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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家張謇的憂慮:大凡失敗必在轟轟烈烈之時

[ 本文共計3128字 · 建議閱讀時間 6分鐘 ]

文 | 翁琴

中紀委官方網站在「中國傳統中的家規」專題中,曾以「江蘇張謇:《家誡》傳世 警言流芳」為題,對張謇的家規做了詳細介紹。

張謇的《家誡碑》是由張謇於1921年親自題寫的

那麼張謇究竟是什麼人呢?他親手編撰和書寫的《家誡》又何以影響整個南通乃至全中國呢?

中國歷史上最後一道聖旨《宣統帝退位詔書》,是溥儀於1912年2月12日(宣統三年十二月廿五)所頒布的退位詔書,從此大清統治中國的時代宣告結束。

那麼詔書的起草者是誰呢?正是晚清狀元張謇。

《宣統帝退位詔書》全文影像版

狀元書法,一直以來在世人心中都有很高的地位,而張謇身兼狀元、政治家、實業家三重身份,因此他的書法享譽一時。張謇高中參與了舊京的一些雅集。居京期間,與張謇終日盤桓的均為北洋政要和一流的文人學者,如袁世凱、段祺瑞、熊希齡、朱啟鈐、孫寶琦、周自齊、梁啟超等,故此他的交友圈級別很高,其人其書在北京影響也不容小覷。

在清末民初翻天覆地的動蕩中,末代狀元張謇從一介書生,竟成為中外聞名的「中國第一個實業大王」和建過300多所學校的教育家,為歷代中央政府所垂青倚重:清政府聘其為農工商部一等顧問,孫中山聘其為實業部長,袁世凱聘其為農工商部長兼水利局總裁。

南通中央公園的張謇塑像

在今人看來張謇是一位非常多元化的牛人,而他終身一以貫之的習慣的就是練字了,他一生須臾未離開過書法,只不過書名為政名所掩。

從前,科舉考試對書法要求很高,張謇在12歲時,因在三叔家鄰的藥王廟裡,用泥水匠的堊帚題字,寫出「指上生春」四字,字大近二尺,出手不凡,當時廟中有一位朱先生,見到題字後,大為稱讚,逢人便說張謇能書。

張謇《行書行道過情七言聯》

像張謇這樣一位致力於多種事業的人,事務繁冗,還堅持每天用工整的蠅頭小楷寫日記,且從二十二歲起,一直到臨終,確定是一般人所難做到的,從日記中的小楷,就可知他書法的特點,早年日記,字體秀勁,富法帖氣;晚年日記,筆致沉雄,融諸家之長。

隨手翻開《張謇全集》,即可見張謇勤奮讀書,刻苦練字,矻矻終日,堅持不懈之情形,試抄錄幾條為例:


張謇行書扇面

局部

十二年1886(年三十四歲),正月三十日,寫字。子培(沈曾植)來,同詣李氏,觀明拓「多寶塔」,詣劉氏,觀王惲合作「太湖秋泛圖」、「劉文清字冊」。

十四年1888(年三十六歲),四月一日,自此始寫大卷,臨《郭家廟》定為晨課。十月三日,臨《伊闕佛龕碑》。

張謇書法五言聯

十七年1891(年三十九歲),六月二十四日與劉一山訊。託買舊拓麓山寺碑。九月二十五日,博孫招食蟹。因得觀靜娛室四寶,蓋隋丁道護啟法師、唐虞世南廟堂、褚遂良孟法師、魏棲梧善才寺四碑也。天下奇珍,生平初覯,絕大眼福。十月二十七日,臨《禮器碑》。

最令人感動的是張謇在逝世前還在臨寫孫過庭《書譜》,張孝若《南通張季直先生傳記》中回憶道:「我父在逝世前十四天還要寫字,可是執了筆,動不來了。」這種持之以恆的嚴謹學風,堪為後世之楷模!

張謇書法對聯


張謇作為社會名人,對書法愛好至深,與其他科舉成名做了大官的人還不同,他不僅僅是為了出盡風頭到處題字,他是發自內心的喜愛並研究探討書法。晚年的張謇經過人生的大起大落,已榮辱不驚,書風漸趨平正老辣,公務之餘,常臨六朝碑版、《瘞鶴銘》、《書譜》、懷素草書帖等,似乎受恩師翁同龢行楷影響!潛移默化,潤物無聲。張謇用褚遂良筆法書翁同龢,風姿綽約,並繼承了翁同龢小行書的流暢之美和自然之趣,並衍化出自家面貌。

書跋(作於1883年8月12日)

談到張謇的書法,不能不提張謇鬻字的事。張謇賣字,最初是在1897年在滬為大生紗廠募集股本時,因旅資不濟而不得不靠賣字來維持。後來到了1899年5月,張謇又赴滬為大生集資,前後兩月,期間旅費不夠,仍以賣字補足。後來張謇為南通公益慈善事業籌集資金,張謇多次刊登鬻字啟事。如為唐閘新育嬰堂、為殘廢院盲啞學校籌集經費,在百忙中不辭辛勞,以字易資。

