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豐田公司不賣汽車想幹什麼 —— 徐靜波
1月13日，中國華文出版社安排我在北京書展做一場講演，講什麼好呢？我在網上做了一次調查，徵詢網友們的意見，許多網友希望我講一下日本社會現在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狀態，真的是不是像一些媒體報道的那樣已經走向衰落？
我想這是一個很好也是很現實的主題，也就是說，在中國崛起的背景之下，我們該如何看待日本社會和日本經濟？日本到底是不是可以成為我們可以忽視的國家，還是一個我們必須合作，或者還必須依靠的一個國家？這一判斷，對於中國在制定對日外交政策時尤為重要，對於普通的中國民眾來說，也是一個需要公正了解的事情。
為什麼會出現一個 「日本已經衰落」 的觀點，我想主要的原因是兩個：一是在2017年，東芝等一些公司紛紛拋售家電事業，並落入中國企業之手。二是一些日本著名企業出現了產品質量報告造假的問題。
這兩個原因，確實體現了日本企業目前面臨的困境和問題。但是我們也注意到，這些問題的出現，並沒有太多影響到國際投資家購買日元和日本股票的信心，日元還是漲，日經平均指數還是攀升，日本為什麼會出現這一種欣欣向榮的景象呢？因為國際經濟學家和投資家們的觀察，與我們不一樣，他們認為，一個國家是否衰落，與GDP的增長沒有太大關係，關鍵在於它的創新能力，一個國家一家企業，能不能不斷地吐故納新來改變自己，然後去創造未來，能不能給整個社會輸入新的血液，給整個世界經濟帶來一種蓬勃生機，這才是關鍵。而日本即使出現了企業拋售和品質報告造假等問題，也無損於它的製造業的底氣，也不會給日本整體經濟帶來損害，因為日本企業總是在不斷地創新，而且不是政府主導的企業自主創新。
我比較贊同這些經濟學家和投資家們的觀點，為了說明這一觀點，我今天想聊一件事情，那就是日本最大也是世界最大的汽車製造企業豐田，突然宣布它今後不再是一家賣汽車的企業！那麼，豐田汽車公司接下來它想幹什麼呢？
1月上旬，世界最大的家電展正在美國的拉斯維加斯舉行，但是今年的家電展的話題，不在電視機和智能手機上，而是在汽車上。為什麼會在汽車上？難道汽車已經成了家用電器嗎？答案只有一個：「是的，未來的汽車就是一個家電，而且是一個可以隨叫隨到的家電。」
豐田汽車公司不去參加汽車展，為何要參加家電展？因為豐田汽車公司給世界推出了一款新家電，那就是「全自動的公共流動平台」。
豐田汽車公司社長豐田章一男先生親自登台講演，是許多新聞媒體所沒有想到的。豐田社長在拉斯維加斯講了什麼呢？他說了兩句令世界震驚的話，第一句是：「世界將進入一個個人不需要擁有汽車的時代」，第二句話是：「我們豐田汽車公司將不再是一家賣汽車的公司」。許多在場的人聽了豐田社長的這兩句話以後，感覺到是一種迷惑不解：豐田汽車公司就是一個造汽車賣汽車的公司，你不賣汽車，你想幹什麼呢？
豐田社長給我們拋出來這麼一個全新的概念。他說，在我們許多人的眼裡，汽車是一個交通工具，而且是一個比較私密的交通工具。許多人都在為擁有一輛漂亮的私家車而努力。但是，隨著全自動駕駛技術的普及，汽車不再成為一個個人必須擁有的交通工具，而是一個可以隨時調度，而且不需要駕照的公共產品。
1月8日，豐田汽車公司社長豐田章男在美國拉斯維加斯介紹商用自動駕駛電動汽車的樣車。（共同社）
豐田社長說到這裡時，豐田汽車公司在演講會場推出了一輛嶄新的全自動駕駛的電動汽車，豐田社長說，這輛汽車取名叫 「E-調色板」，就是你可以根據自己的想像和需要，去調製你自己想要的色彩和東西，而開頭的這個英文字母 「E」，則代表了互聯網，也代表了新時代。
豐田汽車公司推出的這一輛 「E-調色板」 汽車，有三個特點，第一是全自動駕駛，第二是不用汽油燃料，而是用電。第三，它搭載了最新的互聯網技術和設備。
這輛看上去像一輛小巴士的汽車，車長可以達到7米，左右全開車門，可以搭乘10幾個人。根據豐田社長的解釋，在上下班高峰期時，這輛汽車可以作為一個公共的交通工具，供人們上下班使用，你想去哪裡，你只要通過手機或者一個口令，汽車就會自動地把你送到目的地，而不再需要你自己開車。上下班高峰期過了之後，這輛汽車可隨時被調度到物流中心，成為一輛自動送貨車。而到了夜裡，上下班高峰結束之後，或者在周末，這輛車又可以搭載著商品，變成一輛街頭的售貨車。
所以，豐田社長推出一個全新的概念：豐田汽車公司以後不是賣汽車，而是要向全社會提供一個嶄新的 「全自動的公共流動平台」
為了打造這一個平台，豐田社長在講演會上報出了一連串的合作夥伴名單，包括美國的亞馬遜、必勝客、美國優步、中國的滴滴出行，豐田汽車公司要跟這些夥伴一起，打造這麼一個全自動的公共流動平台。
