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醫學院實習生的愛恨情仇
近日因牙齒原因走進了某三甲醫院牙內科,又又又被實習生批評了。
「嘴巴再長大,再大,還是不夠大……」(天生麗質櫻桃小口已經到極限了)
「你動什麼?不舒服先舉手!」(口水滿了,壓迫喉嚨動的,真的不受我主觀控制呀)
一時間,三十多歲的我彷彿變身孩童,任由大人批評,卻無力反駁。醫患和諧靠大家,忍一時海闊天空。思緒不禁飄離現實,回到十幾年前的齊魯醫院心內超聲室。
那一年,我十八歲,高考體檢時醫生說聽到了心內有雜音,建議去醫院挂號複查。假日去到齊魯醫院,掛心內科專家號,開了心臟彩色超聲檢查單,去超聲室外候診。
熟悉齊魯醫院的濟南人大概都知道,那是山東大學醫學院的附屬醫院,裡面的醫生,大家不像去到別家醫院那樣稱呼其張主任李主任,而是張教授李教授。因為他們不僅是醫院裡的醫生,也是大學裡的教師。
漫長的候診,終於到我了。進到超聲室,裡面除了一個坐著的中年教授,還有十幾個站著的看上去比當時的我大不了幾歲的年輕人。我還記得那位教授的名字,黎莉,齊魯醫院心內科主任醫師。
寬衣,躺下,開始檢查。說實話,當著那麼多男男女女的面寬衣,不彆扭是假的,雖然是醫患關係,但人實在有些多。
「同學們過來看,這位患者的主動脈瓣是有缺失的,巴拉巴拉……」教授像是等到了期待已久的稀有標本,已經開始講課了。
那時的我,對此其實還並不反感,甚至有獻身醫療事業的光榮感。另一方面,我是個好奇心害死貓的人,如果我不知道與我有關的所以然,我會抓狂,正好有教授的課可以詳解疑惑,何樂不為。當然,最重要的是,我沒有辦法反抗和拒絕,我是來檢查身體的,如果拒絕,就好像也拒絕了檢查。
那時我並不知道正常做一次心臟彩超要多久,總之我躺在檢查床上的時間,是遠遠長過在外面等一個人進來到出去的時間。我的檢查結束後,主任叫了下一位患者進來,而我則被十幾個學生簇擁著領去另一張閑置的檢查床上。有的開始排隊給我聽診,而有的則開始問診。
「平時有感覺什麼不舒服嗎?」一個女學生問。
「沒有什麼不舒服……」
「不要說話,在聽診呢!」另一個女學生呵斥我。
此時,我的心臟就如他們實驗室里的小白鼠,而我除心臟之外的,都是對他們研究和學習的干擾。
學生所做的一切,並沒有問詢過我是否願意配合,並且,檢查費用沒有減免,也沒有可以跳開排隊等候的綠色通道之類的便利給我。我所付出的一切,身體和時間,都是公益性的。然而沒有謝謝,甚至缺乏尊重。
而此時,在門外等候的母親開始敲門探頭進來尋找我,她看我這麼久沒有出去,以為我得了大病,在外面焦慮的不行。
檢查結果沒有什麼大礙,但需要定期隨訪,于是之後幾年裡,大學期間是每到暑假,工作後是每到國慶長假,都要挂號來做心臟彩超。醫學院的學生換了一茬又一茬,幾個教授也都認識了,但是見到我後的態度都是一樣的,先是上大課,然後是學生自行開小灶。慢慢的,也就習慣了,有時遇到客氣點的學生,甚至會受寵若驚。只是我還是我,課程的內容都是一樣的,聽過幾年我就暗暗的想,如果由我來講,也許不見得比教授講的差吧。門外等候的家母,也早已習慣比其他家屬等候更久的時間。
有段時間,各種自願捐獻器官遺體的正能量新聞特別多,就想,我怎麼捐呢?器官可以捐,組織可以捐,遺體就算了,活著的時候已經貢獻了很多了。
這種境遇,一直到工作所在城區里建起了一家大型綜合三甲一醫院為止。我再也不用回老家查體了,雖然母親還是希望我回去查,但我拒絕。這邊的醫院裡,醫生也會帶實習醫師,但一般只帶一個。
另一次遭遇,也與牙有關,拔水平阻生智齒。
大四一開學的時候,先是一側牙齒疼痛,疼的吃不下睡不著,找輔導員走了正規請假程序,回老家去看牙。
