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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夷齊的意義:司馬遷的「青雲之志」,中華文明的「道德標杆」——《讀史要略之禮樂中華》

原標題:(12)夷齊的意義:司馬遷的「青雲之志」,中華文明的「道德標杆」——《讀史要略之禮樂中華》


如果說在中國評選一部影響力最大的歷史作品,估計大部分人都會選擇《史記》;


如果在《史記》中選擇對後世最有影響的章節,估計大部分人都會選擇「列傳」。


原因有三:


一是從數量上講,《史記》一百三十篇,其中本紀(記歷代帝王政績)十二世家(記諸侯國和漢代諸侯、勛貴興亡)僅三十篇,而列傳(記重要人物的言行事迹,主要敘人臣,其中最後一篇為自序)卻佔七十篇,占《史記》總篇幅之大部分。

二是從目的上講,《列傳》的目的「謂敘列臣事迹,令可傳於後世,故曰列傳。」——即司馬遷想傳之於後人並教化世人的重要內容。而「本紀」和「世家」不過是「本其事而記之」而已。


三是從客觀效果講,「列傳」部分,也是對後世影響最大的部分,對中華文明的傳承發揮著深遠而廣泛的借鑒和啟迪意義。


那麼,就《史記》而言如此重要的「列傳」部分,司馬遷精心選擇的第一篇是以何人為傳呢?



——伯夷叔齊。


關於商周之交兩位「廉士」的故事(後世簡稱夷齊)。


司馬遷何以如此看重伯夷和叔齊呢?他又想通過伯夷和叔齊向後人「傳遞」什麼樣的思想或者是精神呢?


鑒於此篇文章的重要性,本書不得不錄全文如下:


夫學者載籍極博,猶考信於六藝(註:指《禮》、《樂》、《詩》、《書》、《易》、《春秋》)。詩書雖缺,然虞夏之文可知也。(註:尚書有堯典、舜典、大禹謨,備言虞夏禪讓之事,故云「虞夏之文可知也」堯將遜位,讓於虞舜,舜禹之間,岳牧咸薦,乃試之於位,典職數十年,功用既興,然後授政。示天下重器,王者大統,傳天下若斯之難也。而說者曰堯讓天下於許由,許由不受,恥之逃隱。及夏之時,有卞隨、務光者。此何以稱焉?經史唯稱伯夷、叔齊,不及許由、卞隨、務光者,不少概見,何以哉?(此為太史公全文第一問)太史公曰:余登箕山,其上蓋有許由冢雲。孔子序列古之仁聖賢人,如吳太伯、伯夷之倫詳矣。余以所聞由、光義至高,其文辭不少概見,何哉?(第二問)其傳曰:伯夷、叔齊,孤竹君之二子也。父欲立叔齊,及父卒,叔齊讓伯夷。伯夷曰:「父命也。」遂逃去。叔齊亦不肯立而逃之。國人立其中子。於是伯夷、叔齊聞西伯昌善養老,盍往歸焉。及至,西伯卒,武王載木主(用車子載著文王的牌位),號為文王,東伐紂。伯夷、叔齊叩馬而諫曰:「父死不葬,爰及干戈,可謂孝乎?以臣弒君,可謂仁乎?」左右欲兵之。太公曰:「此義人也。」扶而去之。武王已平殷亂,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齊恥之,義不食周粟,隱於首陽山,採薇而食之。及餓且死,作歌。其辭曰:「登彼西山兮,即首陽山)。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謂以武王之暴臣易殷紂之暴主,而不自知其非)。神農、虞、夏忽焉沒兮,我安適歸矣?於嗟徂兮,命之衰矣!」遂餓死於首陽山。由此觀之,怨邪非邪(第三問)


孔子曰:「伯夷、叔齊,不念舊惡,怨是用希。」「求仁得仁,又何怨乎?」余悲伯夷之意,睹軼詩可異焉。

或曰:「天道無親,常與善人。」若伯夷、叔齊,可謂善人者非邪?積仁行如此而餓死!且七十子之徒,仲尼獨薦顏淵為好學。然回也屢空,糟糠不厭,而卒蚤夭。天之報施善人,其何如哉(第四問)?盜日殺不辜,肝人之肉,暴戾恣睢,聚黨數千人橫行天下,竟以壽終。是遵何德哉(第五問)?此其尤大彰明較著者也。若至近世,操行不軌,專犯忌諱,而終身逸樂,富厚累世不絕。或擇地而蹈之,時然後出言,行不由徑,余甚惑焉,儻所謂天道,是邪非邪(第六問)


