛釵根基厚薄也。即初依仗貴戚非理殺人,雖行為出自父兄,而源流實出子弟,至心術品誼尤優劣懸殊黛玉…… 寶釵則機詐而險……

補拙齋對《紅樓夢》寶釵有過點評:

在第二十八回「蔣玉菡情贈茜香羅 薛寶釵羞籠紅麝串」批:有什麼「沒意思」,自己心裡早知道,假裝道學,哄人耳。

第二十八回回末總批:寶釵之金鎖,大約是其母好幾年前早早預備的,帶女入京,探望賈府者,本有深意存也。金鎖是和尚送的,只一句話,是誰見來?那年那日事?鶯兒亦聽老薛婆口傳之訛。母女二人處心積慮,馬跡蛛絲,極意拉攏鳳姐,過得佳婿,所為郎才女貌,金玉良緣,美滿如意,無以加矣。詎接縭未及三年,遽爾拆散,寶釵獨守孤幃,金玉之緣安在?平時之設心蜜計又安在?徒成話把。噫,蘅蕪君之居心,意為黛玉之得意人竟為我占,可見人定勝天黛玉之勢力人情不及於我。誰知天則不然,不然,依舊一場空。此書喚醒世人不少,志之。

藏書家青山仙農在《紅樓夢廣義》中評論道:

寶釵善結襲人,襲人善事寶玉,同惡相濟,以售其奸。始則攜刷揮蠅,願學水鴛之戲,繼則移花接木,甘受雪雁之扶,王莽謙恭以移漢詐,寶釵謙恭以奪林婚,梟雄伎倆如出一轍,寶玉厭之矣!出闈之遁,有以也夫!

總之,在她們的眼中,薛寶釵和襲人都是處心積慮的大奸大惡之人,為了能夠嫁給寶玉,簡直無所不用其極:

寶釵對待金釧之死是冷血無情,寶釵撲蝶是陷害黛玉,寶釵的金鎖是為了金玉聯姻而精心編製的騙局,寶釵讓鶯兒打絡子是為了拉攏寶玉……至於襲人,就更壞了,自己明明和賈寶玉偷試雲雨情,還要誣陷黛玉,構陷黛玉,……

在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對於寶釵和襲人的評價並沒有好轉,反而上綱上線,又有了新的說法,例如寶釵是封建統治階級的衛道士,襲人是封建統治階級的走狗,甘心做女奴而且為虎作倀欺詐壓迫其他的奴婢,等等。

隨著時代的變化,個性的崛起,人們對於人物的認識更加人性化了,更加寬容了。那種一面倒討伐襲人,貶低寶釵的情況有所改觀,但卻又滑向了又一個極端。寶釵簡直就是十全十美的正人君子,品德高尚,處事低調,博學全才,與人為善;襲人儼然是忠勇可嘉的賢士義士,對寶玉忠心耿耿,盡職盡責,不計較個人得失,只為了怡紅院的平安和諧,是寶玉的賢內助,是小丫鬟們的知心大姐姐。

對於一些焦點事件的爭論更是截然對立的觀念:

例如對於金釧之死。反釵的說她冷漠無情,自會討好王夫人;挺釵的則說這是她淡然超然的人生態度,金釧自盡本身確實是一個糊塗的行為。

例如滴翠亭嫁禍事件,反釵的說她陷害黛玉,心機狡詐乖滑;挺釵的說她隨機應變,聰明伶俐,對黛玉並沒有產生實質影響,反而體現了二人關係的親密無間。

例如襲人初試雲雨情:反襲者認為襲人知法犯法,為了得到姨娘的身份不顧廉恥;挺襲的則辯解說襲人作為奴才無法拒絕主子的要求,而且襲人此舉並不越禮。

例如襲人告密,反襲者認為這是襲人人生最大污點,排斥異己,無中生有,諂媚求榮,討好王夫人,陷害黛玉、晴雯等等;挺襲者則認為襲人只是善意提醒王夫人,這是對寶玉盡忠盡責的體現,是為了寶玉王夫人的舉動,而且並沒有說是晴雯、黛玉等人,她們的悲劇和襲人無關。

……

黛釵之爭,幾揮老拳,而且這種爭論永不落幕,誰也不會說服誰,誰也不能戰勝誰。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為什麼會呈現出這樣猶如霄壤的看法呢?

美國心理學家凱利提出了一種暈輪效應,又稱「光環效應」,是指當認知者對一個人的某種特徵形成好或壞的印象後,他還傾向於據此推論該人其他方面的特徵,就象月亮形式的光環一樣,向周圍瀰漫、擴散,從而掩蓋了其它品質或特點,所以就形象地稱之為光環效應。和光環效應相反的是惡魔效應,即對人的某一品質,或對物品的某一特性有壞的印象,會使人對這個人的其他品質,或這一物品的其他特性的評價偏低。

本質上這是一種以偏概全的認知上的偏誤。魯迅先生評價《紅樓夢》的一大寫作特色,就是把舊的寫法都打破了,好人並非全好,壞人並非全壞。雖然,我們每一個讀者都知道要秉持客觀中正的立場來看待文學作品中的人物,好人並非無可挑剔,壞人也並非十惡不赦,因為人性畢竟是很複雜的,但是每個人的知識結構、生活環境、性格特點等等都會構成他分析人物時的主觀立場。做到真正客觀分析,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評價文學人物做到立場中正,評價客觀,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因為作出評價的人本身就是主觀的,更不要說還會受到時代環境的影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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