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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田裡讀書的孩子

童年的孤獨讓我戀上了讀書,因為讀書讓我對生活充滿了好奇和無窮的幻想嚮往。

一浪又一浪的金黃席捲而來,村莊就在金燦燦地麥浪中倘佯。

麥子成熟的季節,整個村子被滾燙的太陽炙烤著,不到正午地上就下了火,老人們常說:"谷黃麥黃秀女下床",這個季節村子裡非常寂靜,只有麻雀嘰嘰喳喳出來啄食,各種形狀的小蟲在路上和場院里爬來爬去,每每到這時我最怕走路了。有一年麥收季節,我和哥哥追著玩,哥哥就捉只蟲子嚇虎我,我是最不服軟的人,邊回頭看邊跑向媽媽,嘴裡不饒人的說著:"你來你來我不怕"結果沒等我跑向母親求庇護時,哥哥已經把小蟲灌到我脖子里,我嚇得面無血色,連哭也哭不出聲來,從那時起,只要一看到蟲子我就踮起腳尖繞著走,絕不敢觸碰的。

又到了麥子搶收季節,這時男女老少傾巢而出,村子變成一個空殼,只有几絲白雲高掛藍天,寂靜的打穀場像守望家園的老人等待顆粒歸倉,田間地頭到處是搶收莊稼的農人,只聽見嚓嚓嚓割麥子的聲音,麥子在人們笑談聲里倒下一片又一片,站在田野里放眼望去,還是一眼也望不到頭的金黃麥浪,隨著一絲微風吹來,麥浪滾滾,這時我最不願意待在家看場了,一大早就背了喝的水,端著磨鐮刀的臉盆跟著大人去收麥,收麥時節太陽曬得越毒人們越有精神,滿眼是望不到頭的厚實密集的麥田,大人們用鐮刀割下一茬一茬的麥子,捆好從地頭這一邊放成整整齊齊一行,他們越割越快,汗流浹背,我拾了幾把麥穗後,走了好大功夫才追趕上割麥的父母,此時臉上也滲出一層汗來,感覺太累無趣,就把麥穗一扔,爬在麥捆上挑起雙腳用雙手托起下巴捋起劉海看我帶來的小說《傷逝》,滿腦子飄著的是大上海人頭攢動,車水馬龍的景象,擁擠、貧困、掙扎、渴望、親情、愛情……主人公在文革下鄉插隊回歸故土上海的人生遭遇……麥田中嘰嘰喳喳跳來跳去啄食的麻雀,還有潛在麥捆中爬來爬去的小蟲子(我平生最怕小蟲),迎面吹來的几絲風,我都渾然不覺,只覺著心頭涌動著萬千種情感,早已忘記自己身處滾燙地麥田,也把父母叮囑撿拾麥穗的事忘得一乾二淨。

到太陽快要落山時,割了一天的麥子,那長整地還是一眼也望不到頭……父母揮鐮搶收卻只割開細而長的一個豁口。"你咋啥都沒拾下"父親黑著臉生氣地掄起鐵鐮沖我喊到,我嚇得把書藏到身後,母親立馬為我討饒:"娃愛看書是好事,叫看去",父親沒再說啥,我趕緊撿起掉在麥捆上的書爬起來,母親一邊擦汗一邊憐愛的替我取掉頭髮上身上沾上去的麥芒。

我連忙把書藏在衣服底下貼身背心裡,幫著父母抱麥捆捆,腿腳麻利地撿拾掉在地上的麥穗,地太長了,從這邊走了半晌功夫才到了頭,我這時才知道父母已割倒了那麼大的一片麥子,我們把一捆一捆地麥子摞成一個圓形麥垛,剩餘的裝好兩架子車,已是暮色沉沉,月亮底下我低頭一邊幫母親掀著架子車一邊放電影似的回憶今天看過的書中情節,那些人物命運起起落落,我為他們憂愁為他們歡喜,早已忘記自己只是個書只念到五年級的鄉里娃。三年級時,教我語文的袁惠靈老師,她性格溫柔,常梳著齊耳短髮穿戴齊整,不太罵學生,但我很怕她,那時我極討厭寫作文,每次寫作文時趁老師不注意偷偷翻開藏在大腿上的作文書,找題目類似的抄上一兩段,再胡亂編造些,把字寫整齊搶先第一個交給她時,長出一口氣覺得自己是最光榮的人。到發作文時正盼望自己作文被老師當眾朗讀時,卻不料老師一聲厲呵,我嚇得連忙站起來,"你吃飯還吃的氣出來了?"一邊說一邊在黑板上書寫那個"吃"字,這時我才知道我在它上面多添了一橫,"你家哪來的陽台?"同學們轟堂大笑,因為每個人見都沒見過陽台,我這時面紅耳赤真想找個老鼠洞鑽進去,老師當著全班學生的面嘶啦一聲就撕掉了我寫了好幾張的作文,我心驚肉跳地接過作文本,從此以後再也不敢偷懶。

