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智慧》讀書筆記
所謂「周易」,就是要用最簡單的符號和系統(簡易),來認識、概括、掌握和闡釋不斷變化的現象(變易)背後永恆不變的本質規律(不易)。而且,這種把握,還是周遍、周到、周全、周密,可以周而復始(周)的。
世間一切事物,都有陰陽,或者說,都可以分為陰陽。就連同一事物,也如此。比如手心是陰,手背就是陽;閉眼是陰,睜眼就是陽;影是陰,光就是陽;寒是陰,暑就是陽。所以,《易傳·繫辭上》就用這樣一句話,來概括《周易》的思想:一陰一陽之謂道。
乾三連,坤六斷;
震仰盂,艮覆碗;
離中虛,坎中滿;
兌上缺,巽下斷。
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憂患意識是很重要的。學術界甚至有一種觀點,認為中華民族文化心理的底色,就是憂患意識。最能說明問題的,就是辛棄疾的《醜奴兒》——「為賦新詞強說愁」。這就是說,在我們古代,你要成為一個詩人,一個真正意義上的詩人,就不能整天樂呵呵的。整天樂呵呵,那不是「傻小子」嗎?你得有憂患啊!可是一個少年,涉世未深,哪來的憂患?為了寫詩,也只好裝裝樣子。等到晚年,憂不勝憂,愁不勝愁,反倒「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了。
實際上,憂患意識同時也就是理性態度。因為所謂憂患,就是既非盲目樂觀,也非一味悲觀。可見沒有理性,也不會有憂患。沒有理性會怎麼樣呢?要麼得意忘形,肆無忌憚,以為天上總會掉餡餅。要麼提心弔膽,疑神疑鬼,歇斯底里,神經質。
周人有理性,所以憂患。因為憂患,所以《周易》就從巫術變成了哲學。
人類最早的物質文化模式,是工具;最早的精神文化模式,是巫術。然後,才有科學和宗教。科學和宗教都來源於巫術。不過,宗教和巫術,是相反的。科學和巫術,則有驚人的相似之處。有什麼相通的呢?就是科學和巫術都相信兩點:第一,世界的變化是有規律的,因此世界是可以認識的。第二,人類一旦認識了自然,掌握了規律,就能夠利用自然、控制自然、改造自然。
巫術,就是人類認識的「試錯階段。
宗教和巫術剛好是相反的。巫術是征服,宗教是臣服,科學和巫術則是相通的,只不過科學走對了路,巫術沒走對。但是,沒有巫術,就沒有科學,也不會有宗教。所以,世界各民族在她的原始時期,都有巫術,都要經過巫術階段,這是無一例外的。不同的是,在西方人那裡,巫術逐漸發展為科學。而在我們這裡,在《周易》這裡,巫術變成了哲學。《易經》就是巫術中有哲學,《易傳》就是哲學中有巫術。
從巫術變成哲學,這是思想的飛躍,也是理性的勝利。為什麼這樣說呢?因為巫術雖然可以變成科學或者哲學,卻並不一定就變成科學或者哲學。它還可以變成藝術或者迷信。變成藝術,是感性的勝利。變成迷信,是愚昧的勝利。周人把它變成了哲學,就說明周人的態度是理性的。
事物在變化發展時就有前途,是吉的;停滯、不變化,就沒有前途,是凶的,既然世界永遠在變,既然變化的規律是有章可循的,那麼,與其在世界的變化面前驚慌失措,不如掌握規律,讓事情盡量向好的方向發展,甚至主動去變革。
和就是不走極端,庸就是不唱高調。
所謂不走極端,其實包括兩個方面:既不缺位,也不越位;既不過頭,也不掉隊。
中庸就是無過無不及,就是恰到好處。
中庸也是這樣。一個「不走極端」,一個「不唱高調」,有多難呢?實在不難。但是真要做到,又很不容易。不信你去看中國人,尤其是中國的讀書人,又尤其是讀書人當中的「憤青」,又尤其是「憤青』當中的「愛國憤青」,有幾個是不唱高調、不走極端的?沒有幾個。為什麼?為了把自己跟那些「平庸」的、「庸常」的,甚至「庸俗」的大眾區別開來。也就是說,他們絕不能「庸」。這就要唱高調。是啊!不唱高調,怎麼表現「愛國主義」呢?不唱高調,怎麼表現「理想主義」呢?不唱高調,又怎麼表現「道德情操」和「高風亮節」呢?所以,他們是一定要設立道德高標,並且拿這種「高標」去要求別人、批判別人、譴責別人的。至於這些要求是否合理,是否可行,他們可不管。
