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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私家花園的開放傳統

晚清之時,西風東漸,得風氣之先的上海攤,在西式公園制度的刺激下,有一批私家園林,包括豫園、申園、張園、徐園、愚園、大花園等,先後對公眾開放,功能跟公園差不多,可謂是「准公園」。其中最著名的當推張叔和在上海建造的張園,是一個「集花園、茶館、飯店、書場、劇院、會堂、照相館、展覽館、體育場、遊樂場等多種功能於一體的公共場所」,於1885年(光緒十一年)開放。有論者說,「私家花園古已有之,但像張園這樣私園公用的情況卻沒有先例。」

但這個「像張園這樣私園公用的情況卻沒有先例」的說法,卻是不準確的。因為「私園公用」實際上是由來已久的傳統,是古老的慣例,只不過近代以來,啟蒙主義知識分子對此視而不見而已。今天許多人都知道古人營造的私家園林,亭台樓閣,小橋流水,景緻非常漂亮,巧奪天工;卻未必都知道,按照傳統習慣,園林的主人通常並不會獨享這份漂亮的景緻,而是將園林開放給大家共享(長年開放或定期開放)。

這一自發地開放私家園林的習慣,至遲可以追溯到宋代。宋代有很多私家園林,雖為私人所有,但通常都保留著對外開放的慣例,或是長年開放,或者在風景最美、遊人最盛的季節開放。

在東京汴梁,「都城士大夫有園圃者,每歲花時必縱人游觀」。每年元宵節過後,東京市民有遊園探春的習慣:「上元收燈畢,都人爭先出城探春,大抵都城左近,皆是園圃,百里之內,並無閑地,並縱遊人賞玩。」

《東京夢華錄》收錄有一份都人賞玩的園圃名單:金明池、玉津園、學方池亭榭、玉仙觀、一丈佛園子、王太尉園、孟景初園、快活林、勃臍陂、獨樂岡、硯台、蜘蛛樓、麥家園、虹橋、王家園、東御苑、李駙馬園、宴賓樓、祥祺觀、集賢樓、蓮花樓、下松園、王太宰園、杏花岡、蔡太師園、華嚴尼寺、養種園、葯梁園、童太師園、鐵佛寺、鴻福寺、庶人園……,這些園苑既有皇家園林與寺觀園林,也有私家園林,都任人游賞。

於是春暖花開之時,「紅妝按樂於寶榭層樓,白面行歌近畫橋流水,舉目則鞦韆巧笑,觸處則蹴踘踈狂」。

南宋杭州市民同樣保留著「探春」的習俗:「仲春十五日為花朝節,浙間風俗,以春序正中,百花爭放之時,最堪游賞。都人皆往錢塘門外玉壺園、古柳林、楊府雲洞,錢湖門外慶樂、小湖等園,嘉會門外包家山王保生、張太尉等園,玩賞奇花異木。最是包家山,桃花盛開,渾如錦幛,極為可愛」,包家山上「皆植桃花,都人春時游者無數,為城南之勝境也」。

杭州諸私園中,以蔣苑使園圃最為接近近代公園的形態。《夢粱錄》載,「內侍蔣苑使住宅,側築一圃,亭台花木,最為富盛,每歲春月,放人遊玩,堂宇內頓放買賣關撲,並體內庭規式,如龍船、鬧竿、花籃、花工,用七寶珠翠,奇巧裝結,花朵冠梳,並皆時樣。官窯碗碟,列古玩具,鋪列堂右,仿如關撲,歌叫之聲,清婉可聽。湯茶巧細,車兒排設進呈之器,桃村杏館酒肆,裝成鄉落之景。數畝之地,觀者如市。」

《武林舊事》亦載:「蔣苑使有小圃,不滿二畝,而花木匼匝,亭榭奇巧。春時悉以所有書畫、玩器、冠花、器弄之物,羅列滿前,戲效關撲。有珠翠冠,僅大如錢者;鬧竿、花籃之類,悉皆縷絲金玉為之,極其精妙。且立標竿、射垛,及鞦韆、梭門、鬥雞、蹴鞠諸戲事,以娛遊客,衣冠士女至者,招邀杯酒。往往過禁煙乃已。」

