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投奔中國的好萊塢導演和落在他肩上的宏偉使命
拍攝過《虎膽龍威2》、《絕嶺雄風》等大成本電影、在好萊塢度過了大半輩子的導演雷尼·哈林(Renny Harlin)從2014年起移居中國。在這個全球增長最快的電影市場,哈林說他彷彿回到了好萊塢的80年代。
記者 Erich Schwartzel
在即將上映的中國懸疑動作片《沉默的證人》(Bodies at Rest)中,導演雷尼·哈林(Renny Harlin)直接借用了自己好萊塢作品中的一幕。
這場戲拍的是一名法醫和一名實習生的重聚,在此之前,兩人經歷了可怕的一夜:他們在停屍間工作時,被迫與破門而入的犯罪分子搏鬥。哈林想要的是類似《虎膽龍威2》等影片結尾出現的戲劇化重逢:兩位主角奔向對方,在廢墟中緊緊擁抱,音樂響起,鏡頭開始旋轉。
然而主演張家輝和楊紫在拍攝這一幕時抱得輕描淡寫,好像剛剛結束的是一頓愉快的午餐,而非一個血腥恐怖的夜晚。哈林很迷惑:他們難道不明白自己想要的效果嗎?
「你們倆得緊緊抱在一起。」哈林讓翻譯告訴兩位演員。他們又拍了幾遍,終於過了。
「我覺得很成功。」哈林說。
哈林最為人所熟知的作品包括高成本的B級片《絕嶺雄風》(Cliffhanger),以及票房慘敗的《割喉島》(Cutthroat Island)。2014年,哈林停止了在美國的事業,來到中國執導成龍的一部影片。此後他就一直在中國拍片。在此期間,他熱忱專註地幫助中國製作出更優秀的電影,提升中國在全球的文化影響力。
中國正在成為全球最大的票房市場,在神州大地上湧現出許許多多的拍攝基地,哈林正在使用的攝影基地就是其中之一。中國人拍的藝術片《霸王別姬》備受讚譽,《卧虎藏龍》當年也是票房黑馬,雖然兩者早已在世界影壇大獲成功。但在全球商業片領域,中國卻未能拿出亮眼的作品。
這就是哈林的價值所在。中國出品方認為,要讓中國電影夠得上西方標準,就得學習好萊塢經驗,他們願意為此花上大價錢。而對於導演哈林而言,這意味著他需要應對在中國才有的獨特挑戰,例如官方的審查,翻譯不出來的精妙電影修辭,以及需要重寫的基本敘事規則。
《沉默的證人》是一部典型的好萊塢懸疑動作片,哈林說自己在劇本第二稿里做了許多本土化的修改。本片與《虎膽龍威2》一樣都是單場景動作片,講述的都是一個普通人在非常環境下奮力搏鬥的故事,在本片中,則是法醫與一夥匪徒之間的搏鬥,後者想要取回他們的罪證——一枚子彈。兩部影片的故事甚至都發生在平安夜。
哈林把劇中的法醫男主角塑造成一個典型的好萊塢式好男人,親切又有些無賴,像極了《虎膽龍威》中的男主角約翰·麥克連(John McClane)警探,文能妙語連珠,武能拳打四方。
有一場戲,法醫在對講機里嘲諷匪徒,哈林想讓他以「注意力購買者」(Attention shoppers)稱呼對方。」這種台詞大概是布魯斯·威利斯(Bruce Willis)飾演的麥克連在槍戰中負傷後會眨眨眼說的。
現場的工作人員告訴哈林,中國觀眾理解不了「注意力購買者」。翻譯只好去找其他語句代替。中國觀眾往往也不理解這類嘲諷。哈林曾考慮過把這部分台詞全刪掉。張家輝卻要求留下來,他認為比較熟悉好萊塢風格的中國年輕觀眾會發現這個角色很酷。
張家輝說:「就像給這部片子增加了一點風味,東西方混合的味道。」
反派作惡而不受懲罰,這在中國也是行不通的,中國的幾乎每部影片因此都成了道德劇。
《沉默的證人》拍攝現場。
圖片來源:STEFEN CHOW FOR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任賢齊為某場戲做準備。
圖片來源:STEFEN CHOW FOR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大多數歐美電影中的主角可以直接殺死大反派,張家輝扮演的法醫卻不行。一個平民英雄做了執法者,在中國觀眾和審片人的眼裡不免有不道德的嫌疑,所以反派最終死在自己手裡,讓哈林的男主角保持住了道德高地上的純潔。