唱高調和走極端,原本就相得益彰。唱高調一定走極端,走極端也一定唱高調。為什麼?因為走極端,是需要道義支持的。你得說,我這樣做,是為了某種崇高的理想,或者某個崇高的目標。這樣,你走起來,才理直氣壯,才大義凜然,才所向無敵。
實際上,世界上沒有最好,只有最合適。比方說找老婆、找老公,你說我要找個世界上最好的,那對不起,這是不可能的,也是不對的。為什麼?因為「最好」只有一個。否則,怎麼叫「最」呢?那麼好了,世界上只有一個女人是最好的,難道大家都去愛她?世界上也只有一個男人最好,難道大家都去找他?那哪成啊!實際上,對你最合適的,就是最好的。
孔子有三個最高境界。做人的最高境界是「仁」,治學的最高境界是「樂」,做事的最高境界是「權」。
《論語·子罕》記載孔子的話說——可與共學,未可與適道;可與適道,未可與立;可與立,未可與權。
中國有些成語,針鋒相對啦,寸土必爭啦,恐怕不一定好。這樣做的結果,是什麼呢?是你死我活,是殘酷鬥爭,是成王敗寇。這是鬥爭的哲學,戰爭的恩維,不是和諧的哲學,和平的思維。和平的思維,是主張談判的,也是主張讓步、妥協的。當然,讓步、妥協,也要有尺度,有底線,有策略,那就是「原則問題不能讓步,枝節問題可以商量」。因為談判的時、候,你總有一些是不可以討論的。
你要做什麼,你的努力方向是什麼,終極目標是什麼,這個是不能改變的。否則,權宜就沒有意義,或者就成了見風使舵,也就「不宜」。但是,如何達到目的,是可以商量的。這就好比你到某個地方去,走哪條路,是坐船、坐車,還是坐飛機,是可以選擇的。
方向、目標、內容,這是「意」;方式、路徑、形式,這是「形」。只要得「意」,就可以忘「形」。當然,無論怎樣權宜,你選擇的,都只能是「正當手段」。
康德就說,一個人所說的必須真實,但沒有義務把所有的真實都說出來。
守住底線,比追求高尚重要得多。
中,就是不偏不倚;正,就是不左不右;平,就是不高不低;和,就是不異不同。
子絕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
這段話,提出了孔子反對的四種思想方法:意,必,固,我。意,就是憑空猜測;必,就是絕對肯定;固,就是冥頑不化;我,就是自以為是。說得再白一點,意,就是想當然;必,就是一根筋;固,就是死心眼;我,就是半吊子。這些都是認死理。認死理也有兩種。一種是認自個兒的死理,總認為自己想的、說的、知道的,都是對的。還有一種是認別人的死理。聽到一種說法,就一口咬定,逮住不放,然後一條道走到黑,鑽牛角尖。
不可勝在己,可勝在敵。
這意思也很清楚:敗不敗,在自己。勝不勝,在敵人。敗不敗,為什麼在自己?因為自己不犯錯誤,就不會失敗。勝不勝,為什麼在敵人?因為敵人不犯錯誤,自己就不會勝利。相反,如果自己犯錯誤,自己就失敗。敵人犯錯誤,敵人就失敗。總之,誰犯錯誤,誰失敗。錯誤,都是自己犯的。因此,所有人都是被自己打敗的。
勝與敗,失敗比勝利重要。敵與我,敵人比自己重要。
戰爭,歸根結底是利益的驅動。
不做也是需要勇氣的,而且還更需要勇氣。因為這不是「不敢」,而是「敢不」。敢不,才是最大的勇敢。
禍莫大於不知足,咎莫大於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如果只能包容謙謙君子,不能包容卑鄙小人,那就不叫「包容」了。再說了,君子,還需要包容嗎!
