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遺唱天地人
［
器晤 總191 題］
瑣評六
湖 南 省 博 物 館
央視「國家寶藏」節目進入第六期，湖南省博物館登場。
湖南三寶，一件商代青銅器，一件西漢帛畫，一件唐代瓷器。
這次選定的青銅器，有不一樣的前世今生故事。帛畫則是真正的原件，不是摹本之類。而那件瓷器，並非是瓷中至精之品，但因書寫有動人的詩句，令人刮目相看。
01
情 話
-大方說給天地人-
我這瑣評也進入第六彈，說天說地說人。
人類耽於情思，善於情話，不過最美的情思常常並不是寄予人類自己，那些最動人的情話也不一定是說給心上人聽的，傾訴的對象，卻是天，是地，一往情深。
當然，人世間彼此的情話，那也是說不完的。這些情話儘管埋藏在地下千百年，一出土照樣會打動心靈。古今之人，心靈相通。
02
皿而全
-方罍之王全而不易-
商周青銅器中的方罍，可以理解為方形酒壺，是一種重要的禮器。
皿方罍有一種雄渾之美，罍蓋呈高聳的廡殿頂形，全器以雲雷紋為地，飾獸面紋、夔龍紋和鳳鳥紋，龍飛鳳舞。器肩兩側有雙耳銜環，四面四角裝飾凸起的長條鉤戟形扉棱，氣勢張揚。裝飾集立雕、浮雕、線雕於一體，有「方罍之王」的美譽。
皿方罍器蓋和器身分鑄有「皿而全作父己尊彝」、「皿作父己尊彝」銘文，據此判斷器主叫做皿而全。名字很好，好全活的一件銅器，可是很不幸，埋藏地下三千多年，從它被發現不久卻變得身首異處，變得不全活了。
皿方罍1919年出土於湖南桃源，起初為發現它的農民所秘藏。後來器蓋和器身分別被兩人購買，從此方罍器身與器蓋就開始了身處異地的漂泊之旅。
器蓋經過幾番轉賣，1956年被湖南省博物館收藏。而器身轉賣到上海後，很快就被偷運到美國，賣給了石油大亨洛克菲勒。因一直沒配上器蓋，器身又被多次轉賣，1961年進入日本轉經多名藏家收藏。
2001年器身交由佳士得拍賣，結果被一位法國買主以近千萬美元高價競拍而得。湖南省博物館2014年籌資以2000萬美元的代價促成「身首合一、完罍歸湘」，最終使皿而全方罍器身重歸故里，與原器蓋合璧，為湖南省博物館所收藏，結束了近百年的漂泊分離。
03
倒 視
-一個青銅文化之謎-
皿方罍器蓋，上面的紋飾風格與器身一致，但在節目中未能展示細節，覺得小有遺憾。
需要特別提到的是，器蓋上留有一個不大不小的謎，至今無解。器身器蓋的四面，都鑄有獸面紋，有人稱為饕餮紋。器身的獸面正常，眼上嘴下，但器蓋紋飾卻是反向，嘴上眼下，這是為何？
這是一個青銅之謎。不只是這一件皿方罍，幾乎是所有的方形青銅禮器，它器蓋上的獸面紋都是倒置的，上面是一雙倒視人世的眼睛！
04
分離，回歸
三年前，皿而全罍的罍身回歸，與罍蓋合體，這也叫「合體」，九十五年的遊歷，它許是累了。器體上的器主銘文起初被認作「皿天全」，為這次回歸我寫過一首小詩：
分離，回歸
有感於皿天全方罍全體
有一種分離
風雷吼
鬼神泣
這分離叫做身首異處
無助的罍子
慌張面世在風雨中
未及作別
就被掠走他鄉
帶著商愁
含著無盡的痛
過美英法日
歷九十載流浪
你不聞世紀唏噓
你不曉神州悲楚
你可感知到殷殷呼喚
——歸來呀歸來
有一種回歸
天地驚
神州動
這回歸叫做身首全體
英俊的罍子
挾著薰風
抖擻意氣
走上了歸途
順天之義理
合人之情理
注目你的紋身
你原來大名天全
終得這一天
你這樣天作全體面世
你可聽到了殷殷呼喚
——罍子呀罍子
05
天地人
-活在當世思來世-
