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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者慘淡經營,筆者織錦成文——漫話「核舟」人物

明人魏學洢的《核舟記》,堪稱一篇膾炙人口的佳作:狀物則惟妙惟肖,似見其態;寫人則神態各異,如歷眼前。尤其是人物的刻畫,真可謂筆觸所及,猝然生花,鬚眉具現,妙趣橫溢。

魏氏之所以能夠揮毫筆,織錦文,正是王叔遠給他提供了稀珍的素材,而這素材,又是王叔遠慘淡經營而造就的藝術珍品。但如果僅僅認為王叔遠是一位技術精深的雕刻藝人,則又不免失之偏頗。

王氏所刻小小核舟,給我們展示了一幅瑰麗多姿的「大蘇泛舟游赤壁」的畫卷。然面,蘇軾前後《赤壁賦》中並未提及魯直、佛印二人,王氏將他們刻於核舟之上,豈不是捏造事實嗎?否!這恰是王氏高妙之所在!他沒有拘泥於蘇軾夜遊赤壁的原型,而是通過大膽的想像,獨具匠心地創造了一個似不真實,卻又令人深信不疑的藝術品。眾所周知,蘇東坡以「大江東去」式的豪放詩風著稱於世,使酷愛文學的黃庭堅不由敬而仰之,不時出入蘇氏之門,與秦觀、張耒、晁補之共稱「蘇門四學士」。王叔遠讓黃庭堅同游赤壁,並「共閱一手卷」,可謂一個藝術的創造,非常合乎藝術的真實。而船頭又置和尚佛印,也非無稽之談。因為蘇東坡的世界觀非常矛盾複雜,他不僅對儒家思想、老莊哲學深有研究,而且也精通禪學,同和尚往來頻繁,關係密切,尤其是同和尚佛印,可謂刎頸之交。他寫前後《赤壁賦》時,放貶黃州,佛老思想有了進一步的發展,所以彼時彼地,讓佛印同游赤壁,既令人毋庸置疑,又可略窺蘇氏思想之一斑。可見,王叔遠對蘇東坡的生平思想,已是瞭若指掌,而且企圖藉此核舟,有所披露。王氏精心設計,雕此珍品,豈肯輕易贈人?然而竟「貽余」了。可見王魏二人,關係絕非尋常,或許正是知心朋友呢!魏氏自幼好學,飽讀詩書,雖然僅活30餘歲,但文學造詣卻勝人一籌。可以推想,二人之所以產生如此情誼,也許正是對文學的共同愛好所致吧。

既然王叔遠也深曉文學,那麼,且看他是如何巧妙構思,而魏學洢又是怎樣綴織成章的吧。

「船頭坐三人」分一段,可分三層。第一層主要勾畫東坡。東坡居中,魯直、佛印分坐兩邊。主賓分明,尊卑有別。東坡為主,亦見其尊。同時,東坡、佛印,兄弟相呼;蘇軾、魯直,師徒相稱。由此可見,魯直比於佛印,自然當稱下輩。古時右尊左卑,故而「佛印居右,魯直居左」。作者以「峨冠而多髯」勾勒蘇軾的肖像,語言簡潔,形象鮮明。「峨冠」,高高的帽子,這裡是名詞用如一般動詞,指戴著高高的帽子。當時蘇軾雖然遭貶,卻仍為黃州團練副使,此處隱露了他的身份。「多髯」,指很多鬍鬚。這恰是抓住了東坡的相貌特徵。相傳東坡兄妹曾於閑時戲耍互嘲,蘇小妹挖苦道:「幾尋口角無覓處,忽聞毛里有聲傳。」意思是多次尋找蘇軾的嘴,但因其滿面鬍鬚,將口角遮住,難以尋見;忽然,從毛須叢里發出人語,方知嘴之所在。這固然不乏誇張之辭,卻詼諧有趣,形象突出。王叔遠正是刻出了這一顯見而突出的特徵,魏學洢也繪出了精美主要之處。

第二層,寫蘇、黃二人。「蘇黃共閱一手卷」,見其共同的文學趣味,合乎藝術真實。「東坡右手執卷端,左手扶魯直背」。於此,作者並未濃墨重彩地勾勒蘇軾的神態,但一個「執「字,令人們自知其正欣賞畫卷。而一個「撫」字,又可見二人的趣意、情誼;但這裡也是斟酌再三,方才定眩的:「撫」即撫摸,多用於上對下,有愛護意。魯直呢,左手拿著畫卷的末端,右手指著畫卷「若有所語」。其指點畫卷,言言語語之狀,通過王氏之手,魏家之筆,訴諸觀眾、讀者,真是淋漓盡致。「東坡現右足,魯直現左足」,也見作者觀得准,寫得細。因為魯直居左,蘇、黃二人為共閱手卷,身體須微微斜側,靠攏一塊,而且靠近的兩腿都隱於衣褶之內。當然,蘇左足,黃右腳,由於坐而緊靠,衣褶所遮,不得露出了。

