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耽「未見空言」

最新 01-17

文劉麗編輯燕子圖片均來自網路

近幾天看了一個故事，挺有意思，說是兩個超級近視眼比看匾，在匾還沒掛起來時，都去用手摸了匾。後來共請一位公證人來聽各自對匾的認識與心得，公證人忍不住笑了，因為這匾還沒掛上，他們都是「未見空言」！

讀給老王聽，他言語了句：「不就是盲人摸象的翻版？你啥都覺得有意思，不過這『未見空言』倒是可以好好琢磨琢磨，你們當老師的容易犯對學生未見空言的錯誤」

一聽這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的話我頓時就像被人六月心裡點著了火星子，立即橫眉豎眼手叉腰地沖他喊道：「你才未見空言，你以前未見空言，現在未見空言，將來未見空言，你一家子都未見空言……」

老王悠悠的來一句：「一家子里好像也有你～」

我「撲哧」一下笑出了聲，看了看時間，就轉身拿了手套戴了圍巾出了家門，踏進了校園冬日的暮色里。順著小木橋的方向，天道酬勤的東邊，三層的第八扇窗，是我要去的地方，路上《心夢》主編給我發來信息，說是我給孩子投的那篇稿明日刊出，還附了鏈接，突然就想起剛剛老王說我未見空言並非不實，至少是對這個姑娘。

向來接班，女孩兒我熟識得最慢，多半是因為女生嫻靜乖巧不善惹是非，而lyt是個例外，她是我第一天就認識的女生，是個第一節語文課就遲到的女生。記得在之後的一個禮拜里，語文課上她幾乎都會在我開講有一會了才喊「報告」進教室；晚自習也會莫名其妙的就突然跑到我面前說要去廁所，即使我有時會拒絕但她仍會不屈不撓地要求，直至我崩潰繳械投降揮手讓她快點兒；在我講析試卷的時候，十次有九次整個偌大的教室上方就回蕩著她一人在那埋於桌肚窸窸窣窣翻找試卷的聲音。對於紀律與組織，似乎於她眼裡就是一紙空文，無論你與她強調多少遍，她依然會在她覺得該出現的時候輪迴輪迴再輪迴……

有同學私下裡無奈地告訴我：lyt中途轉學來的，她這樣的風格同學和帶過的老師都早已習慣了，老師你習慣就好。於是從此往後，只要課代表一提到她我就無法自禁地嘆氣；一上課看到她的座位空著就莫名地心情不歡，總擔心這丫頭不知會在我說到哪句話的時候推門而入；甚至我坐在辦公室剛打算下節課講析試卷，lyt不停翻尋試卷的樣子就會立即跳入了我的心口，像只小貓爪一般，撓的讓我心糾難安。

也許是把同學們說的「老師你習慣就好」的良言奉若金玉，我竟從未想過要和她好好深交一次；也許是跟每次違紀後聽她跟我說無數不大不小無關痛癢的理由有關，只要她一張嘴，我就沒辦法冷靜地思考她跟我所說的話；也許是「隨她吧」自我催眠的心理暗示太失敗，我不僅沒有把她在我的心裡給忽略掉，反而只要關於她的所有，我就心生抵觸……邪惡之花不知何時開始在我陰暗的角落裡滋生蔓延。

然而這丫頭在我每次表示對她的不耐煩甚至偶爾的不誠懇時，她依然會一如既往的跟我訴說理由，考完試不理想時也會主動地跑來問我她的不足之處。總覺得這姑娘有時候反射弧實在太長，她無論做什麼好像都感受不到周遭人的眼光，哪怕是我的不友好。

於是，於是她就成了一座我無法逾越想要繞道卻又隨時在我眼前移動讓我避無可避的大山。

然而，然而她元旦的時候送了一卷糖給我，我頓時就覺羞愧難當，我是如此的不待見她，她卻伸出她胖嫩的小手，給了我一個甜甜的笑。元旦晚會時，她拿個本子跑到我身邊，說：「老師，我寫了篇文章，幫我看看，能不能修改修改，我想投稿！」

我隨手拿來一看，《加西亞.馬爾克斯的貓》。

「我曾幻想，我成長在一幢600年破落古宅邊的櫸樹叢里，古宅旁住著一位作家，留八字鬍。在某個清晨，我踏著晨露悄無聲息地鑽進那開了一條縫的紅重橡木門。然後，我們邂逅。在此後的許多個清晨，我都可以大搖大擺地晃著尾巴溜上閣樓，陪著他寫作，陪著他一起變老。

好吧，

我從未這樣活過。」

這開頭的寥寥數語突然就驚艷了我，我狐疑地抬頭望了望她，突然就發現我一直想要避開的大山似乎是所神秘的礦藏，這山林深處有著我想都不敢想的旖旎風光，我真的就是一個實實在在的「未見空言」者，未見山之秀麗就空言山之枯寂，我實當汗顏。

「我慢悠悠地在窗台上散步，隔著窗戶，發現遠山以一種極為夢幻的姿態，像一個匪夷所思的夢一般儼然佇立在餘暉的盡頭……我喜歡睡在他的腳踝旁。搖椅隨著他的呼吸輕輕前後擺動，風笛手的樂音伴隨著綿綿鐘聲從遠遠的地方傳來。」

我幾乎抑制住自己顫抖的雙手將她的文章讀完，天吶，這是一顆怎樣細膩的心，她要有一顆怎樣細膩的心才能化身為一隻南美洲的貓，一隻加西亞?馬爾克斯的貓，只屬於這位孤獨者的貓；她要有一顆怎樣細膩的心才能用貓的視角去描繪人類精神世界的孤獨；她又要有一顆怎樣細膩的心才能在她的認知里用自己的情感孕育出如此扣人心弦、動人心魄的語言……她簡直就是一個用文字閃爍思想的精靈，而我，而我卻荒謬地認為她只是一個我行我素、屢次違紀，甚至反射弧太長的丫頭，霎那間我為自己的愚蠢，為自己的可笑而感到無比的不安。

六年了，六年來我一直感嘆，為自己無緣於如此有靈氣的孩子而心生哀涼，然而今日我不得不反省自己：是這六年來真的未曾再有，還是我用「未見空言」硬生生的將可能有的給統統擋在了我的視野之外，亦或是在我的混沌之下讓本該會有的在不知不覺的混沌中寂滅？

六年了，六年來我一直嘆惋，為如今喧囂中清泉難覓而悵懷惋惜，然而今日我不得不警戒自己：擦亮自己的雙眼，擦拭自己的內心，莫耽於「未見空言」，畢竟教育者除了傳道授業與解惑，還有一份天職是發掘，發掘你身邊的每一座山，抱著欣賞的姿態，旖旎風光自然而來！

上了三層，走到第八扇窗的邊上，我悄悄地俯下身，輕輕地對她說：「《加西亞?馬爾克斯的貓》明天發表了，恭喜你，同時也恭喜我！」

恭喜我知道——莫耽「未見空言」！

作者簡介：

劉麗，安徽當塗護河人，馬鞍山中加雙學校任教。中學時代開始發表作品至今，散見於《馬鞍山日報》、《皖江晚報》、《現代作家》、《同步悅讀》、《心夢微刊》等報紙、雜誌、微刊。近年的《童性天然順德而育》、《我的閱讀之旅》等多篇文章分別獲市級、省級和國家級獎項，2016年參加國家舉辦的「書香三八」頒獎典禮，文章被編入《最美書香》系列叢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