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滿滿皮草風的紅樓夢金瓶梅的冬裝才是小清新

最新 01-17

張愛玲說，再沒有心肝的女人，說起她去年夏天那件織錦緞夾袍的時候，也是一往情深的。

如果是東北女人，「織錦緞夾袍」可能就得換成貂了。

每年冬天東北老妹兒和貂之間不解的情結就會被各地人民翻出來Diss一遍。

據說東北女人只有兩種，穿得起貂的和穿不起貂的。

其實這種區別，早在大明朝就已經如此了。

《明憲宗元宵行樂圖卷》中明朝人過元宵節

《金瓶梅》寫的是宋朝的故事，裡面的衣食住行卻都是明朝人的。書里最熱鬧的那個元宵節，西門慶家的妻妾們出門赴宴，下起雨夾雪，要差人回家取皮襖，妻妾們就分成了兩撥：有貂的和沒貂的。

穿得起貂皮襖的是正室吳月娘，以及有錢的孟玉樓李瓶兒；沒貂的只有一個——草根出身的潘金蓮。吳月娘把別人噹噹來的一件皮襖「賞」給了潘金蓮，直到第七十四回李瓶兒死後，潘金蓮千方百計向西門慶討了李瓶兒那件貂鼠皮襖，為此還和吳月娘鬧了老大一場不快。

讀到此處才意識到，一件衣服在幾個女人心中紮下的刺可以有多深。

李瓶兒的貂，成色自然是極好的，「油般大黑蜂毛」，價值六十兩銀子。西門慶死後，潘金蓮被王婆賣給武松時身價也不過一百零五兩，她的好姐妹春梅賣給周守備只賣了五十兩，還不夠一件衣服錢。

明朝的貂皮都是從遼東交易來的，如西門慶般的富商穿貂絕對是赤裸裸的炫富，但皮毛衣服遠非審美的主流，跟《紅樓夢》里滿滿皮草元素的冬裝不可同日而語。

沒錯，就是堪稱貴族格調指南的《紅樓夢》。曹雪芹寫的是架空，《紅樓夢》里心機地抹去了髮型服飾的時代特徵，不過，一個時代的審美風尚，一不小心還是會透出些端倪。

皮草風紅樓夢

滿清入關前，過的是半農半獵的生活，加上東北嚴寒的氣候，皮毛是服飾的主要材質。這種著裝風格的影響，在《紅樓夢》里也有體現。

第九回賈寶玉要去家塾上學，襲人囑咐他說：「大毛衣服我也包好了，交出給小子們去了。學裡冷，好歹想著添換。」

到了第十四回，林如海在揚州亡故，賈璉陪林黛玉扶靈回蘇州，特意捎信讓王熙鳳給送幾件大毛衣服。

「大毛兒」就是長毛的珍貴細毛皮貨。清人的皮衣可不止是為了禦寒，豪富之家一年之中皮衣能穿小半年，而且什麼時令換什麼皮毛的衣服，都有明確的次序。

嘉慶張際亮《金台殘淚記》記載：「西北早寒，涼秋九月，草上霜翩然來矣。此後骨種羊、灰鼠脊、猧刀腿、猞猁猻，因時遞進。」

草上霜是羊皮的一種，灰黑色的毛末端卻是白色，所以叫「草上霜」。賈母兩宴大觀園，回來感冒了，請了太醫來看病，在家裡穿著「青縐綢一斗珠的羊皮褂子」，這裡的「一斗珠」是羔羊皮，毛色雪白，一粒粒盤曲如珍珠，也叫「珍珠毛」。此時的季節不過農曆八月末，賈母已經穿上羊皮褂子了。

《道咸以來朝野雜記》：「衣冠定製，寒暑更換，皆有次序。由隆冬貂衣起，凡黑風毛袍褂，如玄狐、海龍等，皆在期內應穿。由此換白風毛，如狐皮、猞猁、倭刀之類。再換灰鼠，再換銀鼠。銀鼠真者色微黃，奇貴，有以灰鼠肚皮代者。次者兔皮也，然最白。再換寒羊皮，即珍珠毛。皮衣至此而止。」

林黛玉進賈府，電視劇版鳳姐的服裝清新了許多，更符合現代審美

林黛玉進賈府，王熙鳳「身上穿著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窄褃襖，外罩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下著翡翠撒花洋縐裙」。一件銀鼠褂，說明林妹妹來的季節是冬天，不過天氣已是不特別冷了，跟後面賈母說的「等過了殘冬，春天再與他們收拾房屋」對應。

鳳姐的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銀鼠皮是內里，外面是刻絲面料。中國近古的皮衣，主流穿法都是皮毛向內，外面配上綢緞的面料，李瓶兒等人的貂鼠皮襖也是這樣。

