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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水千山,萬水千山

萬水千山,萬水千山

她站在城牆上,城下黑壓壓一片。

「大概是時候結束了。」

她舉身一躍,忽然陣中有莫名的亮光一閃,她終於是看到了,滿臉血跡的他嘶吼著伸出手,

那塊玉,還系在他腕上。

多年前她送他從軍,綁在頭上的玉便隨著一些東西一起給了他。

不久,幽王輕易地攻落了她的家鄉,她作為乞降的物品被一起帶回了鎬京。

「褒姒,你過來,看孤給你準備了什麼。」她心不在焉走上牆頭,遠處黑煙滾滾,陽光黯淡,城下站列各樣的軍隊,正灰頭土腦地散開。

她轉身準備離開,卻在萬軍中看到了他。

「是的,不會錯的,是他!他還活著!」

眉頭散開,嘴角上揚,甚而又抿緊嘴唇。大概是笑了。

「我要去見他!」

飛奔下樓,衝出城門,陽光下塵土飛揚,嘴裡的熱氣模糊視線,聲音噎在喉嚨:

「你在哪……」

「褒姒,你天天站在城頭做什麼,又想看那些傻諸侯了?哈哈哈哈,來人,點火去,讓皇后再笑他娘一笑!」

依然立在城上,身上有山上燃燒的煙塵和地上揚起的黃土,以及萬千兵士的目光。

命運中的轉頭,正碰到熟悉卻驚異的目光。

「你還好吧」

她笑了,沒有再追下城去。

他在熙攘的軍中被推著離去,一次一次回頭,只有模糊的背影。

空氣中熟悉的狼煙味道,她又站上城樓。

遠處煙塵蔽日,天地倒轉。

沒有他,城下屍橫遍野,一片狼藉。

還是沒有他,蠻人怪叫著快要攻破城門,身旁士兵僵硬地摔下城去。

真的沒有他了?

真的…沒有他了……

「大概是時候結束了。」

疾速墜落的失重感。

極度清晰的思緒。

看見滿是血跡的臉上張大的嘴以及顫動的喉結,卻完全寂靜的世界。

被溫暖包裹的身體。

身體能感覺到地極度扭曲,

污穢的雜質漸次剝落,只剩下一絲輕柔晶亮,

彷彿拉成蠶絲一樣輕柔纖細,

黃沙落日大漠孤煙都不在,

只隨春風飄蕩,

眼前是,

朝飛暮卷、雲霞翠軒、煙波畫船、雨絲風片。

漸漸風力弱下去,她被一柳樹勾住,疲軟地垂下。

「終究還是停下了。」

她安穩地睡去,既然選擇了放棄,也便沒有那麼多負擔。

「小姐,快來園裡瞧瞧。」

小姐正對著鏡子描著眉毛。

她看到園裡奼紫嫣紅開遍,爭著鬧著,似乎就要伸到自己屋子裡,

她看到太陽乾乾淨淨,把一棵樹洗成三種顏色,

她看到鏡子里的自己,說,你真好看。

園裡太熱鬧,太喧嘩,太奪人。

直到一陣風不知道從哪吹來,吹在臉上,冰冰點點透著涼。

使她覺得這風是從遙遠蒙荒時候就吹起,而她正在這逢著了它,

她趕上兩步,伸出手,

「啊,得與你,兩流連。」

睡意瞬間襲來,

「大約今天太熱鬧了。」

枕著凸出的柳樹根,在樹蔭環抱下,就要入夢去。

歌聲傳來,

「折柳送遠行人

來年春發可會有歸程

『讀萬卷行千里

相見或許在來生』」

「他?!」

手中的玉似乎還流淌著溫度,

「不會錯的,他還在找我!」

「他始終都還在找我,即便我幾乎已經忘記」

她翻起手腕繫上玉,用牙齒扯住流蘇,

彷彿某個儀式已經打開。

「我必須回去,他的魂魄還在那裡。」

她好些天不曾吃喝,卻再也不曾睡下,

她找人畫下自己的樣子掛在園子里,卻再沒有風吹過。

「我必須回去,我已經放棄過一次了。」

她如願了,

忍受著飢勞困苦,終於昏死過去。

她又如願了,

在一棵柳樹下醒來,風帶著熟悉的氣味吹過。

整個世界白得耀眼,再望不到盡頭。

他在邊緣出現,說不上是近還是遠,像是一幅畫,

又或是一陣風。

「我要去那,我還能夠控制我的身體,我還能夠駕馭我的感情。」

樹根盤結,把她牢牢困住,只剩如閉不攏的手指一般的縫隙,容她伸出手去挽留

樹牢越縮越小,梆梆作響。

而伸出的手並不疼痛,轉眼一看,已化作黃沙,散落一地。

他穿著大氅立在城下,風吹來沙子硌在臉上,手裡拿著城裡傳來的她的信。

這是草原上唯一的城,突兀地立在茫茫的平坦中,這座城,他到底沒能打下來。

他們小時候便相遇了。只是那時候他還是個沒人注意的皇子,她也只是某家的小千金。

北邊蠻人打下來,皇帝捨不得自家女兒,選了她封為公主,養在宮內。

進宮那天他就認出了她——她腕上系著一塊古玉,但除此之外,再無其它。

兩個人似乎很自然地玩到了一起,雖同樣地位顯赫,但卻也同樣沒人在意,

一個註定遠嫁大漠,一個是怎麼也輪不到他當皇帝的小皇子。

終於,她出嫁了,皇帝用真正公主的規格把她送上蠻人的花轎。

他遠遠看著,無可奈何。

他遠遠望著,攥緊拳頭。

「我這一生,還有時間。」

十年之後,他血淋林站在殿前,他的哥哥們跪在腳下,山呼萬歲。

他當上了皇帝,十年前他無力去違抗的那個皇帝。

北伐!

十年間他想的只有一件事情:

北伐北伐復北伐!

哦,還有那個紅色的背影,慢慢走進轎子里。

十年太長了。

即使是她,對於他也只剩下那個背影。

他不顧臣眾反對,一人舉全國之力揮師向北。

終於,又血淋林地站在她的城下。

「終於,可以迎她回家了。」

這時,他收到了她的信。再無表情。

她的十年似乎更長。

信里是三兩句問候,是代草原的新主人——她的兒子作的外交的和解。

末尾是十來個看不出意義的漢字,他知道那是她的蠻文名字。

十年過去,他是南邊的皇帝,她是草原的大閼氏。

十年太長了,

他在十年之前,就已經沒有時間了。

她就在城裡,

他笑一笑,「那,我們下一次,再見。」

他轉過身去,一路的萬水千山。

寫在後面

「一次偶然的相遇要越過多少的山丘才能再重逢」

去年,不已經是前年看了《你的名字》一直想著這麼一句話。正巧手邊有一個故事,於是想著編下去。應該都能看出來,三個故事都取巧地套了已有的故事。寫的時候就是為了發到微信上,想著一定要短,於是用了這樣一種形式,現在看來,鬆散凌亂並且,並不短。但是這樣一行一行的樣子,像寫詩一樣。這樣悄悄咪咪的姿態,像在講黑歷史一樣。

不浪漫之後,所有歷史都變成了故事。大家邊看邊對號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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