因為我回家回的突然,沒做什麼準備,就去到了濟南口腔醫院,接診的年輕醫生看過我的牙後,要我去拍片。看過片,醫生告訴我,兩側都是水平阻生智齒,需要拔掉,先拔已疼痛的這一側。醫生拿出綠色中間帶一圓洞的手術布鋪在我的臉上,旁邊有位護士幫忙。先告訴我要打麻藥了,會有一些疼,之後確定我的牙沒有直覺後,開始拔牙。我聽到了高速手機鑽牙的是聲音。之後醫生說一會兒會有一些震,並讓我一手抵住下巴,另一手抵住前手的臂肘,姿勢大概是護士給我擺的,畢竟我看不到,臉被蒙住了。然後真的很震,鏗鏘有力的震,我當時並不知道是鎚子和鑿子在敲牙,反正也沒有痛覺。之後牙被拔出,醫生說會在牙齦上封一針,兩周後就近找牙醫診所拆線就好。最後,醫生用力按壓了我的下顎(口內舌下部位,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名字),讓護士拿冰袋給我,開了三天的消炎掛水,要我就近打上,並囑咐之後的注意事項。
三天後回到學校,已經可以正常說話了,一周左右飲食也可以正常了。所以當時,並不覺得拔水平阻生智齒是件多痛苦的事情。
但是那只是一側,另一側,是在準備充分後擇時擇地拔的,於是因為熟人、報銷等原因,我又被家人帶到了齊魯醫院。
一位中年教授,五六個學生,多麼熟悉的人設。聽說是來拔阻生智齒的,學生迫不及待的找出了鎚子,那一刻,我才知道之前拔牙的震動是怎麼回事。雖然那個東西我查過後知道叫牙錘,但從體積和外形上看,與平時家用工廠用的鎚子並無兩樣。
一邊拔牙,一邊講課,牙拔完之後,學生排隊在我的牙齦上縫針,縫一針,換一個人。上次拔牙縫了一針,這次縫了三針。即便這樣,還是有同學沒有輪到,一定很失望吧。
結束後,並沒有上次的按壓動作,這是兩次拔牙最大的不同。我不知道那個動作的意義是什麼,但是後一次拔牙後,一周內都是疼的,兩周內只能進流食。不是不想吃,是嘴巴張不開。人也狠狠的瘦了一下。這才不得不服,拔水平阻生智齒不是鬧著玩兒的。
道理我懂,我們的社會需要醫生,而每一個醫生都是從學生培養起來的,對學生,要包容他的不成熟之處。我也曾經是企業里的實習生,也曾經做過極不成熟的事情,比如跟領導叫板之類(慚愧),只是我面對的是產品,相信企業也不敢讓那時的我去面對客戶。然而醫生不同,他們的產品是客戶身上無法取下的一部分。但是,有些(只是有些)實習生眼裡,人是看不到的部分。牙科實習生眼裡,患者是一副牙,眼科實習生眼裡,患者是一雙眼,而患者作為人的部分,作為人的感覺和情緒,被忽略了。
前段時間有幸聽到精衛醫生的課,講到他給住院病人開藥,病人抱怨葯的副作用太大很難受,於是這名醫生在休假的時候小劑量服用了這種葯,切身感受到藥物副作用帶來的痛苦後,他在給病人開藥、換藥、確定劑量時,會考慮更多病人的感受和接受程度。
無獨有偶,我的一位中醫朋友,在我感冒時給我開了一副湯藥,在我痊癒後要去了殘湯品嘗,只因我跟她抱怨這葯「太辣,辣的懷疑人生」。
當然,這並不代表嘗葯是被提倡的,嘗葯是有風險的,需謹慎。但知道葯的味道和副作用的渠道還有很多。醫者,不可能也不必要得過他醫治的每一種病,但至少,他應當知道得這種病的感受,以及不同治療方法的感受和副作用。這些「知道」和「感同身受」,如果在接觸病人之初就體現出來,在還是實習生的時候就體現出來,或許對患者是很大的安慰,也能減少許多醫患矛盾。
患牙被磨到深處,實習生停下手裡的高速手機,交由林醫生繼續。林醫生熟練的找到讓我不太疼的角度繼續打磨牙齒。磨完牙齒,醫生回身準備補牙材料,而我因張口太久,臉已脫臼般酸痛,不禁嘆了一口氣。
「很累吧。」林醫生隨口問道。
頓時,如春風拂面般,我的思緒又回到了現實。
「看到」其實很簡單,不過是一句共情之語——用我的嘴巴,說出你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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