不過清朝高級官吏冬天穿的端罩卻是皮毛向外的，這種端罩只有到了一定品級在一定季節才可能穿用，女性則無論任何品級都不能穿，而且端罩的用料有嚴格的要求，皇帝的端罩用紫貂或黑狐，明黃緞襯裡；皇子用紫貂，金緞襯裡；親王、郡王、貝勒、貝子用青狐，月白緞襯裡。

皮毛向外的端罩

在《紅樓夢》的那個時代，貂不是誰都能隨便穿的，尤其是貂鼠頸下的皮做的貂褂，稱為帶膆貂褂，只有皇帝封賞才能穿用，是一種類似於黃馬褂的特殊榮譽。至於其他人，也只能穿縫完貂褂剩下的零碎皮料縫製的衣服了。

87紅樓蘆雪庵劇照，冬裝也遠沒有原著那麼濃墨重彩

蘆雪庵賞雪烤鹿肉，史湘雲穿著一件「貂鼠腦袋面子大毛黑灰鼠里子里外發燒大褂子」，面料就是用貂鼠腦袋上的皮子縫製而成的，「里外發燒」是指面料里料都是皮毛。史湘雲這件褂子內里用的是「大毛黑灰鼠里子」，灰鼠本來是短毛的，「大毛黑灰鼠」是一種比較少見的灰鼠，比一般的灰鼠毛長。

除了這件褂子，她還戴著一頂「挖雲鵝黃片金里大紅猩猩氈昭君套」，圍著「大貂鼠風領」，褂子里是「一件半新的靠色三鑲領袖秋香色盤金五色綉龍窄褃小袖掩衿銀鼠短襖，裡面短短的一件水紅裝緞狐肷褶子，腰裡緊緊束著一條蝴蝶結子長穗五色宮絛」，腳下穿著麀皮小靴。里里外外從上到下一身皮毛裝扮，也難怪林妹妹一看就喊「孫行者來了」。

史湘雲性格活潑，這樣一身假小子的裝扮的確很適合她。同樣是雪中的扮相，作者讓林妹妹穿皮草時就謹慎得多，只敢給她一雙「掐金挖雲紅香羊皮小靴」，外面罩一件「大紅羽紗面白狐狸里鶴氅」。

鶴氅

「貂裘非季子，鶴氅似王恭。」鶴氅是種披肩似的無袖外衣。《世說新語》中說，「孟昶未達時，家在京口，嘗見王恭乘高輿，披鶴氅裘，於時微雪，昶於籬間窺之，嘆曰：此真神仙中人。」林妹妹生生把皮草穿出了飄逸的仙氣。

這一回里眾人穿的都是大紅猩猩氈或羽緞斗篷，只有林黛玉和薛寶釵穿的是鶴氅。不過寶釵那件「蓮青斗紋錦上添花洋線番羓絲鶴氅」，蓮青的顏色，低調奢華的花紋，加上絲毛混紡的質地，都顯得厚重常常，與林妹妹是截然不同的風格。

這張著名的賞雪圖，顏色豐富了許多

寶姐姐的洋線番羓絲，李紈的哆羅呢，眾人的猩猩氈、羽緞和林妹妹的羽紗，都是進口貨。羽緞羽紗是用鳥羽做成的織物，著雨不濕，正適合賞雪時穿用。寶琴那件「野鴨子頭上的毛做的」鳧靨裘也是此類，防寒還在其次，其實相當於雨衣。

至於晴雯補的那件「哦啰斯國拿孔雀毛拈了線織的」雀金裘，沈從文考證應該是地上平鋪孔雀羽毛線，加以格子界衲而成，即明代的「灑線綉」。

寶玉的雀金裘到底是怎麼做的

蘆雪庵賞雪時一沒有避雪衣物的只有邢岫煙，這個「濃淡由他冰雪中」的恬淡女子是不會有潘金蓮那樣「他人皆有我獨無」的怨念的。

倒是鳳姐平兒主僕惦記著她。襲人因為母親病了要回娘家，王熙鳳要賞襲人衣服，平兒順手就多拿了一件大紅羽紗的雪褂子送給邢岫煙。

王熙鳳嫌襲人穿的青緞灰鼠褂太素凈，讓平兒把自己的一件「大毛的」拿給她。這件「石青刻絲八團天馬皮褂子」，「石青刻絲八團」是面料的顏色圖案，「天馬皮」是里子，是沙狐肚皮下的毛，白色，很長。襲人名義上是丫鬟，實則此時已是寶玉的侍妾，又是王夫人眼中得力的人，從賈府回娘家堪稱低配版「元妃省親」了，吃穿用度代表的是賈府的體面，不能不下力氣妝扮。

王熙鳳其實才是《紅樓夢》里最適合皮草扮相的。劉姥姥一進榮國府，眼中的鳳姐就是「家常帶著紫貂昭君套，圍著那攢珠勒子，穿著桃紅撒花襖，石青刻絲灰鼠披風，大紅洋縐銀鼠皮裙，粉光脂艷，端端正正坐在那裡，手裡拿著小銅火箸兒撥手爐內的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