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來越稀薄越來越狹隘的《黑鏡》,從神劇跌落至「腦洞劇」
《黑鏡》第四季
我們可以這樣戲謔地總結《黑鏡》第四季——第一集:別惹程序員;第二集:別惹單身媽媽;第三集:別惹賣保險的;第四集:別惹虛擬紅娘;第五集:別惹機器狗;第六集:別惹死囚犯。雖然這是玩笑,但無論劇情故事還是價值指向,用這幾句話去總結也不會有太多差池。換句話說,《黑鏡》走到第四季的時候,故事本體的延展性變得稀薄、狹窄,價值意味層面開始有些偏向說教。那些原本袖裡藏鋒,內斂卻冷酷的潛台詞愈發外露和直白。
在2017年——這個美劇小年的末尾,《黑鏡》新一季作為壓軸和收官,無疑是值得期待的,或許,是最值得期待的。而從絕大多數資深劇迷的反應來看,結果稍微有些尷尬,它夠上了期待的邊沿,但就懸掛在那裡搖搖晃晃,有點險象環生的意思。你說《黑鏡》拍到第四季就淪為雞肋?決不能下此論斷。但要說,它還能否被毫不遲疑地仍然歸納進「神劇」的聖殿,大多數粉絲也都會顧左右而言他。所以,你能看到很多雞賊的推薦者再提及《黑鏡》第四季的時候,都說「腦洞劇」,再不輕易封神。
《黑鏡》第四季的水平滑落是不爭的事實,但它絕不是斷崖式的下跌,只是沒有初見時的驚艷,又耗盡了二、三季的慣性罷了。《黑鏡》的成功仰賴於對於當代性焦慮精準的把握和絕妙大膽又充滿諷刺性的呈現,以及對於未來焦慮的恐怖式預言,這樣的題材需要腦洞、邏輯、知識儲備以及表現力上的膽識。但正由於這些背景,它也註定不可能像那些諸如《老友記》那樣的現實主義的題材一樣,可以有那麼綿長的生命力,就連《行屍走肉》那種足以無限展開的末日故事都明顯的日漸疲態,所以,沒有道理苛求《黑鏡》到達第四季的時候仍然具備見血封喉的功效。它所呈現的那些焦慮,我們在日常的談論和聳人聽聞的新聞推送中,已經漸漸被磨鈍了神經,愈發見怪不怪。
這一季之中的幾個故事如果要排序和做出篩選與區隔的話,第六集《黑色博物館》內容最優,第五集《metalhead》節奏氣氛最好。第三集「Crocodile」最具宿命感,第二集「Arkangel」最接近當下已經發生的現實,第四集,「Hang the DJ」有一種古怪的幽默,而基於美國大眾文化中著名的星際迷航梗的「USS Callister」,更像是把程序員的惡趣味與惡作劇推到極端。
《黑色博物館》是一個有些哥特味道的故事,有著幾層不動聲色的遞進和轉折,一個黑人年輕女孩來到一片曠野,給車加油的同時走進了旁邊的一座古怪的博物館,館長介紹了一件件品味清奇的藏品,最終祭出殺器——名動一時的殺人案件的案犯被他以全息投影的方式封存在了這座博物館的一間狹小牢房中,他保留著一切肉身的感覺,永世不得解脫。這成為了鎮館之寶,一種獨特的發泄式娛樂項目,遊客可以對這個臭名昭著的兇犯親自處以極刑,自己拉下電閘的一瞬,看著他一點點瀕臨死亡。最終,女孩反轉了一切,把這個惡毒的館長關進了牢房,嘗盡電椅的滋味。這來自於一場蓄謀已久的報復,女孩是那名囚犯的女兒。而那場審判的證據一直疑問重重。而這還只是其中一層故事,還有更多的層次被夾雜著徐徐展開,頭腦可以植入他人的意識,一具肉身中可以封存兩個靈魂,可以互相感知,彼此操縱,也會相互干擾。它探討了人與人的親密與融合底線到底在何處,人類的心智操縱又到底會以怎樣的方式達成,所有這一切都被一層層加固進這個故事。這一集的故事主體以館長對女孩充滿炫耀的回憶和講述呈現,在幽暗詭異的博物館藏品包圍中,像極了一部串入了科技幻想的愛倫坡式的哥特小說。
與這種複雜相對,《metalhead》(重金屬)則極度簡潔,它故意留白,徹底剔除摒棄了一切前情提要和具體細節,空留一個末日的背景。這是一種聰明、巧妙的辦法,完美規避了那些冗長的陳詞濫調,如今早已看慣了末日設定的觀眾,真的很難再創造出可以打動他們的新內容,所以,在這個故事裡,只截取了一截,一段,一角,用一個片段維繫一種緊張的情緒。如果說《黑色博物館》是一出結構繁複的歌劇,擁有各種花腔詠嘆調,那麼《metalhead》就是一首簡約冷酷的氛圍音樂——一個末日的切片,絕望降臨的瞬間,以及人類徒勞反抗的一幀。幾個人為了給孩子拿回一隻玩具,被一隻機械狗追擊致死。這片段沒有頭尾,一切交給想像,一切為何到了如此殘忍的地步,人類是否可以得以翻轉和勝利?沒有什麼答案,那不過是末日盡頭的一次回望。
這兩個故事或許是《黑鏡》第四季當中最與眾不同的兩個篇章,分別站立於最繁複和最簡潔的兩極,其他那些故事大都是可以想見的框架:焦慮的母親對女兒扭曲的控制欲引發的惡果,生活中被忽視和愚弄的程序員在虛擬世界中殘忍的報復,大數據計算後強迫相親配對對人性自由意志的湮滅,還有,當人類的記憶可以被旁人提取並加以觀看之後的災難性後果,這一切都並不新鮮,有時還充滿bug——不是硬科幻所涉及的技術上的bug,而是故事敘述邏輯上的失誤。
其實,《黑鏡》第四季的水準下滑並非是因為Netflix把集數加多之後無可奈何的注水,也並非一些導演把控能力的不足,只是關於未來,關於科技,關於人性的恐懼和焦慮議題,絕大多數已經被呈現,可供選擇的為數不多,即便再從其他角度重新切入,也都大同小異,仰賴於「腦洞」的故事,一旦從第一眼就覺得似曾相識,基本上就已經失敗了一半。《黑鏡》面臨的就是這樣的困境。
文|楊時暘 本文刊載於20180116《北京青年報》B3


※從《羊城暗哨》到《風箏》:用諜戰講述的中國現代史已經大不同
TAG:北青藝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