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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暖是可看見的事物

胡浩詩集《溫暖的事物》

胡浩

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先後在《詩刊》、《人民文學》、《詩歌月刊》及《青年文學》等刊物發表詩歌作品,出版詩集《十二橡樹》、《溫暖的事物》。

星空微瀾

仰望星空

是人類的遺傳

在仰望中

我們試圖尋找答案

雨後的天空

潔凈

美好

像一個戀愛

無數次

我喜歡上了這樣的時刻

我看見

一尾魚

躍出了星空

一輛馬車拐上長安街

雨,正從西山那邊飄過來

我是說,一陣馬蹄聲

像雨腳,正從西長安街飄過來

馬夫是一個中年漢子

一車的西瓜

像一個個鄉娃圓圓的臉

正用慌亂,盯著

城市的慌亂

紅綠燈已經錯亂

車流已經紊亂

警察已經忙亂

……好一張城市後現代化的臉

北方少雨,京城少雨

不要說是馬蹄聲從西長安街飄過來

說是一片雨,正從

西山飄過來

冬夜漫步在長安街

冷月和寒風比試著鋒利

刀光落下

無血

也無痕

你咬緊牙關

以舌當關

無兵器

也無戾氣

一隻烏鴉

突然從桐枝飛出

有如中箭

一隻貓的腳步

很輕

像是被削了足

傷害不易看見

也無聲

你只有獨自行走

並咬緊牙關

一隻鷹

不可能像一隻野雉

只有三尺的理想

它的故園在天空

天空之子

必須被天空放逐

永遠的放逐是一隻鷹

生命的常態

空瓶子

無論是玻璃的

還是塑料的

我都不再是一隻瓶子

我已被人類

扔在了江河裡

我終於可以隨波逐流了

可以過山過水

而不在乎

水的往複

山的回頭

從此,我無意

也無心把此地

或彼處當成故鄉

我只要稍微地

將自己擰緊

手錶

那是一個夏天的黃昏,父親

從集鎮買回一頭小豬

父親說,這是他用了

七個日日夜夜

在採石廠扛石頭掙的工錢

換來的

以後的日子,就像稻秧在田間生長

小豬在父親一瓢一瓢的餵養中

長大,直到有一天

上大學的我,收到一隻手錶

一隻父親用長大的小豬

為我換來的手錶

手錶的名字叫寶石花

產自那個遙遠的北方港口城市

但它與石頭有關聯

與渾身是寶的小豬有關聯

每每當我走在去學校圖書館的路上

一抬手,我深深知道

它還與一個叫做花崗的村莊

村莊里的一位老人相關聯

三十年對於一隻手錶算不算老

如今它靜靜地躺在抽屜里

像風燭殘年的父親

躺在床鋪上

心跳的聲音如此微弱

以至於我常常擔心它停止了搖擺

即使我放心地走出家門

也常常是

弄錯了時間

車過司馬台長城

山河猶在。燕山

不坍的廟堂

長城就在燕山之上

此刻,有人

要趁著暮色未合

星雲未啟

拾著內心的台階

叩拜那廟堂之廟堂

秋色深沉。秋空

也是廟堂

秋風高蹈在秋空之上

此刻,是誰

要趁著寒露初團

菊花未殘

悄然走過重陽

平野遼闊。蟲鳴

是我的廟堂

蟲鳴之下是那低低的村莊

此刻,正是我

要趁著瘦煙繚繞

牧羊未歸

穿越那似曾相識的一扇窗

那扇窗里透出的一縷燈光的溫暖

伊豆

伊豆在很深的秋色里

你會拔不出腳步

你會偏軟

偏溫柔

這時候不如把心做成一隻蝴蝶

去親近伊豆

去親近那一片片楓葉

那一顆顆小野菊

那一縷縷溪水

溪水邊那一座座小木屋

會有意想不到的雨落下來

剛好打濕你的心思

你的舞女

只會在夜色中飄來

她會裹在微涼的月色中

你會聽到木屐聲

聽到和服拽地聲

直到一休寺的晚鐘

像一枚細針

將你的夢捅破

讓夢像月色流瀉一地

觀磨刀人磨刀

在這個世界上

刀是強者

茹毛飲血

開路斷水

月光下,它冰冷的一瞥

令人不寒而慄

即使躺在刀鞘里

也會讓人

心有餘悸

磨刀石,卻是這個世界

最愚鈍的那部分

它裸露肝膽

沉默如淵

磨刀石於刀

本來是世界上最原始的衝突

是一位智者

磨刀人,讓他們親密接觸

唇齒相依

看一鞠清水

如何從磨刀人掌中滑落

當磨刀人揮動雙臂

磨刀石便輕鬆地

收斂了刀的驕傲的光芒

南方書

我在北方,打開南方

就是要打開洞庭

打開洞庭湖底岳陽樓的倒影

打開「先天下之憂而憂」

打開南方,就是要打開君山上的斑竹

打開斑竹上的湘妃淚

打開一個帝王治國治水安民的憂思

我還要打開一個千年古棺

打開一雙千年美女的眼睛

美女頸旁那一束輕得無法捧起的絲巾

我要打開衡山

打開山頂上被折回的雁鳴

雁鳴聲里被放逐者、流浪者、失意者的一步一回頭

打開南方,還必須打開韶峰上的杜鵑

要在冬天的深寒中打開

要在日月同輝時打開

我當然不會忘記打開愛晚亭

打開「霜葉紅於二月花」

我在北方,打開南方

我還有什麼沒有打開呢

也許我忘了打開「酒鬼」酒

不,我最後要打開的是尼古丁

——一隻藍精靈的「芙蓉」

我要讓她在我的雙指間慢慢地燃燒

在我的唇齒邊緩緩地侵入

因為我知道,無論是古典的,還是現代的

每隻鄉愁都有毒

硨磲

比雪白,比石頭硬,隱含億萬年濤聲

此刻,蜷縮在工藝場房的院落

肉身了無,但豁口朝天

彷彿一個巨冤沒有喊出

一隻大黃狗,垂涎于海島午後斜陽的溫暖

對一個陌生人的到來

視而不見。陽光下的屠宰!你看見

一個個深海殘軀,在工藝師手中

如砌如磋,如琢如磨

刻刀的每一次轉身,都成為「美麗的裂變」:

白雲出岫,仙人指路

秋風橫笛,南山野馬……

「滄海月明珠有淚」

但我看不見淚水,只看見一顆沉寂的心

比雪白,比石頭硬,正在天空中粉碎

掛失

有時候,我們總會遺失什麼

比如,存摺、信用卡

但這並不意味著

我們真的會有所遺失

我們只需打開手中的「移動銀行」

向一個虛擬的世界「掛失」

很快或不久

我們就會失而復得

有時候,我們其實什麼都不缺失

比如,工作、生活

房子、車子、票子

應有俱有

但我們總會充滿狐疑

面對無與倫比的完整

我們常常是心懷感激

而又悵然若失

大多數時候,我們卻是處在失與得之間

患得患失。就如此刻的我

深夜十二點,金融街。既不想返回辦公室

也不急著回家

小寒剛過,冷風緊緊地掐住我的脖子

已過不惑之年的我

依然誠惶誠恐,踟躕不前

就像一件被遺失的物件

無人認領

也無人掛失

虛擬銀行

無非是,一張顯示屏

代替了銀行大廳

紅線換成了鍵盤

滑鼠充當了大堂經理

無非是,你再也無需被傳喚

報姓名,對身份

看那張居高臨下的臉

在這裡,你可以自我實現

做一回自己的銀行職員

讓自己白領一次

也可以把自己打成一張對帳單

比對一下收支

軋差一下生活

你甚至可以做一次自動取款機

體驗一下卡被吞掉的尷尬

你還可以把自己存進

取出,匯走

借貸自己,抵押自己

讓自己在高的基金位

高的股價位玩幾次蹦極

當然,之前如果需要

你還可以買張保險單

......一切都是數字的

都是虛擬的

在虛擬中,我們離傳統、現實

越來越遠

世界在虛擬中加深著虛擬

我們卻要在虛擬中

討要真實的生活

火焰

一個人獨自上山,越往上走

感覺越像是在走出自己

而一座山正朝著相反的方向

走入我空著的軀體

我走進一座山的沉默

山也走進我的孤寂

在山的半腰,學一塊石頭停下來

我發現,先我一步的石頭

似乎和我有著同樣的心境

正用它固有的緘默注視一縷風的細鞭

將一片雲霧趕過一個山頭去

和一塊石頭說話很難

我看見一塊石頭骨碌碌地奔向另一塊石頭

隨著「砰」的一聲

我看見了石頭們說出的語言

是一團美麗的火焰。呵

能否也有另一個我

與我相撞 也讓我吐出語言

說寂寞就是火焰

靠近一棵柿子樹

落日斜斜的色彩中

樹欲靜而風不止

不遠處寺廟的鐘聲

蹣跚又縹緲

被秋霜打濕的山巒

是少女的眼睛

而庭院已被一棵柿子樹照亮

一些零落的物什

一個老舊茶几

以及一卷殘箋

被簡單地照明

風依舊不停地從庭院吹過

柿樹搖曳

庭院婆娑

此刻,溫暖是可看見的事物

馬丘比丘

晴好里,安第斯群峰奔騰不息

快過浮雲

快過烏魯班巴河的流水

群峰脊背上馱著的就是馬丘比丘

印伽人王冠上的明珠

人類曾經失落的文明

當你觸摸那些殘垣上的石頭

你會感覺到它們的波動

聽到它們發出的聲音

其實它們就是印伽人的語言

一本古老文明的歷史書

你會讀到關於發現玉米、白土豆的故事

關於日晷、聲律、幾何

關於苦難、和平

甚至戰爭

而今這些石頭隨意地散落在山巔平原上