蔣苑使園圃不但有亭台花木,還在旅遊旺季舉辦鬥雞、蹴鞠等活動,又設立跳蚤市場,以吸引遊客。跟現代的城市公園實在沒什麼差別。

洛陽尤以園林名聞天下,「貴家巨室園囿亭觀之盛,實甲天下」。唐時洛陽園林多達千餘家,後多數毀於五代戰火,北宋有所修復,名園仍數以百計。李格非的《洛陽名園記》記述了19處名園:富鄭公園、董氏西園、董氏東園、環溪、劉氏園、叢春園、天王院花園子、歸仁園、苖帥園、趙韓王園、李氏仁豐園、松島、東園、紫金台張氏園、水北胡氏園、大字寺園、獨樂園、湖園、呂文穆園。這些名園基本上都是私人園林,但都向遊客開放,任何人都可以進園游賞。

宋人邵雍有一首《洛下園池》詩,就透露出洛陽名園對外開放的信息:「洛下園池不閉門,洞天休用別尋春。縱游只卻輸閑客,遍入何嘗問主人。」邵雍的兒子邵伯溫,寫過一部《邵氏聞見錄》,裡面也描述了洛陽私園的開放性:「洛中風俗,歲正月梅已花,二月桃李雜花盛,三月牡丹開。於花盛處作園圃,四方伎藝舉集,都人士女載酒爭出,擇園亭勝地,上下池台間,引滿歌呼,不復問其主人。」連主人是哪位都不用問,也完全不必擔心會被人趕出去。

怪不得范仲淹晚年時,子孫希望他在洛陽修座園林作為養老之所,老范卻堅決不同意,說,「西都士大夫園林相望,為主人者莫得常游,而誰獨障吾游者?」他的意思是說,洛陽的私家園林多的是,我想游就游,何必另造園林?最後老范用他的一生積蓄,在蘇州成立了一個宗族公益基金,叫「范氏義莊」。

除了東京、洛陽與臨安的私園之外,其他地方的私家園林基本上也是對遊人開放。北宋宰相蔡確在繁昌縣建造的北園,「歲時佳節,又得與邑人共之。人之游者,往往徘徊而不能去」;另一名宰相蔡京在蘇州的私園——南園,「每春,縱士女游觀」;吳興的丁氏園,「春時縱郡人遊樂」;紹興的沈氏園,即陸遊題《釵頭鳳》的地方,也是任人遊覽的,否則陸遊與唐婉不可能到這裡遊園;大奸臣朱勔修建在蘇州的私家花園,「植牡丹數千本,花時以繒彩為幕覆其上,每花標其名,以金為標榜」。男性遊客入內觀賞,需購門票:「遊人給司閽錢二十文,任入游觀」;「婦稚不費分文」,不但免費,還有酒食相待、禮品相送:「春時縱婦女游賞,有迷其路者,老朱設酒食招邀,或遺以簪珥之屬。」宋代的私家園林,因其開放性,我認為也是可以歸入「准公園」之列的。

宋人私園開放的傳統一直延續到明清時期。一名清代文人記錄說:「吳下園亭最勝,如齊門之吳氏拙政園,閶門之劉氏寒碧庄,葑門之瞿氏網師園,婁門之黃氏五松園,其尤著者,每春秋佳日,輒開園縱人游觀。」蘇州如此,揚州亦是如此:「揚州繁華……池台之精,不可勝紀。而張氏容園為最著……花史修花,石人疊石,水木清湛,四時皆春,每日午前,縱人游觀。」位於金陵的袁枚隨園,也是「每至春秋佳日,士女如雲,主人亦聽其往來,全無遮攔」。

這些對公眾開放的私家園林,通常都是免費的,但也有一些私園會收點門票費,比如明代蘇州葑門內一家私園,「廣至一二百畝,奇石曲池,華堂高樓,極為崇麗。春時遊人如蟻,園工各取錢方聽入」。有的私園還需憑票入園,如清代揚州的一家私園,「是園有園票,長三寸,寬二寸,以五色花箋印之,上刻『×年×月×日,園丁掃徑開門』,旁鈐『橋西草堂』印章」。「園票」的出現,說明私園的開放制度更趨完善。

私園的公共化,是近代公園形成的演化路徑之一,近代歐洲的一些公園便是從私園開放而來的。而且,西方近代城市的公園建制確實刺激了當時的國人,使清政府中的開明之士將建設城市公園提上市政日程,也促使上層社會的士紳將自家的私園改造成公園。但是,我也反對「私園公用沒有先例」之類的說法,因為這一說法實際上了包含了啟蒙主義知識分子的根深蒂固的成見:將傳統與現代對立起來,將西方刺激視為現代化的唯一動力。

我堅持認為,現代是從傳統生長出來的,近代西方確實提供了刺激,但現代化的動力也一直內在於傳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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