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急於期待一場塵埃落定
說起失眠，已是很久遠的事了。
失眠的感覺就像是一場天亮就會輸的戰役，死死地合著眼皮，可眼睛好像一直都炯炯有神睜著，翻來覆去也找不到入眠的舒適姿勢，各種音樂催眠、數羊催眠都無果。搏鬥到天亮，頭脹眼周骨頭酸，仍舊一點睡意都沒有。
不願藉助酒精和安眠藥，這樣醒來後的殘局不好收拾，比起失眠，我更害怕頭痛欲裂和無盡頭的藥物依賴。除此之外，我喜歡從源頭尋找解答，因為一切表面的清掃不過是暫且明朗，問題還是會卷土而來。
失眠的人多是內心擱著無處著落的事。
以前若是第二天有考試或其他結果未定的事要發生，今晚必定睡不好或乾脆失眠。只有等這件事過去了，心才暫時放下，一定得等當下那件心事過去了，從心底騰空了，才會鬆一口氣，補睡一覺。
好在這樣的事不算太多，考試也不是天天有。
後來工作，第二天常有重要的事待安排，失眠這件事便成了常態。
有一次我在黑夜裡想著，人生這麼陰晴不定，若是往後每個明天都有亟待安排的事，我豈不是要變成世上最枯瘦的熊貓，永遠失眠下去。
後來，我在家聽到來嘮嗑的親戚們在聊天，有大人抱怨說，女兒快三十了還沒找到歸宿、兒子事業家業都還沒著落，自己一天天老去了，還有很多事情沒落定，每天晚上一想到這些就睡不著。
另一個大人會安慰道：「孩子有孩子自己的人生，你操心不了那麼多。」
那時我恍然意識到原來大家都有失眠的秘密。以及每個人自有人生、每件事自有發展的脈絡，操心也左右不了的真相。
這樣的真相併不難懂，人人都可以講出來安慰別人和安慰自己，可那些安慰他人的人照樣會有許多夜晚失眠的經歷。
這份失眠的操心是明知真相仍舊自討苦吃，因為得知這樣的真相依舊不能減輕這份自我折磨。
我們需要的也許不是事實的真相，而是從自我找到那份躁動的緣起。
後來我從大人們低聲交流的言語中知道，有些人會去找神婆詢問，詢問為何自家的小孩還不懂事，為何家道依舊不興，以及何時生命中的人生活里的一切才會都順遂心愿。
神婆會告訴他們，是這個小孩前世的一個緣由所以今生要經歷幾個劫難，到某個年齡或某個階段，家裡的一切都會好起來……
問過之後有種微妙的恍然大悟，她們似乎就此安心了許多。
後來我想，那份失眠其實是一份無處著落的不安感，我們都想尋求一份萬事有所緣由和去向，終能塵埃落定的人生。很多人一生所求，不過一份過得心安。
所以我在成績出來後、確定工作後、在一個城市落腳下來的時候，往往能帶著疲憊的身軀沉沉入睡。
在此之前，我發現了那些不安當中又有所期待，結果出來之前的揣測里我甚至帶著不小的野心，貪戀這份期待又希望結果如自己所願，甚至超過自己所願。
可我從前又是個小事上容易糾結的人，在今晚吃什麼、周末幹什麼、新開的店點哪份菜、開車走哪條路、旅遊的行程……諸如此類的生活小事，寄託於別人做出的選擇。並非沒有好惡，而是迷戀這份未知的期待，甚至希望別人的安排能帶來驚喜。而當結果不盡如人意時，甚至會有心理落差。
在很長一段時間後，我開始警惕這份落差。交由別人去安排自己情緒是件很危險的事，等於把自己的每一步塵埃落定交到別人的手上。
從失眠的自討苦吃到這份警惕，我試圖解讀了自己想要的人生節奏，是一種有方向能大致掌控，又所有期待、並不急於塵埃落定的人生。
能夠掌控，是每一份選擇都能由自己做主，並對此負責，就算結果不好會有失落，也只是情緒上的懊惱，而不會由此懷疑和不甘命運和安排。因為一切都由自己在努力安排。
保持一份有所期待，是不想太急於過著一眼就望到頭的人生，無論考驗或驚喜都是生命的點點亮色。小時候在村裡到處瘋玩，太陽快要下山時得回家吃飯了，我總希望跑到一個不熟悉的地方，然後能走一條沒走過的路回家，不熟悉的小巷和石板路、不知何時會突然出現的小狗，最後在某個巷子的出口看到了熟悉的大道，循著大道走回家。而那段陌生又刺激的路，是那天回憶起來最快樂的時光，是別人分享不了的喜悅，那份期待和期待後的驚喜總讓我體會到快樂和滿足。
現在我已經不會失眠了，也很少會晚上睡不著，並非生活變得一帆風順，而是不再那樣不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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