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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廚|朱樂群|小說選刊

大廚(小說)

朱樂群

祥瑞酒家和福榮飯店是生意場上的老冤家,但並不妨礙兩家的大廚成為好朋友。祥瑞酒家的大廚胡喜德先生認識福榮飯店的大廚張志高先生竟是因為一張戲票。那是他學廚不久,一天,他上邵陽祁劇院看祁劇《失空斬》,讓他想不到的是,戲票已被搶購一空。正當他一籌莫展準備走人時,看見一中等個子的漢子來了。此人一張國字臉,眉毛很濃,鼻子有點平,嘴巴闊,身體稍胖。上穿一件青色粗布大褂,下穿一條士藍布褲子,袖口緊扎,上面有些油漬,看上去很像一個屠夫。不過,這不要緊,要緊的是他手裡拿著兩張戲票;可以解決缺票的難題。他連忙迎上前去,希望能淘到一張余票。來人是福榮飯店的大廚張志高先生,他望了胡喜德一眼,突然說,這不是在祥瑞酒家學廚的大哥嗎?我也在福榮飯店學廚,我認識你,這張票就送給你了,咱們一起進去看戲。

胡喜德個子較高,身材偏瘦,面貌較清秀,身穿一件淺灰色長袍。如果說張志高像屠夫,那麼,他則更像一教書先生。這樣,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兩個人相伴走進戲院,頗具特色,倒也吸引了不少人的眼球。

朋友就這麼交上了。打那以後,兩人一有空就相約,或上資江岸邊,看漁火點點,覽白帆片片;或上雙清公園,游迴廊曲徑,賞春花秋月。這種愉快的生活伴隨著他們整個學廚生涯,即使後來他們出了師並各自成家立業,也沒有妨礙他們的友誼向縱深發展。

但是,目下,他們不得不暫時分開了,因為,日本鬼子佔領了邵陽城(解放前叫寶慶府)。中尉龜次郎慕張志高的大名,一次次請他去做廚師。張志高先生不願做漢奸(他認為給日本鬼子幹事就是漢奸)。為了躲避龜次郎的糾纏,他決定回鄉下避一避。

張志高的老家在邵陽郊區,具體地點是板橋鄉皇爺廟村。

板橋鄉屬丘陵地帶,皇爺廟村就座落在皇爺廟嶺上。

胡喜德是隆回縣鳥樹下鄉人。鳥樹下鄉是山區,出門見山,抬頭望不見巴掌大的天,那種鳥不拉屎的地方,他從心裡感到厭惡,所以他不願回去,仍繼續留在祥瑞酒家做大廚。

張志高走的那天胡喜德去送他,說希望他早點回來;他認為日本鬼子長不了,很快就會滾蛋的。張志高也這樣認為,答應他日本鬼子一滾蛋,自己就回邵陽。

但是,日本鬼子沒滾蛋,反倒找他的麻煩來了。那天,中尉龜次郎也許在城裡天天橫行霸道太無聊,早沒了新鮮感,想到鄉下尋點野趣。於是,他帶著七個鬼子,抗著槍,朝板橋鄉皇爺廟村走來了。鄉下人幾百年來沒見過這陣勢,個個象驚弓之鳥,嚇得連忙往山上跑。張志高雖然見過日本人,但見他們拿著槍,估計他們決不是來尋親訪友,也帶著家人往山上跑。他的兒子腿上功夫了得,跑在逃難隊伍的前頭,這時,只聽一聲槍響,兒子倒下了。

開槍的是中尉龜次郎。他看見村民們一個個往山上逃竄,覺得很有趣,決定玩點新鮮的。他對走在身邊的副隊長板桓太郎說,你看山上走在最前面的那個人是死的還是活的。板桓太郎說,明明是活的,死人怎麼會走?龜次郎說,你再仔細看看。沒容板桓太郎反應過來,只見龜次郎一抬手,砰的一聲響,走在最前面的那個人應聲而倒。

「隊長的槍法真好!」板桓太郎由衷地發出感嘆。

兒子就這麼不明不白地被日本鬼子打死了。老婆因愛子的死幾次哭得昏死過去,一家人都陷在悲痛中。張志高強忍悲痛,草草將兒子掩埋了,安頓好家人,就匆匆走上回城的路途;他要找到殺害兒子的兇手,親手把他幹掉,為兒子報仇。