子曰「道不同不相為謀」,亦各從其志也。故曰「富貴如可求,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如不可求,從吾所好」。「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舉世混濁,清士乃見。豈以其重若彼,其輕若此哉(第七問)「君於疾沒世而名不稱焉」,賈子(賈誼)曰:「貪夫徇財,烈士徇名,誇者死權,眾庶馮生。」「同明相照,同類相求。」「雲從龍,風從虎,聖人作而萬物睹。」伯夷、叔齊雖賢,得夫子而名益彰。顏淵雖篤學,附驥尾而行益顯。岩穴之士,趣舍有時若此,類名堙滅而不稱,悲夫!閭巷之人,欲砥行立名者,非附青雲之士,惡能施於後世哉(第八問)


舉凡通讀過《史記》的人都會驚奇地發現,《史記》列傳之首《伯夷列傳》在整個《史記》中是一篇極為「特殊」的文字:



首先,《伯夷列傳》全文七百餘字,真正敘述「傳主」伯夷和叔齊事迹的卻只有二百餘字。


其次,《史記》中其他「列傳」,絕大多數由兩部分組成:一是記實文字,即述史部分;二是評論文字,即「序」或「贊」部分,比如我們經常見到的「太史公曰」,為全篇點睛論史部分。然而,唯有《伯夷列傳》全文大部分內容都在「做序」和「論史」,反倒是伯夷叔齊的「光榮事迹」看起來只是在為他「論史」提供註腳和案例。


再者,在《史記》其他「列傳」中,司馬遷對「傳主」的評價都是直接了當的進行「蓋棺論定」,唯有《伯夷列傳》通篇都是以詰問的口氣出之(共八問),不但讓人很難理解和領會,更有故意質問歷史的意味。


另外,全文的最後一部分,司馬遷以伯夷叔齊和顏回都因為有了孔子的「青目」而揚名於世為例,引出了一句令讀者莫名其妙和令人費解的話:「閭巷之人,欲砥行立名者,非附青雲之士,惡能施於後世哉」——這裡的「青雲之士」,除了能夠讓我們聯想到孔子之外,還有他把自己與孔子同列的「嫌疑」:太史公彷彿在說,所有在列傳里的「欲砥行立名者」,如果沒有我這位「青雲之士」的記載,是不能揚名於後世的——甚至我們可以理解為:太史公掌握著「如椽史筆」,對後世的精神傳承和文明教化有著天然的責任。


上述種種疑問,讓我們不得不認真來考證一下《伯夷列傳》里的兩位「傳主」,並從中找出太史公的思想「軌跡」:


伯夷叔齊本是商朝一個名叫孤竹國國王的兩個兒子,伯夷為長,叔齊為幼。孤竹國國王臨死前囑命幼子叔齊繼位,但他死後,叔齊卻讓國於哥哥伯夷,伯夷認為父命難違,拒絕接受王位讓國出逃;國人們欲立叔齊,叔齊亦逃去。二人隱居於國外時,聽說西昌伯(周文王)善養孤老,便想投奔周國,路上,遇到武王伐紂大軍,二人又以反對以暴制暴而叩馬而諫;等到天下宗周之後,又恥食周粟,採薇而食,作歌明志,於是餓死在首陽山上。


伯夷叔齊的故事廣為包括太史公司馬遷在內的後人所知,主要是因為孔子在《論語》里對他們的大力讚揚。今天我們可以看到,一萬五千餘字的《論語》中,竟有四處直接表揚伯夷和叔齊的文字:一是出自於《公冶長》篇里:


「伯夷、叔齊,不念舊惡,怨是用希」;


稱讚夷、齊不計較過去的仇敵,所以心裡不會怨恨別人。」二是出自述而篇的:


子貢……曰:伯夷叔齊何人也?(子)曰:「古之賢人也。」曰:「怨乎?」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


這裡孔子通過回答子貢的提問,提出夷齊是古代的賢人,他們雖然餓死在首陽山上,但他們卻沒有任何怨恨,因為他們所追求的「求仁」的理想已經實現了。再有出自《季氏》篇:


「齊景公有馬千駟,死之日,民無德而稱焉伯夷叔齊餓於首陽之下,民到如今稱之,其斯之謂與


意思是:齊景公雖然有馬四千匹,他死的時候百姓們卻覺得他沒有什麼德行可以稱頌;伯夷、叔齊餓死在首陽山下,百姓們到現在還在稱頌他們。就是這個意思吧。最後是出自《微子》篇里:


「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齊與


意思是,不降低自己的意志,不屈辱自己的身分,這是伯夷叔齊吧!

