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錯位者的問診
未成年麵包
今天的我們被考試亂了陣腳，雖然遲了，但依舊希望我們的故事是你雪中收到的碳
1
我看著手中的報告，各項身體數據都是清一色的達標，豈止是雞蛋里無法挑骨頭，根本就是無骨雞柳級別的完美體檢報告。
「所以您是說，您病了？」我收起金邊眼鏡，揉動微微跳動的眼皮，我明白，我任職的是一家高級醫院。所謂高級醫院，就是高級別報價的醫院，能夠配得上這等定價的病人，都是有頭有眼級別的死心眼兒，天生的嬌貴，分分鐘都感覺自己在生命線邊緣徘徊，生怕自己出個意外，世界的GDP會跟著下降幾個百分點。
但是眼前的男人和「疑心」、「焦慮」、「傲慢」這些辭彙應該是不太貼合的，看他手上Tudor的黑曜色腕錶，屬於希望用沉穩顏色襯出實幹形象的類型，很明顯其事業還沒跨入炫耀資本的地步，但畢竟襯衣是Charvet的，這讓我有些猶豫自己是該幫他倒杯水，還是應付應付他直接轉身享受安心的下午茶。
出於寧可錯殺不可放過的原則考慮，在上世紀的白求恩共產主義式醫德指導下，我決定犧牲自己寶貴的休息時間，耐心地陪前來諮詢的病人探索其病因。
「是的，醫生。」男人說話的時候面部表情比較複雜，這讓我懷疑是什麼能夠讓一個在成功路口的男人露出比看見妻子和隔壁老王的香艷合照還要尷尬的面容。
「Emmmmm……好吧，先生，您告訴我，額……是情感方面的問題嗎？」我琢磨著用詞一字一頓地說著話。
「嚴格意義上，算是。」
「哦……」我恍然大悟，能夠攔下一個英雄的自然是美人關，再加上他已婚的條件，那答案真是再明顯不過了。
我起身沏了一杯上乘的西湖龍井，把杯蓋抹了抹，看著茶煙在我們之間升騰，我發誓這場景用中景拍過去一定是極品藝術的畫面，而我就在這種氛圍中，用看破一切的語氣勸說他。
「先生，夫妻生活，出現矛盾，是很正常的，我也知道，有些生理上的問題有時候讓人很是受傷……」我這邊正口若懸河，對面那男人的臉色卻是越來越差了，嘿，你說這人，說兩句他還不樂意了，都是成年人，有些事直說不就完了嘛，一臉受傷的樣子，一看就知道是這些問題憋在心裡太久了，難怪我學醫的時候老師就強調過醫生不僅是治病，還是治心的，我想了想也不必要藏著掖著了，乾脆直接拋直球得了，「當然，你來我們醫院是來對地方了，我們這裡，技術全面、收費公道……」
「醫生，你可能有點誤會，我不是這方面的問題。」面前的男人乾咳了兩聲，尷尬的笑容凝固在他的嘴角。
我明白這之中的誤會可鬧大了，這不僅是身為一個醫生的職業評判力出現了偏差，也是作為一個男人對於「暗話」的理解能力的欠缺。
「原來如此，我知道，在婚後對於自己的對象不太滿意是很正常的，但我得批評批評你，你知道在婚姻中，我們要剋制自己對於固定配偶以外的女性的『不正當念想』……」我露出了老司機的微笑。
「醫生……」他捂住了臉，痛苦地吱聲。
咦，又猜錯了嗎？
這次輪到我額頭冒出了冷汗，我腦中不斷循環剛才的對話，試想，如果我幾次都沒能解讀出病人的想法，那麼其原因很簡單，病人想的根本不是那麼回事，也就是說從頭到尾，只有我一個人在自彈自唱自導自演地犯二嗎？
我端起茶，儘管手在不斷顫抖，我還是裝作從容地喝光了一杯龍井。
「其實，也差不多吧。」他用食指和拇指抵在額頭，聲音無比虛弱。
我又端起茶壺，你看，歪打正著，錢來了，醫德守住了，而我的下午茶，也有配套的故事聽了。
2
2037年，人類開啟大數據云記憶時代，在每個人的耳後植入連通大腦的數據晶元，運用雲資料庫記錄人的記憶數據。
