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亮與包青天:兩個被小文人神化得最厲害的人物
原標題:諸葛亮與包青天:兩個被小文人神化得最厲害的人物
這幾年,由於想了解宋元以降、民間文藝作品中的「包公」形象流變,我對宋話本、元雜劇、明傳奇及清代戲曲、評書、小說等民間文藝略有留意,因而發現,在宋元之後的民間文藝中,有兩個歷史人物被神化得最為厲害,一個是宋代的包拯,另一個就是三國時期的諸葛亮了。概括地說,包拯被神化為「正義之神」,諸葛亮被神化為「智慧之神」。
我要說的「神化」,並非指文學性的形象拔高,也不是宗教性的神聖化,而是充滿民間底層文人想像的神仙化,將活人想像成神仙。歷史上的包拯,是一名正直、清廉、敢言的士大夫,當過短暫的權知開封府,但在元明清時期的戲曲小說中,包公被塑造成為神異的法官,不但有一口「龍頭鍘」可斬皇親國戚,而且能「日斷陽夜斷陰」,發生在鬼神世界的不法情事也難逃包公的審判。
諸葛亮也是如此。歷史上的諸葛亮,是一位傑出的政治家、軍事家,他早年於「隆中對」提出的「三分天下」戰略,幾乎就是後來歷史的預演;晚年主政蜀漢,也是治國有方,《三國志》評曰:
「諸葛亮之為相國也,撫百姓,示儀軌,約官職,從權制,開誠心,布公道;盡忠益時者雖讎必賞,犯法怠慢者雖親必罰,服罪輸情者雖重必釋,游辭巧飾者雖輕必戮;善無微而不賞,惡無纖而不貶;庶事精練,物理其本,循名責實,虛偽不齒;終於邦域之內,咸畏而愛之,刑政雖峻而無怨者,以其用心平而勸戒明也。可謂識治之良才,管、蕭之亞匹矣。然連年動眾,未能成功,蓋應變將略,非其所長歟!」
應該說,這是史家的持平、公允之論。
到了文人的描述中,便出現了一些浪漫化的抒情,如蘇軾評諸葛亮:「密如神鬼,疾如風雷。進不可當,退不可追。晝不可攻,夜不可襲。多不可敵,少不可欺。前後應會,左右指揮。移五行之性,變四時之令。人也?神也?仙也?吾不知之,真卧龍也!」
按文人筆記的記述,諸葛亮在音樂、繪畫、書法、文學、科技發明等領域,也都有過人的造詣,宋代《宣和書譜》載,諸葛亮「善畫,亦喜作草字,雖不以書稱,世得其遺迹,必珍玩之」;相傳孔明先生還留下一卷《琴經》,「撰述制琴之始及七弦之音」。如果屬實,則若稱諸葛亮為不世出的天才,也毫不過分。
但是,史家記載的傑出政治家、軍事家形象,文人記述的天才形象,要是跟民間文藝塑造的諸葛亮形象相比,也得黯然失色,自嘆不如。文學家的抒情,頂多只敢說諸葛亮「如神鬼」;而民間話本、雜劇、戲曲、小說乾脆將諸葛亮編造成神仙。在大約成書於宋元之際的講史話本《三國志平話》中,諸葛亮就是神:「諸葛本是一神仙,自小學業,時至中年,無書不覽,達天地之機,神鬼難度之志;呼風喚雨,撒豆成兵,揮劍成河。」
他能呼風喚雨,「披著黃衣,披頭跣足,左手提劍,叩牙作法」,向天借東風;他能施法降溫,征蠻界時,「至瀘水江,其江泛溪熱,不能進,武侯撫琴,其江水自冷」;又識奇門遁甲,「搬八堆石頭,每一堆石上有八八六十四面旗」,便擋住了東吳呂蒙、陸遜的大軍。你聽呂蒙是這麼說的:「眾官不見每一堆石上有六十四面旗,按周公八卦,看諸葛會周天法,八百萬垓星官,皆在八堆石上。」足讓你疑惑讀的到底是三國故事,還是《封神演義》。
元雜劇《諸葛亮博望燒屯》裡面的諸葛亮,也是一名神仙:「我可便覷寰中草寇如無物,憑著我運乾坤手段,安社稷機謀。我可便使一條妙計,更和那三卷的這天書,顯神機鎮住東吳,論人和可住西蜀。」
如此「人設」,顯然是無法自洽的:諸葛亮既然這麼厲害,為什麼就不能破東吳、滅曹魏呢?但編撰戲曲的民間文人不會管那麼多。
從《三國志》到《三國志平話》,從史家筆下的諸葛亮到民間文藝塑造的諸葛神仙,堆滿了底層文人的庸俗化想像。從包拯到「包青天」也是如此。對這種庸俗化想像,我一直是比較厭惡的。當然你也可以說它表達了人們的樸素祈願,比如「包青天」代表著民眾對於司法正義的嚮往啊。但我認為,俗文化的這種造神偏好,既是得自民間非理性「小傳統」的滋養,又反過來滋養了民間的非理性「小傳統」,這一「小傳統」一旦得以進入廟堂,往往就會遺害無窮。
我是在危言聳聽嗎?不是。你去看朱元璋的《大誥》,裡面那個正義凜然又全然不講司法程序的皇帝,不正是有幾分像元雜劇里的「包青天」嗎?朱元璋出身寒微,從小接受的教育便是元時的民間戲曲文化,難說他不會受到「包青天」這位安徽老鄉的影響。而清末的「義和拳」大師兄們,不也是以為自己跟小說戲曲里的諸葛亮一樣能夠「呼風喚雨,撒豆成兵,揮劍成河」?
(本文為UC名家專欄約稿,首發於UC名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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