由是可見,正是由於孔子在《論語》里不厭其煩地引用和讚美孔子,才使得五百年後的司馬遷在撰寫他的《史記》「列傳」部分時,把伯夷叔齊置於非常重要的首篇之位。而且,通過《伯夷叔齊列傳》,司馬遷不但表明了自己著史的態度:即「考信於六藝,折中於夫子」,而且通過這篇文章抒發了自己的志向和感慨:即要讓自己的《史記》成為《論語》那樣具有影響力的著作,從而讓如伯夷叔齊這樣品行高尚而結局又十分不幸的人和他這個「青雲之士」一起「青史留名」。


那麼,作為儒家文化的主要奠基者和傳承者,孔子和司馬遷為何如此看重夷齊二人呢?


第一,伯夷、叔齊兄弟讓國充分體現了「仁」的道德標準,也即是孔子讚揚他們「求仁得仁」的重要原因,而儒家思想的核心和最高道德表准一個「仁」字;


第二,讓國,首先就是「義」字當先的,而拚死叩馬而諫的行為,也包含著一種捨身成仁的「義」理所在,這樣的「義」行當然儒家思想大力提倡


第三,伯夷、叔齊「恥食周粟」,首陽,「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亦可以理解為儒家提倡的「禮」「忠」;


第四,伯夷以父命為尊,寧可不作君王,也不違背父親的遺願,這是最大的「孝」


第五,叩馬而諫,反對周武王以暴制暴,既有「仁」的思想,更有後期儒家所倡導的「忠」;


第六,兄弟讓國,體現出儒家兄弟相合的「悌」的思想


由以上六個方面原因,不難看出,孔子為代表的早期儒家思想的精髓「仁、禮、孝、忠」和後其儒家強調的「義」、「悌」,都能從夷齊那簡單的二百餘字的歷史記載里得到佐證和支撐以此可見,伯夷叔齊的思想行為,其實是為孔子和司馬遷樹立了一個名副其實的道德模範和思想標杆


事實上,伯夷、叔齊獨行其志,恥食周粟,餓死首陽山以後,在當時和此後的中華大地上產生了十分深刻和廣泛的影響。除了孔子和司馬遷之外,孟子、墨子、管子、韓非子、莊子、屈原、和韓愈等中國歷史名人,都對夷齊發表過自己的評論和見解。其中,孟子評價夷齊為「聖之清者」。管子則認為:「故伯夷、叔齊非於死之日而後有名也,其前行多備矣」;韓非子更是進一步說,「聖人德若堯舜,行若伯夷」;著名的愛國詩人屈原在《九章·橘頌》中直接把夷齊作為自己為人處事的榜樣:「行比伯夷,置以為像兮」。唐宋八大家之首的韓愈更是寫了一篇著名的《伯夷頌》來讚頌夷齊。韓愈在這篇頌文中指出:士的「特立獨行」在於他們不管別人的是非之論;只要他們能夠堅定自己的理想信念,有著明確的人生目標(信道篤而自知明者也),即便全世界都不認可他們的行為,他們也要信念堅定地去踐行。然後,韓愈特別舉例,說殷亡周興,微子、武王、周公這些天下賢士都認為是「對的」,唯有夷齊二人從「仁」和「孝」的角度出發,反對武王以暴易暴,克商建周,並身體力行地「恥食周粟,餓死而不顧」,這樣的「信道篤而自知明」的無畏堅持,代表著一種「特立獨行、窮天地、亘萬世而不顧者」的偉大精神。而這樣的精神,正是孔孟、司馬遷和韓愈們夢寐以求的儒家文明得以萬世傳承的「原動力」——從這個意義上講,夷齊二人的思想行為不但是構建儒家文明所必須的「有機材料」,更是孔子和司馬遷們創造出如《論語》和《史記》這樣偉大作品的「力量源泉」,而以《論語》和《史記》為代表的偉大精神產品,又成為中華民族代代傳承、萬古不息的文化根基和內在動力——也許,這才是夷齊二人的使命所在。

當然,在中華文明經曆數十次周武王「以暴易暴」式的權力更迭之後,今天的士人們或許更能體會到夷齊二君思想上的偉大所在:設若周武王當年真的放棄了「克商建周」的武力行動,誰又敢說中國不會出現類似於日本那樣傳承了兩千多年的「天皇」式政權模式呢?


其中更見夷齊二人「叩馬而諫」的千古洞明和哲人遠見。


效仿一下太史公,本文亦不再單獨做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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