在現場,哈林說得最多的中國話就是每場戲開拍前的倒數:「一,二,三!」他一般都靠兩名翻譯把意見轉述給工作人員和演員,而演員有時候也聽不懂彼此的話。
香港演員張家輝不會說普通話,用粵語講台詞;童星出身的楊紫不會說粵語,用普通話講台詞。而這部影片與大多數中國電影一樣,後期會給演員配音,輸出多語言版本。
幸虧張家輝和楊紫都記下了彼此的台詞,對戲時都知道該做什麼反應,否則這就完全像是各種差錯聚合成的一出喜劇。哈林則依靠直覺。
「我能判斷他們說的台詞對不對嗎?不能。我只能以一種普世的情感尺度來衡量他們的表演。目前為止,我執導的三部影片都沒什麼問題。」他說。
《沉默的證人》拍攝現場位於中影集團懷柔基地13號攝影棚內,懷柔在北京北部,經過重新規劃後被打造成了一個影視製作中心。灰磚砌成的攝影棚里矗立著空蕩蕩的仿古中式村落。
雷尼·哈林在《沉默的證人》北京拍攝現場。圖片來源:STEFEN CHOW FOR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附近居民生活的地方都是土路,而中影集團基地周圍的區域卻向好萊塢致敬,顯出一副拉斯維加斯的氣派。街道燈柱裝飾得像卷著電影膠片,庭院里立著攝影師和收音師雕像。哈林和工作人員都住在專門接待演員和工作人員的益田影人花園酒店(Cineaste)里,它的標誌就是一座奧斯卡雕像。
58歲的哈林身高超過1.9米,在拍攝現場,他穿著一件黑T恤,戴著手串和沉甸甸的銀戒指,淺紅色山羊鬍幾乎與他的面部皮膚融為一體。他留了個短茬子頭,與他90年代參加好萊塢星球餐廳(Planet Hollywood)開業典禮時一頭濃密金髮的形象截然不同。他常常是主創團隊中唯一的西方面孔。
其他好萊塢編劇和導演也接過中國的影視項目,阿德里安·布羅迪(Adrien Brody)和阿諾·施瓦辛格(Arnold Schwarzenegger)等明星也出演過美國觀眾永遠不會看的中國電影。但沒有人像哈林一樣專註於這個市場。2014年,他的經紀人——聯合藝人經紀公司(United Talent Agency)的麥克斯·邁克爾(Max Michael)幫他接下了執導中美合作影片《絕地逃亡》的工作。邁克爾明白,《絕地逃亡》要的是好萊塢導演的名頭,而哈林不介意出國拍片。
哈林在中國享受了明星待遇。邁克爾說:「他要一架起重機,第二天就有兩台送過來。」
哈林出生於芬蘭,1986年他從電影學院退學並拍攝了自己的第一部影片《衝出西伯利亞》(Born American),該片講述了三個美國大學生跨越俄羅斯邊境,引發國際衝突的故事。當時芬蘭擔心激怒鄰國蘇聯,因此禁止影片上映。
搬到洛杉磯後,他一度開著敞篷車四處轉悠,無所事事,後來終於有機會執導大熱的弗雷迪·克魯格(Freddy Krueger)系列續集《猛鬼街4》,從此工作機會紛至沓來。
哈林扔下敞篷車,買了法拉利,創作出《虎膽龍威2》與《絕嶺雄風》等一系列熱門片。1993年,他和女演員吉娜·戴維斯(Geena Davis)結婚,婚禮上安保十分嚴密,他還雇了一架飛機在高空中噴氣寫字。
哈林與前妻吉娜·戴維斯在兩人聯合出品的影片《愛得沒話說》(Speechless,1994)拍攝現場。圖片來源:
VCG/GETTY IMAGES
「好萊塢的情況變幻莫測,他開始嘗到苦頭。」聘請哈林執導《猛鬼街》等片的新線影業(New Line Cinema)前首席執行官鮑勃·沙耶(Bob Shaye)說,「一旦你的成功來得這麼快,這麼猛,接下來就該走下坡路了。」
1995年,哈林執導了《割喉島》,戴維斯女士在片中飾演一名海盜船船長,她用父親頭皮上印的藏寶圖來尋找寶藏。
「我們當時一點機會都沒有。」哈林說。工作室沒錢了,發行商的公司正在出售,主演邁克爾·道格拉斯(Michael Douglas)開拍前退出,現場拍攝時演員集體食物中毒。
《割喉島》耗資6,500多萬美元,票房卻只有1,000萬美元。
影片的慘敗令哈林的婚姻變得緊張起來,戴維斯的助理還懷上了哈林的孩子。兩人離了婚,並以950萬美元的價格賣掉了12英畝的房產。哈林繼續拍出了《特工狂花》(The Long Kiss Goodnight)等影片,但他在好萊塢的事業再也不復昔日的輝煌。