他的大兒子二兒子都死在抗日前線,現在唯一的小兒子也死在侵略者的屠刀下,這個仇不報,他覺得,他這一生,活得再長也是白活。

要報仇先得找到仇人。他和日本人不熟,唯一打過交道的只有龜次郎。他決定去找龜次郎,想通過他認識更多的日本人,以便實現自己的計劃。

龜次郎所在的小隊駐紮在邵陽城東黃家山的一所小學裡。張志高對城裡的每一條大街小巷都熟悉,所以很容易就找到了龜次郎。

對於張志高的突然來訪,龜次郎中尉先是吃了一驚,接著,彷彿恍然大悟似的裝做很親熱的樣子說,張先生,你好,你的到來,我的很高興。

張志高說明自己的來意:中尉先生一次次相邀,盛情難卻,我願意真心實意為皇軍效勞,做一個大大的良民。

就這樣,張志高成為了日本駐軍的廚師。他的好手藝讓日本鬼子飽賞口福,而且,他很容易就學會了日本料理,讓日本鬼子在異國他鄉吃到了家鄉飯菜。這使他在日本人中的聲譽大增。鬼子們一提到張志高,就會豎起大拇指說,張先生,朋友大大的。

能認識的人都認識了,該結交的人也結交了,張志高開始打聽仇人的下落。然而,讓他感到意外的是,事情進行得令人驚奇的順利,仇人就在身邊。他朝天長舒了一口氣,說,真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啊,龜次郎,想不到兇手就是你!

於是,在經過一番準備之後,他聲稱自己過生日,將龜次郎請到了家裡。望著滿桌豐盛的酒菜,龜次郎讚不絕口:老張,你的大大的好朋友。

酒過三巡,兩人聊開了天。張志高裝做很隨意的樣子問龜次郎下鄉的事,並問誰開的槍。龜次郎乘著酒興大大咧咧的說,我呀,那口氣,彷彿打了一次大勝仗。

「真的?」張志高問。

「說假的沒有。」龜次郎答。

在得到了龜次郎的證實以後,張志高只是一個勁地勸酒,目的只有一個:報仇,而且就在今晚。

龜次郎終於爛醉如泥。張志高用繩子將龜次郎捆起來,從廚房拿來一把菜刀,對龜次郎大喝道:「狗日的龜次郎,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周年生日。睜開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誰?我就是被你殺害的孩子的父親!」

龜次郎的酒意被明晃晃的菜刀嚇醒了,他語無倫次地求饒著:朋友,這樣的不好,你要什麼我都給,金票我大大的有。

「去你娘的金票。」張志高大聲說。他揮手一刀,將龜次郎的頭砍下了。對於一位大廚,刀功不容置疑。

張志高提著龜次郎的頭回了鄉下。他將頭擺在兒子的墳頭,說,兒子,爹給你報仇了,這是殺害你的兇手龜次郎的頭。

尾隨而來的日本鬼子將他團團圍住。副隊長板桓太郎大喝一聲:張志高,你好大膽!竟敢殺太君!

「慌什麼,我正在祭奠。」張志高對他大吼一聲。說完,自顧自不慌不忙地點香倒酒放鞭炮,旁若無人地進行祭奠禮。板桓太郎被張志高的霸氣鎮住了,他不明白,這個土裡土氣的農民,怎會有這種霸氣?

板桓太郎押著張志高往皇爺廟村走,他要把張志高的家人一網打盡。

村裡的人早已跑光,所有值錢的東西都已經堅壁清野。板桓太郎沒撈到好處,老羞成怒,一把火將村子燒了。

板桓太郎由副隊長升為了隊長。為了報答龜次郎的大恩,感謝他用生命為自己鋪設了陞官晉級的金光大道,他將張志高殺害在東門。新官上任三把火,他的第一把火就是將張志高的頭懸掛在城樓上,以此突顯自己的威風。

日軍的暴行激起了邵陽市民的憤怒,人們紛紛用腳表示自己的抗議。城區頓時顯得冷清起來。

胡喜德不但憤怒,而且悲痛。他萬萬沒有想到,東門一別,竟是與好友張志高今生今世的永訣!他決定留下來,為好友張志高報仇。

板桓太郎升任隊長以後,面臨的第一個難題就是找廚師。吸取龜次郎用生命換來的寶貴經驗,打死他也不敢再找邵陽大廚。無奈戰爭年代廚師是稀缺物質,而日本人引以自豪的教育制度是為國家民族培養了數以百萬計的殺人狂徒,廚師這職業是被人最瞧不起的。所以,軍隊中煮飯的夥計就只好隨便找個人替代,或者大家輪流做。為了繼承日本國『自己的孩子靠得住』的光榮傳統,板桓太郎決定讓小隊中年紀最大的羽柴之擔任廚師。

為了報仇,胡喜德天天往黃家山跑,尋找下手的機會。然而,板桓太郎彷彿知道有人要暗害他似的,龜縮在兵營從不露面。這讓胡喜德無計可施。不過,他的辛苦並非一無所獲,天道酬勤,他終於發現,兵營里還是有人往外面跑的,而且天天往三眼井市場跑。經過打聽,他知道了是代理廚師羽柴之。