1922年,大生企業集團發生了危機,各項慈善公益事業經費失去支撐。張謇又發布《為慈善公益鬻字啟》。這次鬻字張謇原定期一個月,每日寫兩小時,而事實上,這次鬻字卻持續了兩年多的時間。1924年九月初一,72歲高齡的張謇放下了鬻字的筆,他為此做了一首《鬻字告終以詩記之》的詩:「大熱何嘗困老夫,七旬千紙落江湖。墨池徑寸蛟龍澤,滿眼良苗濟得無。」張謇賣字收入的寬裕,為籌集教育、慈善等事業經費,他曾一再鬻字南北各地,因此,他的手跡流散全國,聲名遠播。

名刺隨函稿

誠然,與張謇同期或稍早晚並有交往者如翁同龢、張裕釗、沈曾植、羅振玉、鄭孝胥、吳昌碩、梁啟超等書家,就書法藝術而言,張謇在清末至民國間書壇,充其量只是位二、三流書家,但張謇作為一位政治家、實業家、教育家、社會活動家,好在他能將書法這一愛好與他一生的事業契合在一起,互補得當,使之從晚清至民國之間仍然享有書名,佔有書壇一席之地。大凡有關民國書法的專著,均可讀到他的遺作。

民國初年,上海商務印書館曾刊行張謇書法集,商務印書館為《四時讀書樂》所做廣告中介紹「原系屏條四幅,全作大楷,足為學者圭杲。本館特印成小冊,以便案頭臨摹。」當時這種石印小冊子每冊定價大洋貳角,發行至全國各地,影響頗大。僅《千字文》一冊自民國五年七月初版後至民國十四年五月連出七版。可見民國年間,張謇書法在國內的影響已廣泛而深入。這在晚清狀元中也是獨一無二的。


張謇書法落款謇字寫得看上去像繁體「寶寶」兩字,又被人們戲稱為「張寶寶」,張謇一生練字極為勤奮,尤其在青壯年時期,如同一位武林高手練武———夏練三伏,冬練三九,從不間斷。1873年陰曆11月13日,他在日記中寫道:「雪,入冬以來,是日為最寒。讀《三國志》。寫字。」14日他在日記中又寫道:「雪霽、更寒。讀《三國志·魏志》終。寫字。」15日他在日記中又寫下:「寒如故,硯池水點滴皆凍,寫不能終一字,筆即僵。」1874年陰曆6月初三,日記中有「返舟、寫字、看書。是日甚熱。」是年陰曆7月初四日記中則有:「苦熱,每寫一字,汗輒雨下。」

歷史總是異常殘酷,正如張謇自己的憂慮,「大凡失敗必在轟轟烈烈之時」。1922年後,狀元實業家張謇的事業從輝煌的頂峰猛然跌入黑暗的谷底。但張謇的偉大是絕對的,他的失敗是相對的。

張謇《四時讀書樂》

張謇和哥哥張詧一生創辦了二十多個「中國第一」:第一家民營紗廠(大生紗廠)、第一所民營師範學校(南通師範學校)、第一所民營女子師範學校(南通女子師範學校)、第一所民營紡織學校(南通紡織學校)、第一所博物館(南通博物苑,被已故國家文物局局長、故宮博物院院長呂濟民稱為中國博物館之鼻祖)、第一所氣象台(南通氣象台)、第一所盲啞學校(南通盲啞學校)、第一家近代文明劇場(更俗劇場)等等。

張謇在南通以外創辦和直接參与創辦的學校有:復旦大學、交通大學、同濟大學、上海海洋大學、上海海事大學、大連海事大學、南京河海大學等。張詧還出資重建了上海博文女子學校——博文女校在1921年7月成為中共一大代表唯一駐地和除開幕式、閉幕式之外的主要會議場所。此外,張謇、張詧一生創辦的小學有370多所。這些都可以說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壯舉。

張謇臨《書譜》

胡適曾高度評價張謇的一生:「張季直先生在近代中國史上是一個很偉大的失敗的英雄,這是誰都不能否認的。他獨立開闢了無數新路,做了三十年的開路先鋒,養活了幾百萬人,造福於一方,而影響及全國。終於因為他開闢的路子太多,擔負的事業過於偉大,他不能不抱著許多未完成的志願而死。這樣的一個人,是值得一部或以至於許多部詳細傳記的。」

今天走尋滿懷敬畏之心從書法的角度簡述了張謇的書法人生,實屬拋磚引玉之舉,希望以後可以看到張謇先生的「許多部詳細傳記的。」想來也是對當今書家和文人的極大激勵!

出品人 · 施晗 | 主編 · 柴天鱗

責編 · 李沅圃 聶海燕|美編 · 苗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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