事無巨細的記錄模式使得人們逐步習慣於雲記憶，大腦原本的記憶功能被人們捨棄，好懶惡作的天性暴露無遺。
在這時代的潮流之中，雲憶公司申請了雲記憶資料庫的專利權，走上了科技致富的道路。而金錢決定地位的法則理所應當地出現了，根據人們收入的多寡與是否辦理相關業務，雲記憶資料庫將人們的記憶等級從高到低劃分，上層次的人擁有更多細節與天數的完整記憶，而下層次的人的記憶則錯漏百出。
3
他是雲憶公司的高層之一，擁有極高級別的記憶賬號，按理來說他的記憶不應該有任何疏漏。
但若沒有偏差的出現，我也就沒有這有趣的下午茶時光了。
這可能並不算是記憶完整性的錯誤，因為他的記憶並沒有出現遺漏，問題在於記憶的準確性，也就是說，他現在擁有的，並不是他本人的記憶。
「我從沒有過這種感覺，醫生，你懂嗎，今天一早醒來，我看著枕邊的我妻子的睡臉，我的心臟都幾乎要蹦出來了。」他攤著手，皺著眉毛，「我想那恐怕就是所謂的『初戀』的感覺，但醫生，我告訴你，雖然這是我自己的秘密，我不愛我的妻子。」
我愣住了，這坦白局來的是不是太快了？
「我和我的妻子是父輩們眼中的門當戶對的聯姻關係，也有指腹為婚的成分，總而言之，是兩柄強扭的瓜，我與她都心知肚明。」他這時倒是風輕雲淡，彷彿不是在說著自己的事情，「醫生，我的妻子絕不是我心中的『戀人』，可今天我醒來，我的記憶我的心告訴我，我戀愛了，我無可救藥地愛著，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把一張A4紙遞了過來，上面是一項項記憶條目：
5月12日 在水房後見到穿著黑色百褶裙的她，梧桐葉掉落在她行走的小道旁，她的鞋帶著小跟，在葉上，發出輕微的窸窣聲。
8月21日 我看見了她和其他男人在聊天，那些男人的流氓嘴臉我一輩子不會忘記，我絕不會讓這些混蛋碰她一根手指。
「這不是我和她的記憶，她不穿百褶裙、高跟鞋，而且平心而論，我還真不太可能為了她而吃醋擔心。」
「這倒是很有趣……」我看著這張列表，我忽然覺察到什麼，在發現的那一刻我感到了無比的煩躁，「不是，先生，你有沒有搞錯問題，第一，這恐怕是你們雲憶公司內部的技術問題，你問我又有什麼卵用呢；第二，你找到了問題所在之後，想要做什麼，替換回來嗎？」
他第一次端起了茶杯，輕輕吹著茶水，然後抿了一口。
「我只是想找到那個人而已，我想知道那個愛著某個女人的傢伙，他到底是過著什麼樣的生活。你知道的，我自幼接受高等教育，我曾經認為我走上了他人望塵莫及的高等生活，但現在我才發現，我竟然在某一個方面一無所有。
「醫生，我只是來問你，我是病了嗎，我想知道我的心裡究竟是什麼火苗在燃燒，它確確實實在那裡。」
我笑了，把手中的目錄丟在了他懷裡，在他錯愕的目光中重新披上白大褂，我想我沒有必要把時間浪費在這個人身上了。
「啊哈，你說呢，那是羨慕，是嫉妒，是恨，但它們有著同一個病名，這病名為愛，是你這平步青雲的人生中最為稀缺的一筆財富……所以滾吧，窮鬼，你的腦子裡甚至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來支付這場下午茶的費用……」
寫字：涼豬蹄、
說話：菩提老漢
幕後：R、排骨粉干、龔老師、李大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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