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稽列傳:三嬸說媒
俗話說:「說媒雖在七十二行,指它吃飯臉得餓黃」「說媒餓撒牙」意思說,說媒這個職業是不能養活媒人的,看著很般配的一雙兒男女,就是配不成姻緣;即便成其好事,逢年過節偶爾提兩盒餜子,登門稱謝,指望它活人好比望山跑死馬,望梅止渴。但這個社會需要媒人;就是兩情相悅自個兒相愛,也須找個媒人拉縴,才能名正言順。
黃墩湖方圓數百里,三嬸劉淑花,是個好媒人:不圖錢財。
她成全了一對對好鴛鴦,給無數個家庭帶來了笑聲和希望。提起說媒,三嬸便很興奮,這是積德行善的好事。別小看說媒當紅娘,不是誰想當就能當,需要鷹眼、狗鼻子和天平一樣的公正之心,不瞞不哄。媒事成否,關鍵是先把男女雙方的家當、模樣、性格脾氣細細掂量。鳳配龍,蛇找蟲,魚尋蝦,鳥龜配王八,就是門當戶對、條件相當的意思。這個,任何時候都講究。張學良看上了于鳳至,于鳳至在禮單上寫下四句詩:「古來秦晉事,門第頭一樁,禮重價連城,難動民女心」。張學良寫了一首表達愛慕之情的《臨江仙》:「古城相親結奇緣,秋波一轉消魂。千花百卉不是春,厭絕粉黛群,無意覓佳人。芳幽蘭獨一枝,見面方知是真。平生難得一知音,願從今日始,與妹結秦晉。」于鳳至也和了一首《臨江仙》:「古城親赴為聯姻,難怪滿腹驚魂。千枝百朵處處春,單元怎成群,目中無麗人。山盟海誓心輕許,誰知此言偽真?門第懸殊難知音。勸君休孟浪,三思訂秦晉。」你看,名門家族尚且講究門第,何況柴門陋巷、粗鄙的民女壯男呀?有個別擰筋頭的看客說了,賴漢還偏要登花枝呢,試問,結婚後有幾個過得順風順水的呢?
閆家莊有個琴姑娘,年齡二十八,長得象朵花。只因眼界高,心也大,東挑西揀,瓜地里挑瓜,挑得眼花,一下子耽擱到現在(1970年代)。急得她媽象熱鍋上的螞蟻,看人家女兒這麼大,孩子都上了小學,自己的小琴卻還是單身一族。心急歸心急,還不能對女兒發牌氣,她問小琴:「是不是有對眼的人?」小梅答,「如果有,早就給你帶回來了。」「高不成,低不就。媽找淑花嬸去給你瞅?」「行嘛!」母女倆就去求劉淑花給小琴找個婆家。「先說響,後不嚷。過去是媒不是媒,先吃三五回。現在咱打開天窗說亮話,說成了給咱100元。」劉淑花開門見山。「行!只要你說成,100就100。」當娘的爽快應允。劉淑花便拿出一摞像片,「小琴,先說說你的條件,」小琴只顧看照片,對三嬸的詢問似乎沒聽見,喃喃自語:「我還小著呢,我媽硬讓我……。」「讓我看,咱丫頭這情況,要求條件不要太高,只要心好,比方年齡上,體型上,還有婚否上,不能再苛求了。」三嬸劉淑花提前把話點透,一語雙關地說,「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了。」"三嬸,你介紹一下這個人的情況。」小琴向劉淑花遞過照片。「他呀,是我娘家村上的,小夥子跑運輸,剛離婚,撇下一女孩,前頭那個聽柳琴戲聽得心野了,跟唱陳世鐸的主角李坤亞跑了……」劉淑花介紹到這裡,覺察到小梅表情有些異樣,職業的敏感告訴她「有戲。」
