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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如我》-初生

二零一五年四月四日,清明節前一天,我到二姑父在廣州的新居去看望他們。我是空著手去的,按照一般的禮節,這顯然有失禮數。

我不知道別人怎麼看待,如果我父母知道我這樣做,估計他們會說教我。我對此一向保持沉默,因為無論他們的說法是否值得推敲,也無論他們這樣做是出於為人父母不可推卸的責任還是真心實意的親情使然,他們這樣苦口婆心的原因之一是他們希望我好。這是值得尊重的。

我無意在此討論禮節的重要性和送禮的必要性,在這件事上,一方面是我在人情世故方面確實缺乏足夠意識,另一方面是我覺得我和二姑父一家在過去有著宛如一家人那樣的獨特感情,像客人一樣帶著禮物來反而顯得生分。而且,我希望我去他們家就像遊子歸家一樣,輕鬆自在,全無拘束,否則我是一刻也呆不下去的。

確實如此,我性格中懶散而驕傲的一面使我做任何事都容易隨心所欲,從不願強顏歡笑迎合別人——雖然這在很多時候是很難避免的;對一切約定俗成的繁文縟節也特別厭煩。如果有什麼人來拜訪我,我會視那些空手而來的客人為我最真摯的朋友而給予最熱情的接待,微笑,握手,擁抱,親切交談。如果除了這些還需要什麼的話,也不過是臨別時的一聲「珍重」。人與人的交往原本就非常簡單而自然,禮物是後來才有的。

因此,當我伯父家的小女兒帶著禮物進來時,我雖然感到有些不自在,但那主要是因為太久沒有見面而有些拘謹。總的來說,我的心情自始至終都非常平靜和愉悅,他們雖然都多多少少有些變化,但對我的感情依然像過去一樣真誠。

二姑媽的聽力向來不是很好,如今身體也不如以前好了,腰背酸痛,幹不了重活,但還和以前一樣愛乾淨,把所有地方都歸置得非常整潔。

二姑父還是一樣健談,聲音洪亮,精神壯旺,不過我發現他有些口臭,這表明他正邁步走向老年。身體的衰老往往最先從氣味開始。

表哥表嫂已有了孩子,是一個還在牙牙學語的小女孩,一雙黑亮亮的大眼睛,好像兩顆黑色大寶石,非常惹人疼愛憐惜,就是有些傲嬌。我還是三年前拜訪過他們,那時候只有他們夫妻兩個在廣州,表嫂還沒有懷孕,或者剛懷孕不久,從體態上還看不出來。

二表姐也結了婚有了孩子,她愛人是潮汕人,孩子比表哥的女兒大一些,剪了一個短碎,身體壯實,動作敏捷,初初看還以為是個男孩子;他們住在深圳,是開車過來的。

大表姐和她愛人住在北京,因和廣州相隔較遠,假期又不長,所以沒有回來。

大家見面的機會不多,也就不可避免會影響彼此的感情,過往的記憶還剩多少就可想而知了。這雖然不免讓人感到難過,卻是生活的常態,再親密無間的感情終究抵不過時光的巨輪碾磨。

不過,童年的記憶在每個人短暫而又漫長的一生中都佔據著至關重要的地位和勢力,我在很早的時候就對兩個表姐保留下鮮明的印象。大表姐開朗大方,無論容貌還是性情都像二姑父多一些,二表姐則相反,正如她的名字一樣,嫻靜淡雅如一朵空谷幽蘭,和二姑媽站在一起就像是同一個模子在不同年齡段里印出來的。像八九十年代的許多家庭一樣,表哥作為二姑父家唯一的男孩子,排行老幺,年紀也和我相差不大,所以我和他的感情相較兩個表姐要更親近。

在那次拜訪中,大家吃過午飯後,坐下來一起飯後閑聊。我在和他們的談話中了解到一些陳年舊事。此前,我其實並沒有十足把握肯定他們當年所居住的地方就是療養院,畢竟時隔將近二十年,而且我在懂事以來和二姑父一家相處的機會越來越少,很多事情沒有機會提及自然也就隨著時光的流逝慢慢淡忘了,直至那次拜訪才從二姑媽那裡得以確實,並且知道另外一些事情。

療養院位於一個名叫合水的小城鎮,我生母的家族也在那裡,只不過不在同一個方位,所以相隔較遠。據二姑媽回憶,我生母來看過我一次,只可惜我對她的那次探訪一點印象都沒有。

記憶是神秘莫測的,誰也說不清它到底想告訴我們什麼,有時候只不過是一次轉瞬即逝、平凡無奇的經歷,譬如你走過一個寂寞冷清的街角或穿過一條人潮擁擠的街巷,迎面走來一個陌生人對你笑了一下,有一天你不知道為什麼就突然想起了那個人,無論對方的容貌還是周圍的情景竟然都朗然在目。而有些人經常和你擦肩而過,比如說住在你隔壁的鄰居,曾經報讀同一門課程的同學,甚至是每天和你坐同一輛公交車上下班的同事,某一天你在街上見到了,卻完全沒有印象,好像從來沒有見過一樣。

我不得不承認的是,儘管我的生命直接源自我的生母,但我的思想感情卻和她沒有太大關係,這也證明一點——靈魂依附於肉體卻又獨立於肉體。把這些事情說得那麼直白,也許會讓一些人不舒服,尤其對那些對雙親有著深厚感情,認為世上再沒有比親情更純粹無私的情感,和再沒有比敬愛雙親更理所應當的事情的人而言更是如此。

事實上我也挺難過的,在別人面前偽裝自己並不是一件困難的事,這點僅從「說謊是每天司空見慣的現象」這一事實就可以充分證明,只可惜我對虛偽實在太反感了。相比而言,我更願意承受冷血無情的罵名,那至少更貼近事實。