但是,胡喜德的獵物是板桓太郎,不是羽柴之,他對他不感興趣。他腦子裡整天想的就是板桓太郎,板桓太郎。人最怕腦子一根筋,目前胡喜德就處於這狀態,大有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勁頭。

胡夫人見胡喜德整天愁眉苦臉有點心疼,關切地問他怎麼回事,這種事胡喜德怎好說?胡夫人是有耐心的,她開導他說,有什麼事想開點,不要悶在心裡,退一步海闊天空。

一句『想開點』讓他豁然開朗。是啊,我怎麼光想板桓太郎,就不想想其他人?目前羽柴之就大有用處。一個大膽的計劃在他腦中形成。他把計劃仔細想了一遍,覺得打擊面似乎寬了點,有打擊一大片之嫌。但仔細一想,他又釋然了:這些人,從侵入中國以來,殺人放火的事誰也沒少干過,把他們統統送回老家不冤枉,

說干就干,他把所有的積蓄拿出來,開了一家鹽鋪,做起了食鹽生意。不過,他這個老闆和別人不同,心思不在生意上。他照常天天往黃家山跑。現在,他的目標不是板桓太郎,而是羽柴之。這天,他叫了一桌酒菜,等著羽柴之從門前路過。當羽柴之出現在店前的時候,他朝他招招手。羽柴之感覺奇怪,懷著好奇心上前詢問原因(好奇心往往是上當的嚮導),胡喜德告訴他,一個人喝悶酒沒意思,想找個人陪陪。望著一桌豐盛的酒菜,羽柴之饞得兩腿挪不開步。胡喜德熱情地邀他同飲,羽柴之也就不客氣,本著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的白相公精神,心安理得地坐下大吃大嚼。酒醉飯飽之後,羽柴之抹抹嘴,說聲謝謝,屁股一撅走了。

真是出門撞大運,好事都讓他趕上了,羽柴之自我感覺特爽。讓他驚喜不已的是,這以後,胡喜德見到他就邀他同飲,把他當莫逆之交似的,讓他在受寵若驚之餘多少有些不安。羽柴之是個比較實在的人,總白吃人家的,感覺不好意思,便向胡喜德表示希望能幫點忙。可是胡喜德卻總是笑而不答,啥也不讓他干。

這事要放在板桓太郎或龜次郎的身上,估計是求之不得,偏偏羽柴之臉皮厚度不夠,堅持表示一定要幫點忙,否則再也不吃了(其實並不打算真正執行)。

於是胡喜德終於勉強地答應了,他十分為難地表示,自己是做食鹽生意的,你願意幫忙,以後,買食鹽就上我的鹽鋪買。

羽柴之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區區小事,區區小事,太小了。他拍拍胡喜德的肩膀說,能交上你這樣的朋友是我三生有幸,這點小忙我幫定了。

胡喜德做的是精鹽生意,鹽又細又白,價格還便宜,羽柴之覺得這樁生意做得太划算了,因此,從答應幫忙的那天起,他就只在胡喜德鹽鋪買鹽,彷彿是胡喜德的鐵杆粉絲。

這樣,他們一如既往地來往了三個月,胡喜德覺得時機已經成熟,可以動手了。這天,他找到好友姚喜望,一個開中藥鋪子的老闆,提出要買點砒霜。姚老闆問他買多少,胡喜德說半斤。姚喜望驚訝得合不攏嘴,好半天才清醒過來,說,你要那麼多砒霜幹啥?胡喜德說得很乾脆:給張志高報仇。聽到這話,姚喜望二話不說,將鋪里的存貨全交給胡喜德。臨別,姚喜望捏捏胡喜德的手,說聲保重。

事情的過程簡單得不能再簡單,胡喜德將摻了大量砒霜的鹽賣給了羽柴之。作為胡喜德忠實朋友的羽柴之十分忠實的替胡喜德完成了任務。事情的結果胡喜德不知道,只知道駐城日軍宣布全城戒嚴,追拿兇手。

全城百姓議論紛紛,說黃家山駐軍出事了,不知是誰,讓日本鬼子全趴在桌子上,七竅來血,死了。

關於死因,人們爭論不休。有說是毒死的,有說是雷打死的。說雷打死的人振振有辭,說他親眼看見,當天下大雨,喀喇喇的閃電直劈黃家山,聲音大得嚇人。當天確實下了大雨,而且響了雷,持這種觀點的人說他們的根據是可靠的。

聽著這些議論,喜歡高談闊論的胡喜德這回十分老實的當了旁觀者。他忙得很——忙於搬家。當他和他的家人坐上去隆回的汽車,準備上鳥樹下深山老林避難時,消息傳來:日本國無條件投降了。此事因此不了了之。聽到好消息的胡喜德在高興之餘,不免有些鬱悶:早知如此(日本投降),何必瞎折騰(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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