哥哥姐姐都是書迷,那時家裡窮供幾個學生上學已經很了不起了,哥哥調皮愛玩,他是孩子頭,領著全村的娃打石子仗,下河玩水,爬樹上牆,不過他粗中有細,他曾從溝里挖回幾大株山丹花分栽在我家四面牆頭上,山丹花看上去紅艷艷的煞是好看,惹得毛頭孩子把我家的院牆都溜了個精光。因此他人緣極好,他最愛看武術之類的書,每每玩回來,就能從口袋裡掏出小人書《霍元甲》、《鐵道游擊隊》、《雞毛信》、《地道戰》、《沙家浜》、《楊門女將》、《南征北戰》、《少林寺》、《岳飛傳》、《薛剛反唐》、《明英烈》、《隋唐演義》等,但還沒看上幾頁就被父親連喊帶罵的叫去幹活了,他放下的書就成了我的美食,我坐下來只看到昏天黑地,他們勞動回來哥哥就從我手中奪走畫本,他看我還擠在邊兒上跟著他繼續看。

三姐性子急,愛唱歌愛冒險也愛看書膽子極大,小時候學的歌大多從她那裡得來,她愛爬山摘野果,有一年正是麥收時節,她夥同一夥子娃娃摘長在溝壕邊上的酸棗,我也跟著摘,被幾個娃一擠沒站穩就掉在酸棗樹上掛住了,等大人們撿我起來時,我渾身上下都是傷,當然她也為此挨了父親一頓打。還有一次,她說長在門口溝邊上那至今我都叫不上名字的樹上的花能吃,那花心是紫色的慢慢由里向外淡成淺淺地粉白色,花朵極大很美觀,聽她一說我們幾個小娃娃口水直流,都搶著去摘,卻不料我腳下一滑,翻了幾個跟斗摔下崖去,辛好摔進一個灌水渦里,沒有墜落懸崖,大人把我救扶上來,好幾天都昏迷不醒,母親含著淚天天給我叫魂(鄉下的一種習俗,傳說人失了魂,就端一口清水碗,用一把筷子醮了水,前一個人喊著你的名字呼喚"回來吃饃喝米湯來",後一個人急忙應聲"回來了,回來了",最後等叫過幾遍就把一把筷子都立在碗中間,等筷子全都站住了,用刀猛一打,筷子散落一地,這時再撿起來連水帶筷子全潑出去,叫送走瘟神),我在睡夢中只聽到母親一聲高過一聲暖暖的喚聲,也許正是這種喚聲喚醒了我,到第三天我醒過來了,能下地走路,全家人不再為我提心弔膽。幾次三番,三姐再也不願領我出門,每次她玩前總從那綠色地舊軍用書包里(親戚送的)掏出幾本小說,哄我說她看了極好,我不再纏她一頭扎進小說里,看得津津有味,忘記了門外飛來她們銀鈴般地戲鬧聲,也忘記了孤單和黑夜,那時候看得最多的小說有:元稹的《鶯鶯傳》、《武則天》、茹志娟的《剪輯錯了的故事》、張一弓的《黑娃照相》、蔣子龍的《赤橙黃綠青藍紫》、林遠的《小河彎彎》、路遙的《平凡的世界》等,也看些掉了書皮子的雜誌:《故事會》、《今古傳奇》、《通俗小說》等,也許正是從那時起,我開始接觸文學,並漸漸迷戀上它……

從那時起不管是揪苜蓿牙,苜蓿上沾的露水濕了鞋子,揪完苜蓿我就拿出備好的塑料蛇皮袋順地一鋪,不管不顧地讀起書來;還是農閑時我和姐姐幫母親下山去挖蘑菇,一場大雨過後滿地都長出了傘柄超下的白嫩嫩的蘑菇來(傘柄平著地或捲起來傘面發黑的是狗尿苔(這種毒蘑菇生長的地方,是狗經常抬起後退尿尿的地方,因此而得名。也叫「狗尿騷」,有毒不能吃),挖上半籠蘑菇不著急回家,一回家又有忙不完的農活,我和姐姐並排站著,她低下頭我掂著腳看偷偷帶出來的小說,媽媽等不住我們拿回下飯用的菜,氣急敗壞地跑下山來提起籠籠連叫也不叫我們,直往回家走,我跟在最後面忐忑不安的往回走,不知道母親要怎麼收拾我倆。就是這樣,只要有空閑我都一邊又一邊看從別人手裡借來的書,家裡能找出來的書,就是哥哥姐姐的高年級語文課本也成了我的獵物,田間地頭都變成我的天然圖書館那時讀書真是痴迷到手不釋卷的程度。