生活中,如果不是不可避免要發表意見,我在任何場合都對這類話題習慣保持沉默,而在這裡我就沒有任何顧忌了,因為誠懇是本書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要求。

有一種情形是常見的,就是當我們開始接觸到生活的嚴肅一面後,每當我們談論現在,心情總不免有些沉重。確實如此,說人赤條條來赤條條去的說法其實並不嚴謹,這一說法的前後一致性多多少少還是說明了人生歸根究底就是一場虛無幻夢,但只要是稍有理解力的人,就不會把人的這一過程簡單看作是通過生殖器的孕育從無中生有,然後經歷生老病死又從有到無。

僅僅從「我們的孩子身上有我們的影子」這一司空見慣的事實,就至少說明在我們身上有一些東西是超越了時間,在我們出生之前就已經有了,在我們死亡之後也將繼續存在——這句話還涉及到生命的延續與永恆的問題,暫時不適合在這裡展開來討論。況且,上面的說法——人赤條條來赤條條去——也只是就現在此刻我們存在著這一情況而言,即每個人在出生和死亡之間這段短暫的人生之夢,開頭和結局不過是同一現象的兩種說法而已。從這個角度解析人生自然隱含了一種超脫的自在,視人生苦樂為鏡花水月。

可是人的存在本身實際上反對這種超脫,它執著於生,不甘於死,以為萬事萬物的毀滅就是一種永恆的消逝,像溺水的人一樣竭力抓住眼前的一切,儘管這一如同曇花一現的過程承載著如何沉重的痛苦。

如果把人生比作一次不停步的遠行,那麼我們的疲勞、慾望、煩惱等等幾乎就總是與日俱增,加重我們肩上和心頭的負擔,即使身體的衰老和追求真善美的心態可以減負,臨終前的靈魂也很難可以像上面所說的那樣,可以視一切如過眼雲煙,至少如果有一線生機的話,想必任何人都會掙扎著奮力抓住這個機會,爭取能存活多久就存活多久。這似乎倒不是因為活著有什麼天大的好處,而是基於一種盲目的、非理性的本能——它誤認為個體的消亡就是從有到無的徹底毀滅,相比起人生可能存在的全部災難,這一毀滅就等於是從根本上抹除了存在本身,任何非自然的死亡當然就是人生中最大的災難。

有一種觀點認為,經歷過人生的浮浮沉沉,人會變得恬淡自如,不再執著,無所喜也無所悲,這在某種程度上還是說得通的。人世的匱乏和艱難幾乎使每個人都不可避免受到各類教訓,在經受了無數次打擊之後,我們才最終艱難地從諸多紛繁複雜的事件中認清了出現這種必然情況的決定性動因和內在本質。

通常在這個時候,我們已經處於老年期,情慾這一可怕的折磨人的怪獸已經沉睡,出現這種平靜似乎也就是勢所必然了。但看看我們周圍,有多少人的晚景是那樣凄涼和煎熬,他們衰朽的身軀和獃滯的目光彷彿散發一股讓人敬而遠之的腐爛臭氣,總是絮絮叨叨,翻來覆去說一些令人乏味的陳年舊事,似乎只有從這樣的追憶中才能找到一點點生活的樂趣和意義。事實上這才是大部分人的必然命運。

並非所有人都能像那些具備卓越的思想精神稟賦的智者一樣,能夠很快就從厄運中甚至是從最平凡無奇的人事中抽象出或豐富或細膩的人生體會。他們就像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本能,能對世間萬象在頭腦中的反映進行各種複雜的自由組合,熱烈搜集、探索和考察各類司空見慣的素材,找出事物間最根本的因果關係,從這種理性的思想中汲取無窮無盡的快樂和滿足。

即使這樣一些鳳毛麟角的人,由於他們具備遠超常人的思想精神,對痛苦的感受能力也就比常人敏感得多,這就是為什麼在這類人身上,總是表現出一副憂鬱的高貴氣質,彷彿身上流淌著整個世界的困苦和悲哀。

此外,人人都應能深刻了解到這樣一個無須證明的真理:在這個世上,本就沒有什麼是完美無瑕的。上述那一類在大自然的級別中處於最高級地位的得天獨厚者,和他們最平庸的同類在人性和動物性上同樣存在著最庸俗、最卑劣的缺陷,而這些缺陷即便用最理性的思維也無法根除,因為它是在我們出生之前就已經賦予我們的天性,每時每刻都在對人的理性進行抗爭。

而理性的生活對於大部分人而言就算不是不可能那也是非常困難的,非理性的生活則永遠只會帶來難以消除的痛苦。這是由於人的一種充滿希冀心理的天然心態所勢必帶來的。這點僅從生活中發生的諸事情大多數都和我們的期望背道而馳這一現象就足以說明了,它既是痛苦的根源,也是使我們能夠勉強活下去的內在潛力。

基於以上的分析,我們就算不想承認生活的貧瘠也是不可能的,只有極少數人才有幸在年輕的時候就開始領悟到這一點,但也直至老年時才充分了解並可以享受到由此認識帶來的簡樸無華、恬淡自如的生活,而其餘大部分人即便到了無性慾的老年期也仍然深陷於生活的泥淖難以自拔——這無疑是生命中最痛苦、最可悲的。

無論如何,在我看來,每個人即便不能從自己平凡的人生里得到什麼深刻的教益,至少也應該嘗試通過閱讀那些優秀的作品——出自高貴的靈魂最忠實的思想——來擴展我們的智慧,以此應用於生活雖不必然使我們獲得幸福,卻多多少少可以幫助我們避開許多無謂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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