第三層寫和尚佛印。先寫神態:「絕類彌勒,袒胸露乳,矯首昂視」,短短12字,一個活彌勒的形象歷歷在目地呈現在我們面前。那麼佛印仰望天空,觀望何物呢?我們知道:東坡兩次夜遊赤壁,同在元豐五年,一是七月既望,一是十月之望。當時清風徐徐吹來,月光如水瀉下,幽靜良宵,實為宜人。王叔遠正是從蘇文里窺到了這如畫的夜景,因而將《赤壁賦》里的「清風徐來,水波不興」與《後赤壁賦》里的「山高月小,水落石出」同刻於一只小舟之上。而佛印也在王叔遠的再創造里,有幸承受了這月夜幽美之神的恩賜:或者仰面望天,欣賞皎皎美月,抑或尋覓「戛然長鳴」的孤鶴。況且佛印認為宦海似流水浮雲,一心思欲物化。彼地彼景,他已覺超然塵上,有「羽化而登仙」之感,因而「神情與蘇、黃不屬」。顯然,王、魏二人,是有意將前後形成對照的。而刻畫佛印臂、膝之狀,也與其神態的描繪相諧和,念珠歷歷可數,則足見刻者的功力。

那麼,為什麼又塑造兩個舟子的形象呢?這兩個人物,似乎無關至要,但是其實不然。如果船無舟子,勢必使觀者頓生疑竇,使這一藝術品失卻應有的真實。「舟尾橫卧一楫」,已見舟子停漿,小舟漂泊於赤壁之上,聽之行止,這與整個船上的幽靜氣氛恰相呼應,也與舟子的閑適相吻合。「楫左右舟子各一人」,點明兩舟子的方位。「居右者椎髻仰面」,肖像神態盡見,活靈活現。仰面向天,或觀銀河,或望明月。「左手倚一衡木,右手攀右趾」。一「倚」一「攀」,不僅寫出了他的悠閑之情,也寫出了他那無矜持之態,近似頑童之形的神態。如此良宵,兼有名士在船,於是,這舟子油然而生快意,不知不覺,吹起口哨(「嘯呼」)。顯然,他已在這個令人陶醉的幽境中,怡然自樂,呈現入神之態了。這輕快的口哨聲,使原本幽靜的夜景更見幽靜,誠然是「伐木丁丁山更幽」了。

「居左者」剛是另一番情景,右手執扇,左手扶爐,「視端容寂」,悄然無語,俯首觀爐,似聽茶聲,為誰燒茶可知,為何不語可想。顯然,他是藏怡樂之情於胸中,不動聲色,呈老者之態。他的形象與「居右者」形成一個鮮明的對照:前者天真,後者持重;前者動,後者靜。不過,其形象都與整個氣氛十分吻合,為表達「大蘇泛舟游赤壁」的主題,起了烘雲托月的作用。

綜觀上述,可知王、魏二人,都把悠然自得的人物設在了幽美動人的月夜之中,真乃天韻自然,不假雕鑿,構成了一個和諧統一的藝術整體。

於此,尚須贅言一二:歷來人們對於「嘯呼」二字,多有不同的解釋,譯作「吹口哨」者不乏其人,釋為「大聲呼嘯」者也屢見不鮮。自然,如若查核詞典古籍,均可尋得佐證,因此,欲明是非,我們必須重視這一珍品中的人物、環境。當時的夜景如畫:風輕、水靜、月圓、漿停,蘇黃閱卷,佛印昂視太空。居左的舟子靜觀茶爐、寂然無語,但如果讓居右的舟子大聲呼喊,豈不破壞了這種美好的意境了嗎?同時,蘇、黃正凝視畫卷,佛印也仰視夜空,難道為他們划船的「下等」舟子,竟敢毫不顧忌,大喊大叫,去影響主人嗎?況且仰面向天,大聲呼喊,又是對誰發喊呢?是織女牽牛,還是嫦娥吳剛?再者,「左手倚一衡木,右手攀右趾」,也絕非一個高喊者應具的姿態。難道既有精湛的雕刻技藝,又有一定文學修養的王叔遠,諸樣設置得合情合理,偏偏這一舟子的聲響安排得與這一藝術整體格格不入嗎?誠然,如無主人在船,舟子也許高歌數曲,或大聲呼叫,但彼時彼地景偏偏不可。他的一言一行,都要同這整個的形象協調統一。因此,我認為「嘯呼」二字解釋為「吹口哨」較為適宜。

總之,王、魏在塑造人物形象時,看似信手拈來,實是精心結構、潛心安排,而使人物形象栩栩如生的。只不過王的核舟,是讓觀者以目遇來品評其雕刻技藝的精湛;而魏的《核舟記》,則是讓讀者以讀文來體味其手筆的高妙。然而,二者不管怎樣巧設機關,都要使自己的藝術品形象而真實,給人美感而又無懈可擊,使人在欣賞之餘,再三玩味,也深信不疑,嘖嘖稱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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