「是不是叫李家鄉?」小琴媽關切地問。「對。怎麼你們認識?」「都怪我這個老封建!當時小伙和小琴談,我找劉半仙查生辰八字不合,龍虎相鬥沒成呢。小琴從那以後生氣再不見任何人了。」小琴娘嘮叨當時沒成的原因,流露出歉疚之意。「你呀,社會都到現在了,還當大腳婆?等等,讓我問問。」於是,劉淑花跑了一趟娘家。
李家鄉來了,一個男人臉紅得卻像猴子腚。劉淑花干這行挺專業,本來她以為這倆人結合不大可能:李家鄉小個子,小琴高出他半頭,進門就當後娘,看這架勢!「行嘛。」小琴卻嬌羞地應承。三嬸劉淑花會意,擰過身對小琴娘說,「嫂子,咱去運河邊看人逮魚,給孩子們讓讓路!」「說媒是積福行善長壽呢,我沒跑多長路,這100塊錢就不要了。」
「這八字還沒見一撇?你就知道……」
「我呀見竅就過。男追女,千萬里。女找男,一條船。一般不會岔……」"把這層窗戶紙戳破,我的任務就完成了。師傅引進門,修行在個人。現在社會不斷發展進步,紅娘不過是個名義,這個行當慢慢地就用不上了……」
居然成了。
上個世紀80年代,我高考失利,在離家十里外的薛家湖小學教書。一天課間,三嬸劉淑花在窗外神秘秘招手。走出去,見她帶了一個姑娘來。她高挑身材,黑紅的臉,低著頭,擺弄著自己的兩條黑油油的辮子。原來三嬸給我說媳婦來了。那姑娘家在運河東岸秀水墩村,從小沒娘,一個爹好賭博。姑娘叫陸秀梅,我們交往了半年多,她給我做了三雙鬆緊口布鞋,我給她買過一條素花的圍巾和一套的確良褲褂。後來我重操高中課本進了縣政協補習班,那姑娘還來看過我;後來我考取了學校。我曾給她寫過幾封信,她都沒回。這事就這樣擱下了。
三嬸劉淑花住我西鄰,中間隔一家。母親覺得不好意思,讓我買了兩斤羊角蜜去坐坐,我沒去;母親只好去了。三嬸說,「老嫂子,你可別愧疚,孩子有前程,我們怎好強按牛頭喝水?」世上事就那麼巧,陸秀梅後來嫁給了庄西頭的張文化。陸秀梅婚後經常從我家前過,見了我母親,總是低頭輕喚一聲「嬸---」
劉淑花在我們老家那一片,說成了幾十對婚姻。每逢他們結婚,三嬸劉淑花就「兩頭髮熱」,就是既要到男家出喜禮,又要到女家出喜禮,但熱心腸的三嬸劉淑花依然樂此不疲。三嬸七十大壽,我也回去了,只見那壽宴的桌席已盡庭院的長度一字兒排開,桌席多得尾部穿過院門排到了院外馬路上。那古樸、粗糙的圓桌上鋪著花色嬌艷的桌布,遠遠看去活像在院落里扭曲遊動的長蛇,那長蛇唱著醉里咕咚、渾厚的鄉村民歌。
三嬸劉淑花現年逾八十,她老人家依然拄著拐杖,顫巍巍地走東家串西家給人家說媒。她不圖錢財,也不稀罕吃喝,她是個熱心腸的好老太婆。傳統的媒人稀少了,然工會、婦聯組織的聯繫活動頗多;婚姻介紹所滿家都是,但味道不如傳統媒人地道純正。那些捧著手機比爹親的大齡男女,可否想想父母的焦慮?婚姻是你們自己的事,但婚姻的本質還是傳宗接代。我們沒你們懂得多,可我們知道,春天就該開花,秋天就該收果。
聽母親講,三嬸最近又說成了一對。女孩叫李花蕊,男孩叫董春風,他們準備開春結婚。我的熱心腸的順應四季的三嬸劉淑花,她讓春風催開了花蕊。


TAG:乘興走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