到了五年級時,我已能寫出文詞優美的作文來,語文課換成了袁成志老師帶。他是社請教師,在鄉里教書多年,也捎帶紅白喜事當執事的,捉筆給人上禮,寫對子寫請帖寫祭文,所有過事耍筆杆子的活都拿捏的妥妥噹噹,因此用大人的話說:"就憑人家肚子里那點墨水,教你幾個吊鼻娃眼睛閉上都能教會"。我對他頓生崇敬之情,學習起語文課本來格外用心。到那次全校口頭作文大賽,現在已記不清是什麼題目了,只記得,我口述雪景的那段:"今冬麥蓋三層被,來年枕著饅頭睡"說得正盡興時,正要說:"瑞雪兆豐年"時,我那識字差的毛病險些露餡,口裡險些蹦出個"端雪兆豐年"來,嚇得我急忙捏緊拳頭,我口頭作文得了全校第一(當時小學是五年制,全校學生人數加起來只有七、八十個人),自那時起我就更愛寫作文了,一次考場作文,我寫到:"我來到天宮看到孫悟空變得仙桃又大又紅……"那時我的想像力極好,當然也得到老師及時的指導和鼓勵,我語文成績極乎每次能考滿分。袁老師帶課極為認真,畢業班學校沒有要求上過自習,那時鄉間小學四點就放學了,他吃過飯端一個水杯慢悠悠地走上講台,不緊不慢地說:"背",我們放開吼嚨一聲高過一聲的朗誦著,我偷看他時覺得他像極了教書先生(那時大半老師都是半務農半教書,忙農活是主事,教書都捎帶著),我們的數學老師有次上課,衣服後領上還夾著根狗尾巴草,一進教室,我們都哄堂大笑,笑的前仰後合,老師拿著教鞭氣得漲紅了臉,打了這一撥又去打那一拔學生,一節課就在他教鞭的起落中結束了。

但只要袁老師一來,教室里頓時鴉雀無聲,他有一手漂亮的板書,上課還引經據典,我們都愛上他的語文課。到他家裡要碾場時,他的大兒子(那時已上高中)就帶替他晚飯後來給我們輔導,那極有趣了,打鬧完後,我們被他收拾管教的整整齊齊,聽它講解練習冊上的難題,講完也講些故事,大家都坐得端端正正。他以後當了某企業的大老闆,但還不忘他的母校-----肖金中學,多次捐款(每次捐款最少達十萬)資助貧困大學生,維修教學設施。很多都年後我都不能忘記這位老師,覺得他給了我世界上最好的東西----不僅是文學還有做人。

直到我考上慶陽師專,事與願違,我哭了好多天。姊妹親戚母親輪番勸我:"家裡好不容易出了個吃公家飯的,咋能不上呢?",開學前我嚷叫著要去看袁老師,媽媽從學費里擠出120元,買了酒,扯了一塊縫衣的深藍滌綸布,陪著我看望了我的啟蒙老師,那時他正在揚場,瘦瘦高高架一幅眼鏡,正揚的煙山土霧,看見我們來了,也沒有拂頭上的麥粒和渾身上下的土,沒有過多的客套話,倒一杯水端給我們喝,只說我長高了,告誡我改掉愛哭鼻子的毛病,那一次分別後再也沒有見過他,但他留在我記憶深處,永遠是那個一邊教書,一邊碾場揚麥顆顆時無意識中也揚起我的人。

我上了師專,到了中文系學了漢語言文學,母親知道我心氣高,不甘心,總很擔心我,她每每農閑時來看我,給我帶來她認為最好吃的餅乾,自己卻餓著肚子坐車回家。中文系開了手風琴興趣班,老師教但得自己買琴,我非常羨慕,母親得知後給我寄來1200元叫我去買,我捨不得,我知道母親多年的風濕病,每逢天下連陰雨,她就疼得死去活來,就這樣我放棄自己第一次接觸音樂的機回。那次慶陽師專舉辦紀念改革開放二十周年散文朗誦大賽,正逢周末,同學們唱歌的唱歌跳舞的跳舞,他們說說笑笑花前月下,我卻飢腸轆轆把自己一個人關在冷清的教室里,寫下了散文《父親的犁》,那次我獲得了大賽創作一等獎。同學們聽完現場配樂朗誦後都追問我的寫作資歷,好幾個人很不服氣,因好幾個人的參賽作品都寫得文詞精美且在正規刊物上發表。我自己也知道我寫作時也只用了不到二十分鐘,可能是受到評委老師的偏愛,也可能是情至則文至吧!總之那以後,我也成了學校的文學社團-----夢陽文學社的一員得力幹將,邊寫文章邊遊學講演,那時也著實揚眉吐氣了一回。

我參加了工作,也一直秉承母親的勤勞樸實節儉的生活作風,教書時就爭當一名受學生崇拜的好老師,任勞任怨,一頭挑起學生娃一頭挑起我的家。我的案頭也買來了兒時想讀卻沒有錢去買的各類書,有哲學,天文,地理,文學等等,但忙於生計無暇靜心去讀,任它上面落上去厚厚地一層灰塵。

現在回過頭看過去的時光,覺得自己一直就是那個麥田裡看書的孩子,金燦燦一眼也望不到頭,連麻雀的聲音也沒有,只有滾滾的麥浪,我一邊提著籃子幫媽媽干農活,一邊蹲在田間地頭啃食我的精神食糧,那裡天藍藍沒有一絲風,只有麥香和書香滲透著心靈,潤澤著我那枝禿筆,讓我在飢餓孤獨和困頓中逐漸長大並能提筆作文,那根植在靈魂深處的泥土氣息,讓我從不會隱藏自己,長成了董志塬那一株耿直樸實挺起胸膛的麥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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