好與壞,原本沒有區別,沒有界限。、
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
這就說得更透徹了:壞事,是好事的靠山;好事,是壞事的窩點。好事就萌芽在壞事當中,壞事就潛伏在好事裡面。所以,好事會變成壞事,壞事會變成好事。而且,壞到頭,就會變好。好到頭,就會變壞。如果認為是非成敗都一成不變,那就大錯特錯。
所謂「魏晉風度」,看似荒誕或者匪夷所思,其實體現了一種價值觀,一種崇尚和追求,那就是:真性情,高智商,美儀容。
從這裡我們就能看出,魏晉風度,其實還要包括風采和雅量。風采與儀容有關,雅量與性情有關。真性情而有雅量,美儀容而有風采,則是因為智慧。因為有風采,儀容才真美;有雅量,性情才可貴。但是,長得漂亮,可能徒有其表;性情耿直,又可能難以包容。這就要有智慧。大智若愚,表現出來就是雅量。智者樂水,表現出來就是風采。
嚮往自由,渴望真情,蔑視世俗,服從內心,這就是魏晉風度的價值取向。
政治黑暗,美就只在自然。禮教虛偽,美就只在天際。前途無、望,美就只在當下。人生無常,美就只在今世。
用深入思索的辦法改造思想。這就是禪。
印度人是最耐煩的,中國人是不耐煩的。中國人從來就認為,一件事差不多就行了。所以,佛教要中國化,就必須簡易化。
佛教是天國的哲學,儒學是人間的哲學。儒家是不講什麼靈魂歸宿、彼岸世界那一套的。同樣,大多數的中國人,從士大夫到老百姓,真正喜歡的,還是世俗的生活,比如父慈子孝、夫唱婦隨、四世同堂、含飴弄孫,謂之「天倫之樂」。他們追求的,也大多是世俗的價值,比如升官發財、榮華富貴、光宗耀祖、封妻蔭子。清高一點,也不過「功成身退」或「獨善其身」,價值仍然在人世。
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離世覓菩提,恰如求兔角。
佛法就在人世當中。你要學得佛法,就得到社會生活中去。離開現實尋找佛法,就像在兔子頭上找角,那是找不到的。
禪宗抓住了佛教的根本。佛教的根本是什麼?兩個字:覺悟。請大家想想,什麼叫佛?佛是什麼?佛,就是佛陀,也翻譯為「浮屠」、「浮圖」,是梵文的音譯,意思是「覺悟者」、「覺悟的人」。覺悟這個詞,就是從佛教來的。當然,前面說過,成佛,要滿足三個條件。第一是自覺,自己覺悟。第二是覺他,讓別人覺悟。第三是覺行圓滿。符合這三個條件,就是佛。三個條件都不符合,是凡夫俗子。菩薩,有前兩個,缺第三個。可見,人與佛、菩薩的區別,就在人不覺悟,佛和菩薩覺悟。這樣看,佛,就是覺悟者。佛教,就是「覺悟的宗教」。覺悟,是成佛的關鍵。
禪宗的意義就在打破神秘感,回到人世間。因為既然「天國不存在,佛祖也是人」,那麼,你要成佛,就只能在人間。、
迷即佛眾生,悟即眾生佛;愚痴佛眾生,智慧眾生佛。
佛與眾生。只有「一念之差」。
迷,還是悟。
眾生為什麼執?無非認死理。為什麼認死理呢?又因為一般人心目中,總會有某種神聖的東西,或者不能沒有的東西。在他們看來,這種神聖的東西,一定代表著永恆而普遍的真理。這樣的「理」,豈能不認,又豈能不「死認」?不能沒有的東西,比如「我自己」,就更得「死認」。死認,就執著了。為了破執,就只能把這些東西也都予以破除。
吃飯時不肯吃飯,百種須索;睡時不肯睡,千般計較。
一句話,他們想不開!想不開,則吃飯不是吃飯,睡覺不是睡覺;想得開,則吃飯是吃飯,睡覺是睡覺。這就是佛與眾生的區別。
事實上,在禪宗看來,成佛,正是為了每個人自己。所謂「普度眾生」,無非是為了讓每個人都脫離苦海嘛!但,每個人都是一個個體,每個人都只有一個人生,每個人的人生也只屬於他自己。因此,成佛,是每個人自己的事。你不開竅,佛也沒有辦法。
少年一段風流事,只許佳人獨自知。
也就是說,正如少年時代的風流韻事,只有我和她知道,也只需要我和她知道。悟與不悟,成不成佛,同樣只有我和佛知道,也只需要我和佛知道。禪宗,豈非自我的佛法?
看來,禪宗不僅是人間的佛法,簡易的佛法,自我的佛法,也是智慧的佛法。智慧與知識不同。知識屬於社會,智慧屬於個人;知識可以授受,智慧只能啟迪。唯其如此,禪宗才會有那麼多層出不窮又千奇百怪的機鋒與公案。因為學佛的人固然要有慧根,開悟的人也必須有機智。顯然,禪宗的否定,不是否定,是肯定。或者說,是否定之否定。事實上,他們否定的是執著,肯定的是自由;否定的是教條,肯定的是自我。因此,只要不執著,什麼都可說,什麼都可做,什麼都能有。但智慧的獲得,卻只能靠每個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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