西漢長沙國丞相的夫人辛追，她的墓中隨葬有一幅T形帛畫。帛畫畫面內容非常豐富，分天地人間三部分表現，下部是大地，中部是人間，上部是天宇。帛畫不僅與死者有關，其實它描繪的是當時流行的宇宙觀，在人們的心裡，覺得天上地下人間，就是畫上的樣子。
研究者解釋這是墓主人升天圖，畫著主人拄杖前行，前有小吏迎接，後有侍從護送。地下有赤身裸體的大地之神，天上有日月之神，有龍鳳等神禽靈獸導引升天。這是引路幡，升天幡，古時稱為銘旌。
這樣的引路幡，應當是死者去世後畫成，當然也許有例外。先畫後畫，並沒有太大區別，但在節目中說，來日科學發達也許有方法弄明白，顯然有些不著邊際了。
西漢時富貴者都追求長生不老，追求死而不朽，安享著當世的榮華富貴，也惦記著來世的美好。辛追墓中隨葬有大量生活用品，有各式器具，也有五穀嘉肴，想的是將現世的安樂帶往來世。
這一座墓葬有完備的防腐措施，死而不朽，辛追的夢想真的實現了。2000年之後，當她由墓穴中被請出來時，屍體依然完好，衣衾尚存，連許多隨葬的菜肴也還能看出模樣來。當然畫天畫地畫人畫夢想的帛畫，也就得以能完好地重現天日了。
06
陽 鳥
-迷失在科學裡的神話-
在節目中仔細解說帛畫的內容，拆解一些細節欣賞，下了很大功夫。不過將太陽里的那隻鳥，只說畫的是太陽黑子，讓人非常詫異。
月里蟾蜍，日中金烏，這是漢代流行的神話，也是產生很早的神話。金烏正是陽鳥，是太陽之神。陽鳥崇拜，是全世界通行的古老信仰，不只是東方獨享。如果說這金烏的傳說是來自對太陽黑子的觀察，那東方可沒有獨享這發現的權利。
當然，在科學界確曾有過這樣的說法，將陽鳥說成太陽黑子，僅是一說而已。可節目提到月神卻迴避日神，分解了一個完整的神話體系，也是不該出現的一個疏忽。
07
八春壺
-懷春的人兒喜逢春-
湖南推薦的這件唐代青釉褐彩詩文執壺，是長沙窯瓷器的代表作。它的器形、瓷藝與文字書體，在瓷器中均算不得上乘，但詩意卻是非常動人，讀來讓人過目不忘。
瓷壺上以行書體寫著一首五言詩：「春水春池滿，春時春草生，春人飲春酒，春鳥哢春聲」。有評價說詩文春意盎然，具有唐詩浪漫與寫實傳統，為唐代五言俗體詩之佳作。
詩中有八個「春」字，可稱作「八春壺」吧。寫景抒情，在二十字中，這個春字反覆寫了八回。想像一下窯工在春日的心情，是寫他懷春的那時那刻，還是寫出的甜蜜回憶呢？
08
瓷 詩
-長沙窯里的平民歡歌-
看到這件瓷器，我相信十有八九並不會為它的瓷品所打動。泱泱瓷國，這一次選出27件國寶有2件瓷器，數量自然是可以的了，但要在不計其數的瓷庫中評出一號瓷器來，很難。就是在這兩件中評出高下，也是難以把握的。
唐代長沙窯的瓷器，無論器用之定位，還是書寫文字之風格，平民化傾向非常明顯。瓷工用褐彩在瓷胎上題寫詩文，文句朗朗，詩意濃濃。據研究者統計，出土長沙窯帶題詩的器物近二百件，詩文出現共六十多首，部分詩文在多件器物上出現。題詩多五言絕句，已發現有十首詩在《全唐詩》中能找到相同或大體相同的語句，作者中著名的有高適、劉長卿、賈島和白居易等。
瓷器上更多的詩文出自民間創作，也是寫天寫地寫人情，有的抒發離愁別緒，有的感嘆世態炎涼，有的表現男女愛情，有的傳揚倫理道德，也有的勸善勵志。可以舉例如下：
孤竹生南嶺，安根本自危。
每蒙東日照，常被北風吹。
男兒大丈夫，何用本鄉居。
明月家家有，黃金何處無？
竹林青鬱郁，鴻雁北向飛。
今日是假日，早放學郎歸。
龍門多貴客，出戶是賢賓。
今日歸家去，無言謝主人。
作客來多日，煩夕主人深。
未有黃金贈，空留一片心。