我們不得不說，豐田社長拋出的這一概念和推出的 「E-調色板」 汽車，確實是革命性的，可以說是迄今為止我們想都沒有想到過的新概念。他至少給我們提供了兩種啟發：一種是它的技術創新，豐田汽車公司的全自動駕駛技術，完全可以支撐起這一個流動平台，滿足人們不同的需求，以後的汽車不只是交通工具，而是可以變成多功能流動平台。同時，這一種創新的理念，為世界的汽車製造業提供了一個嶄新的發展思路，將改變人們的生活方式，帶動一系列新興產業的誕生。
豐田汽車公司是一家日本企業，而且是一家日本最有代表性的企業。它的創新，不是政府逼它的，而是企業為了生存和發展，自己尋覓和創造的。這一種自主創新的能力，源自於它的技術儲存和研發能力，也源自於一家企業對於人類未來的全新的思考。
那麼，像豐田汽車公司這樣的日本創新型企業有多少家？可以說，日本大中型企業都是這樣的企業，除非它自己不再想發展和生存。
索尼公司當年將電腦和電視機產業拋棄時，許多人擔心索尼完蛋了。但是，過去幾年，我們發現，索尼的電腦和電視機是不見了，但是我們用的電腦和電視機里，卻發現了許多核心零部件是索尼生產的。全世界正在研發生產的全自動駕駛汽車，包括豐田汽車在內，使用的圖像感測器，基本上都是索尼的技術。
前幾年，日本電腦製造業的鼻祖NEC公司，將電腦產業賣給了中國的聯想集團。許多人也擔心，日本的半導體產業完蛋了。但是，過去這幾年，我們發現NEC公司不僅沒有拋棄半導體產業，相反的實現了劃時代的創新。NEC公司最新推出的一項全自動高智能化視聽技術，將會完全取代我們現在手裡所使用的智能手機，會讓蘋果公司甚至是中國的華為公司走下坡路，因為NEC公司的這一個小小的耳塞，可以取代智能手機所有的功能，讓「看」變成「聽」，空出你的手來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所以，我們看日本經濟，不能只看它的哪些產業被拋售了，而是應該看它又創造出了什麼引領世界的新產業。
中國現在還處於經濟結構的調整期，去產能去消耗，培育新的經濟增長點。對於日本來說，這一個經濟結構調整，在20多年前的泡沫經濟崩潰之後已經完成，日本目前進行的是整個產業結構的調整。也就是說，如何把一些沒有競爭力的、低端技術的產業拋棄，去創造一些未來型的新產業。
像電腦、電視機、電冰箱等白色家電，在日本企業的眼裡，已經屬於沒有競爭力的低端技術產品，完全可以扔給勞動成本低廉的國家去做，而日本只要研發製造這些白色家電的核心零部件就行。也就是說，從外殼包裝上來看，印著 「Made in Japan」 的商品會越來越少，但是打開這些產品，會發現印著 「Made in Japan」 的零部件會越來越多。一台蘋果手機，37%的零部件是日本製造的，而且都是核心零部件。美國最新型的波音787客機，35%的核心技術是日本企業提供的。譬如客機的機體，它不再使用傳統的鋁合金，而是採用了日本東麗公司開發的碳纖維複合材料，又輕又牢固，比鋁合金機體可以節省20%的燃能，而且機體不再冰冷，機艙內自然溫度比鋁合金機體高升了5度。
波音787優美的曲線形主翼，也是日本三菱重工業公司製造的。駕駛艙是由日本川崎重工業公司製造的。客機內的音像播放系統是松下電器公司生產的。機艙門是由日本JAMCO公司生產的。連波音787客機的廁所用的溫水沖洗坐便器，也是日本東陶公司生產的。日本總共有60家企業參與了波音787的製造，所以有人說：「波音787名義上是美國的客機，其實是一架准日本國產客機。」
「讓別的國家去做外殼，讓日本來做內芯」，這就是日本產業結構調整的一種新思路。而這一種新思路，經過未來3到5年的衍生，將會給日本經濟帶來新的活力，日本經濟也會出現新一輪的爆發期。
所以，我們看日本，不能帶著有色眼鏡，必須看到它的實力、它的戰略和它的過程。每一個國家都在尋求發展，不會尋求沉淪。畢竟，日本經濟的發展歷程，比中國早走了幾十年，日本的經驗和教訓，不是中國應該排斥的，而是應該積極學習和研究的。學以致用，才能避免中國少走彎路，同時從日本新產業的研發與發展中，尋找到屬於中國的機會與新思維。
文/ 徐靜波
作者簡介
徐靜波，旅日媒體人。浙江省出身，曾擔任台灣女作家三毛的中國大陸著作代理人。1992年自費來日留學，東海大學大學院修士畢業。1997年，擔任《日本時報》副總編。2000年起，擔任亞洲通訊社社長。次年，創辦日文報紙《中國經濟新聞》。2010年，建中文新聞網站「日本新聞網」。2016年，開播喜馬拉雅FM「靜說日本」節目。1997年開始，連續21年採訪中共黨代會和歷年的「北京兩會」。著有日文版《株式會社中華人民共和國》、《2023年的中國》和中文版《靜觀日本》、《日本人的活法》等書，譯有《一勝九敗》、《一天拋棄成功》、《不死鳥》等。從2012年起，連續4年獲得新浪網和鳳凰網的「十大博客博主」榮譽。主要講演：日本記者俱樂部、日本商工會議所、日本新聞協會、日本經濟團體聯合會、東京都政府、自民黨外交部會、日本經濟研究中心、索尼、豐田汽車公司、三井物產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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