與其它的石頭沒有什麼不同

叢草在瘋狂地生長

而文明卻在暗地裡湮沒

一群又一群的美洲駝

牽著印伽人的後裔

正翻過一道又一道山谷

他們仍舊在與安第斯一起競走

大風吹來,天空無限廣闊與生動

水泵房

夜舉著一盞燈

在村莊最深最靜處

明滅

河流痙攣

而田地、莊稼

以及鄉親們的夢鏡

被溫暖著

我是唯一的夜行者

但不是唯一被照亮的人

郊區生活

在郊區,就是在城市邊緣

在農村邊緣

郊區,一枚麻扣

扣著城市的岸線和鄉村的風景

生活自然,簡單,直觀

梁是梁,瓦是瓦

過日子,就是磕瓜子

殼往外吐

仁往裡咽

人們的性格謙和

就像那把鋤頭往裡摳

比如,喜歡把大說成小

小村子,小橋,小戶人家,小倆口

小炸糕,小蔥拌豆腐

過日子叫過小日子

那種幸福叫小幸福

錘鍊詞語的鑽石之光

——胡浩新詩集讀後

邱華棟

湖南人胡浩喜歡文學有三十多年了,1980年代,他還在湖南讀大學的財經金融專業的時候,心裡其實最喜歡的,恰恰是文學。一度他還想從事文學專業,他現在還記得,當時,湖南的幾位著名詩人對他的影響,比如弘征、彭燕郊和未央,正是未央規勸他放棄了以文學為業,而是把文學和寫作僅僅變成一個愛好。這一重要規勸,誕生了一個後來的金融專家,也讓胡浩將對文學的愛好埋在心裡很多年,直到10年前,他才開始再次噴涌。

我當時在一家文學雜誌當主編,收到了在報社的朋友推薦來的他的詩歌。我一讀,大為驚詫,因為他寫的詩十分老到精當,不像是一個金融從業人員寫的詩。後來,我才知道,胡浩是一個資深的文學青年,文學夢在他的心裡一直在滋長,成為了他工作之餘的最大雅好。就是在那一階段,他的詩歌一發而不可收,接連在很多文學刊物如《詩刊》《人民文學》《十月》《青年文學》《詩歌月刊》等大刊上推出,這使他很快成為人們關注的詩人,一些文壇前輩也對他十分關注和讚許。

接著,胡浩的第一本詩集《十二橡樹》出版了。這本詩集以北師大一家咖啡館的名字「十二橡樹」來命名,在這本詩集里,胡浩呈現出他的唯美、深情、清澈和浪漫的風格,還帶有新古典風格的嚴整和莊重。這本詩集是他對自己多年來喜歡文學的一次階段性總結,也得到了很多文學界的師友如舒婷、葉延濱老師的讚揚。於是,詩人胡浩就這麼煉成了。

時隔幾年,現在,他又拿出來這本《溫暖的事物》,讓我感覺到了他在詩歌藝術上的很大進步和風格的最終形成。

第一點,我最突出的感受就是,胡浩作為優秀詩人,他對詩歌的語言是異常敏銳的,對詩歌語言的凝練的追求,是前所未有的。比如,這一首《雨季》:

雨,回不了頭\杜鵑的鳴叫\急迫\而淵深\在杜鵑的鳴叫里\雨回不了頭\清愁回不了頭\淚,回不了頭\詩的哀嚎\凄迷\而蒼茫\一首詩在白紙上掙扎\淚回不了頭\那個人回不了頭

從這一段,我們可以看到,胡浩在詩歌語言的錘鍊上,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而且還帶有語言的精微、精妙和速度感。從雨滴和雨水的回不了頭,到清愁和帶有清愁的人的回不了頭,層層遞進,有非常迅速的帶入感,這是這首詩最大的特色。於是:

雨是愛人的淚水\淚是天空的雨\雨在淚中\淚在雨中\它們是孿生\在這個季節\雨淚是一把鎖\鎖住天地\也將雨和淚\牢牢地拷緊

這結尾的一段,將淚水和雨水巧妙地混合在一起,讓我們看到了一個人的淚水和雨水一體,天地之間有一個人,天地之間在下著雨,天地之間有一場痛,天地之間有最深重的情感,淚雨連天,如同一把鎖,將人、天地、淚水、心情和雨幕鎖在了一起。這是何等的壯美、凄美、大美和無言的絕對的美?這一場景將雨季和人的狀態完美結合,因此,成就了一首經典的詩篇。

第二點,胡浩的這本詩集,確立了他的詩歌的個性化、風格化,就是簡潔、簡練和省略。他的簡潔到了一字不多,一字不少,每首詩都是如此,他就像是一個語言的鍊金術師,不斷地錘鍊,不斷地減少,做詞語的減法,從而將詩歌的藝術風格固定在一種非常明快、堅實、具體而直接的風格里。比如,下面這一首《家鄉的湖》:

欄杆的那邊\是水\水的邊界\叫無涯

水,在風中\抬頭\反覆\在反覆中\更新自己

一場雨\突如其來\加重了\水的反覆

而我\在水的眼中\此生\一截相伴\永遠的岸

在這首詩歌中,胡浩將他對語言的錘鍊和減法做到位了。家鄉的湖,在他的眼裡演變成了無涯而又有邊界的東西。而一場突如其來的雨水,加重了湖水的層次,讓複數繼續變成複數,讓水變得更多,讓水在岸邊滋長,讓「我」——這個遊子,找到了水邊的岸。

我看這是一首帶有禪意的詩,具有著人生非常多的感受的。上善若水,水是最難寫的,但在詩人胡浩的筆下,水,成為了和詩人對應的最佳的物體,它蕩漾,它上漲,它消退,它滿溢,它靜止,都是一種人生的滿和缺,多和少的象徵。我想,胡浩在這樣的對詞語的精心錘鍊和禪意詩歌的精確把握中,最終成為了獨樹一幟的當代詩人。

第三點,胡浩在這本詩集里,體現了鮮明的文化意識和對詩歌意境的追求。文化意識使得詩人找到了一個語言背後的母體,而意境,則是他從傳統中找到的最佳的表現方法。比如,這一首《觀雲》,就體現了胡浩對意境的把握、塑造和尋求,這也是他這本詩集的成功之處:

一片雲,一片潑墨\只是淡了些\像江南的寫意\雨洗新荷\或霜欺寒梅\風吹來\將雲片移走\就像是從天空\移走了\一幅中國畫

多麼美!帶有著中國畫的那種寫意的妙曼、氤氳和生動,蔓延、遊動和蕩漾,將作者觀看雲彩的變化的那種微妙感,傳達得非常貼切而具體可感。

我想,胡浩一定是對中國傳統詩歌的意境和美感,有著自己的獨特的體會,才寫出來了這樣一首精妙絕倫、將會流傳的詩篇。

第四,胡浩的新詩,是有情懷的詩歌。一個詩人的重要性,最終,取決於他的格局、情懷和精神境界。一個詩人沒有情懷,註定是一個匠人,一個停止在技巧前的簡單的詩人。胡浩不一樣,胡浩是有情懷、有格局、有擔當、有遠望的詩人。這一點,在胡浩的這本新詩集里,有著非常突出的表現。比如,這一首《堅果》:

一枚堅果\大地才是它的天空\它的夢想就是像一聲輕雷\砸向大地\砸向大地的子宮\在那裡\它將再次孕育\獲得新生

好了,通過擬人化的對堅果的描述,我們可以把自己當做一枚堅果,去砸向大地,獲得了解放之餘,也獲得了新生。用不著我再過多地解讀,人生的達觀、生命的創造和承擔意識,我想,這首詩已經呈現得很明白了。

再看另一首《鷹》:

一隻鷹\不可能像一隻野雉\只有三尺的理想\它的故園在天空\天空之子\必須被天空放逐\永遠的放逐是一隻鷹\生命的常態

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一隻鷹,自然有鷹的追求、鷹的命運、鷹的視野和鷹的翅膀。作為天空之子,鷹,必將被天空所留影,也必將被天空所期待,同時,也會被天空所追憶。這是鷹的常態,是飛翔的大鳥的自白。這就是詩人胡浩的情懷——做一隻鷹,寧願有一刻的飛翔,也不追求半生的安閑。

所以,我才說,這本詩集,是胡浩寫作詩歌數十年里的最新精品的結集,是他風格形成的最佳呈現,是他作為當代優秀詩人的正果,也是他帶給我們的最佳饋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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