去去關山遠，行行胡地深。
早知今日苦，多與畫師金。
終日如醉泥，看東不辨西。
為存酒家令，心裡不曾迷。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與老。
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
客來莫直入，直入主人嗔。
射門三五下，自有出來人。
從來不相識，相識便成親。
相識滿天下，知心能幾人？
一別行千里，來時未有期。
月中三十日，無夜不相思。
天地平如水，王道自然開。
家中無學子，官從何處來？
白玉非為寶，千金我不須。
意念千張紙，心存萬卷書。
人歸萬里外，心畫一杯中。
只慮前途遠，開帆待好風。
這真是長沙窯里的平民歡歌，平實易懂，直抒胸臆。有沒有覺得，這中間的那些情話，就像是出自今人之口，真摯，直白，朗朗上口。
如果以文意選器，覺得強於這次推出的「八春壺」的，是那一首《君生》：「君生我未生，我生君以（與）老。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真情聖也。
又有《白玉》一首，「白玉非為寶，千金我不須。意念千張紙，心存萬卷書」，真勵志也。
還有「從來不相識，相識便成親。相識滿天下，知心能幾人？」真性情也。
又如「月中三十日，無夜不相思」，真情深也。
也許湘博也很無奈，好是好，未必是沒有收藏到它們，或者是品相稍差？
09
壺 嘴
-說長道短細斟酌-
對於這酒壺，節目中特別提到壺嘴的長短，這還真是一個考古可以細研的課題。
這涉及到飲酒方式的改變。從商周至漢晉，以前不用酒壺用酒尊，飲時要用勺斗將尊中酒舀到杯中，「斟酌」一詞，正是這飲酒方式的寫照。南北朝開始出現短嘴酒壺，後來壺嘴漸長，可以直接將酒注入酒杯，也就不必斟酌了。
南北朝開始出現了一種帶流的胡瓶，是經由絲路自西方傳來，本土也造出了類似酒壺。由此看來，本土飲酒方式的變革，還是西化的一個結果。
陝西唐墓壁畫
執胡瓶飲酒女子
長沙窯造出的帶嘴酒壺，雖不如胡瓶雅緻，卻也能以沉穩取勝，倒也適合西方世界的習慣，它能遠銷，也就不足為奇了。
10
守護人
-蒼白印信何以取信-
到了這一期節目，想到要吐槽一下「國寶守護人」和節目中反覆出現的守護人印信。
國寶守護人，在節目中設定這樣一個角色，感覺很有創意，營造出了一種神聖氣氛。但並無具體的守護條文及職責約束，明顯讓人覺得是娛樂遊戲而已，這其實是虛晃了一槍，沒有任何實際意義。這些守護人，多半以後連見到那一件要守護文物的機會都沒有，如何守護？
再有就是守護者的印信，印信者，證實身份的憑證。我們看到的那枚印信，它是那麼蒼白，又何以取信？再說國寶提供的素材多多，為何印信的設計看不到一點傳統文化的影子？
11
選 秀
-馬鐙可能出線-
上期的節目中遼博推薦的三寶，兩件古書畫摹本，一雙年代很早的馬鐙。都是很有故事的寶貝，覺得馬鐙更有可能出線，攪局過世界史，家什雖小，威力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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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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