哈林執導的首部中國影片是《絕地逃亡》,成龍與《蠢蛋搞怪秀》(Jackass)的主演約翰尼·諾克斯維爾(Johnny Knoxville)組成了一對神奇的跨國拍檔,共同追捕黑道老大「鬥牛士」。該片在中國的票房成績為1.29億美元,幾乎等於哈林前六部影片的美國票房總和。
轉瞬之間,哈林再度走上了紅毯,這一次他是與李安和中國明星范冰冰一起,出現在上海電影節的開幕式上。「這裡的鏡頭閃光與80年代我在好萊塢感受到的一樣。」他說。
哈林的朋友都說他是工作狂,他在中國的生活也格外克己:清晨4點去酒店健身房健身,7點吃早餐之前先回顧拍攝內容,然後是12小時的現場拍攝,回酒店吃飯,列出明天的拍攝清單,睡覺。
他的社交圈子只包括幾位來看他的朋友,還有三位與他形影不離的女性:兩名畢業於美國著名電影學院的助手負責在拍攝現場幫他翻譯,還有他的中國女友黃小姐(Kay Huang),她剛從大學畢業,不和哈林在一起時就在酒店裡寫小說。
黃小姐去年在西安某電影節上與哈林相識,她能說一口流利的英文,哈林開玩笑說她是個間諜。
2016年,哈林在西安電影節上。圖片來源
:VCG/GETTY IMAGES
拍攝《沉默的證人》的同時,哈林也在剪輯自己今年早些時候拍攝的《古劍奇譚之流月昭明》,該片改編自電腦遊戲,由阿里影業出品,講述了一群年輕人共同對抗一位邪惡大祭司的故事。
《古劍》與《沉默的證人》不同,它有明顯的中式美學與敘事結構。哈林試著把它變為更為傳統的三幕式結構,讓劇本更加「好萊塢化」,但西方觀眾可能依然會覺得影片很怪,不明白為什麼同一個場景里一會兒神秘,一會兒悲傷,一會兒驚險,一會兒又充滿嬉笑打鬧。
拍攝《沉默的證人》的午餐休息時間,哈林把部分工作人員召集到辦公室里,觀看《古劍》片段。他給出意見,提到大量好萊塢參考。他希望《古劍》的演員之間的氛圍和《銀河護衛隊》類似。他建議團隊效仿《神奇動物在哪裡》(Fantastic Beasts and Where to Find Them),把片中一隻野獸的外觀改善一下。而大熊貓的面部動作也可以吸取《功夫熊貓》的經驗。
與哈林長期合作的托瑪斯·卡帝連(Tuomas Kantelinen)也在現場,他要把自己為《古劍》創作的音樂拿給哈林先聽聽,這些原聲音樂既有約翰·威廉姆斯(John Williams)風格的管弦樂,同時也融入了中國電影中常見的民族弦樂和鑼鼓。
哈林解釋說:「我希望它不是完全的中式配樂,也不僅僅是西方冒險史詩式配樂。」
該片的中國出品人,阿里巴巴的大本張有不同意見。他希望卡帝連為影片配上完完全全的好萊塢式音樂。
「我們都已經聽了太多中式樂曲了,為什麼不嘗試一點不一樣的東西呢?」他問道。
平衡這兩種意見的重任落在了卡帝連身上,他表示自己的整體指導理念就是讓配樂更加「國際化」。但他也有疑問,所謂「國際化」是不是就是「美國化」的代名詞?
哈林查看《沉默的證人》片段。
圖片來源:STEFEN CHOW FOR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哈林刪改腳本。
圖片來源:STEFEN CHOW FOR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一個多世紀以來,好萊塢電影一直是美國的主要文化輸出品,而拍攝了《沉默的證人》之後,哈林將幫助中國用大銀幕展示自我。今年五月,他將開始拍攝《索馬利亞行動》,該片描述的是中國特種部隊執行任務的故事,影片獲得了中國公安部的支持,公安部正在拍攝一系列弘揚社會主義正能量的動作片,專門講述本國英雄人物取得勝利的故事。
「我們是中國人,我們也很厲害!」哈林是這樣理解的。
除了《索馬利亞行動》外,哈林還有其他一些項目,包括歌頌中國空間計劃的太空電影。
「看到中國國旗迎風招展的時候,我覺得很自豪,很開心。」他說,「這是我生活的地方,我希望我的觀眾對自己、對國家滿意。我並不會因此反美。我住在這裡。我愛芬蘭,我愛美國,我也愛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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