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束陽光，中途下了車

最新 01-18

№這是慾望都市的第221篇推送

在廣州寫日記的阿嵐

他生於上世紀七十年代初，是那個年代很少有的獨生子。

說起來，他長得應該算得上帥。他的眼睛很大，笑起來，右臉頰上有一個很大很圓的酒窩。

他的外號，叫「豹子」。

他還有個外號叫光頭。因為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就一直剃光頭。

他的名字中，有個「暉」字，意為陽光或日月周圍的光圈。

他笑起來，非常的朝氣蓬勃，像一束燦爛陽光。

當年，豹子是一個脾氣急躁的少年。豹子這個外號，就是拜性格所賜。

我與他，沒有太多交情。只是在高一那年，同過一年學；而之後我就轉入了文科班，他好像不久後也轉學到了別的學校。

在高一那個班上，我與他有兩個共同的朋友，一個是我少年時的筆友，一個是豪爽的美女曉曉。因為這個淵源，我與他這些年來也偶會碰面。

一直聽說他一言不合，就會大吼大叫、「打」字向前。大家都這麼說。

但可能因為沒有深交，我沒有見過他發脾氣。卻見過他紅著臉的樣子。

一次是高中時他代人送信和一個摘抄本給我，我因為一個小誤會遷怒於他發了脾氣，他漲紅了臉，卻也不辯駁什麼。記得那是體育課後，在遼闊的足球場上，他穿過人群代人來送信，卻無端受了一頓搶白。傳說中脾氣火爆的他沒有發火，一丁點兒都沒有。

還有一次他臉紅的回憶，也是高中的時候。他痴心追求一個長發飄飄的女孩子，聽說有一次女孩生病了，他從家裡煲好了雞湯送到了學校。但事後有好奇心重的同學問起，他都矢口否認。有一回有人打趣時，好像正好那個女孩在場，他當即紅了臉。

其實這兩個小場景，讓我覺得，他內心是個好人。

很可惜他與那個女孩沒有什麼實質的故事。高中畢業多年以後，早已大學畢業、在外地工作的那個女孩某個春節回到了老家。據說他的夥伴們慫恿他去找她，以同學聚會的名義出來聊聊天。有同學陪他到了她家樓下，可那個女孩不論誰說什麼，怎樣都不肯出來。

我能理解，多年之後的他真的只是想與她聊聊天。

可惜。

因為那兩個共同的朋友，我與豹子有時也會在家鄉的同學聚會上碰見。

聽過他爽朗通透的笑聲，看過他一望到底的歡樂。

豹子其實運氣挺好。他後來遇到了很不錯的伴侶。

兩夫妻生下了一個又乖又帥的兒子，他的工作也挺穩定，小日子過得挺滋潤。

後來雖發生些波折，他到底又添了個小兒子。兩個孩子都善良而聰慧。

可是，對於有的靈魂來說，生活恰如宋岳庭所唱的，「Life is a struggle」。

不斷地聽同學說，他非常愛喝酒。喝的頻率很高，每次喝的量也挺多。

前兩年，突然聽說他患了癌症。口腔癌。

幸而是早期。

經過手術與放化療，他的病情進入了一個平穩期。

聽到消息的中學同學們，以自己的方式表達了關懷。

可是豹子好任性啊。

他改不了喝酒。同時還抽煙。

據說在長沙術後住院的時候，他居然喝酒抽煙。

而如果護理的親人不讓喝，他就變成了暴躁的豹子，大發雷霆、大鬧不止。

幾次反覆之後，他的病情從2017年初開始漸漸告急。

天性豪爽的他，依然是愛熱鬧的。

同學聚會，他總是儘力到場。

幾個月前，我因周末假日回到家鄉，有一大桌各級同學碰到了一起。

我和曉曉等幾個比較熟悉的女同學坐在湘菜館「御香園」的樹下吃水果。

悄沒聲息地，光頭出現在我們面前。

他最好的兄弟、同在廣州的另一個同學恰也回了老家，特意帶他過來參加聚會。

光頭的外貌變化比前幾次還大。

我心裡震驚，疾病會讓一個人面目全非。但不想他難過，只如平常般平靜地微笑著說，啊，光頭你也來了，歡迎哦。

吃飯的時候，他只是喝點水，再喝點白酒，對於菜基本上不沾箸。

因為他已經基本上吃不下東西了。也說不出清晰完整的話語。

在席間，我對不好好吃飯的涵涵小朋友多批評了幾句。

光頭突然示意，他有話想對我說。深深懂得他的好兄弟給他拿了幾張餐巾紙，他用鋼筆在上面寫下了一行字，大意是：母親一定要注意不要太強勢，否則「母強子弱」會影響孩子的一生。

看完我很感動也有點吃驚。光頭的說法是十分正確的。我於是很認真地告訴他說，我會盡量剋制自己，在孩子面前盡量不那麼強勢；另外我平常也是在孩子面前「示弱」，希望孩子有朝一日能成為像他父親侯老師那樣的真正的男子漢。

４

從這件事，我知道，光頭已經變了。他終於從莽撞少年，蛻變成了一個對生活有獨到見識的人。

後來在微信朋友圈，看到他教養兩個孩子的心得。親子關係不錯，孩子們都很棒，都挺會關心人，善良知禮又活潑可愛。

想外婆了，每當想起她總是淚自流。想您，您的蘭花粗布被及溫暖，每晚永聽不厭的那個小故事，還有您的米湯炒蛋，您的瓦罐豬油煨飯，還有煨豬肝及雞肫，我的口味如今全是您的功勞。我讀初中了，媽媽請外婆監督我學習。晚上，父母回了，外婆很開心地告訴他倆，暉徠幾今天冒出去，看了一天書，只封面有圖片，裡面全是字，結果是：雲海玉弓緣……犧牲了……

此前一天的12月17日，他寫道：

我的生日不孤獨，準備了二十多個人的飯菜吃了四十多個人。深圳的、郴州的，大廚師成了我的御用廚師，廣州的聽說後也是翻身上馬快馬加鞭，家裡的兄弟們就不用說了，謝謝您們。

往前翻到2017年9月27日，他寫道：

一呼一吸謂生命，一朝一暮成春秋，一春一秋成枯榮，枯榮自古有造化，且棄浮華弄眾生，佰巷常見鴉吐哺。半夜，病痛難忍，老母熟睡，久喚未醒。急，說了兩字，餛飩，老母立馬回應，煮多少個。笑畢淚下。

人這一生，說長也短。

在從始往終、從生往死的列車上，有一束陽光在1月14日13點40分，提前下了車。

他在本質上是一個急公好義的俠客。

他也是個孝順的兒子，溫柔的父親，俠義的朋友，頑皮的同學。

他心底是個非常善良的人。只是在家人面前，曾經也十分任性。

他的天分挺高，靜下心來，可以做成任何一樁事業。

他笑起來，就像他的名字，是一束閃亮的光。

他將他的笑容，留在了認識他的人的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