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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長風:啞巴鸚鵡

啞巴鸚鵡

周長風

棲鳳公園大門口,有個賣鸚鵡的,年紀大的人,喊他謝老師,年紀輕的喊他謝大師。謝老師早年在縣劇團唱小生,是名角,據說後來嗓子倒了,就做後勤。退休後,開始鼓搗鸚鵡,沒想到這一鼓搗,竟然弄出了名聲。從縣城到鄉鎮,都知道有個養鸚鵡的謝大師,他養的鸚鵡不僅品種好,而且個個都調教得口齒伶俐,學說人話惟妙惟肖。這些年出了不少暴發戶,有錢人越來越多,除了開豪車住別墅,他們的標配還要在自己的洋房裡掛一隻能說會道,聰明伶俐,逗自己開心取樂的鸚鵡。謝大師的鸚鵡各有所長,有的擅長背誦唐詩宋詞,有的擅長模仿歌星笑星。凡是被人看上的,都要價不菲。少則數千元,多則數萬元。前些年小瀋陽最火的時候,他的一隻大虎皮鸚鵡,因為模仿小瀋陽說話的口氣以假亂真,春節前被一個財大氣粗的房地產老闆一口價五萬買走,孝敬自己的老娘去了。有人說,謝大師對鸚鵡也是因材施教,不同品種的鸚鵡,他會按不同的方法馴養,都是吃小灶,像學校的補習班一樣,一對一輔導。每隻鸚鵡連餵食飲水都有嚴格的標準。要不,怎麼說謝大師是鸚鵡大師呢。

有一年,縣的一個主要領導從崗位上退下來了,沒事就愛在公園散步遛彎。這位領導在位時,分管文化藝術,看著謝大師的鸚鵡籠子前面,圍得里三層外三層,搖搖頭,嘆口氣,背著手,慢悠悠地,從遠處繞過去了。這個領導認識謝大師,謝大師也認識這個領導,可不知為什麼,他倆從來沒有打過招呼。總是想方設法地迴避著對方,別人雖然不明就裡,但總覺得這事有點蹊蹺。過了大半年,那位老領導突然不來散步了。有細心的人打聽了才知道,原來是高血壓病犯了,在家養病呢。領導在位久了,突然離開工作崗位,會有失落感。這種失落感,往往又給精神帶來很大的壓力,頭一年是關鍵。如果能調整好心態,順利度過,以後的日子就能安享平靜的退休生活,頤養天年。

過了幾天,一個人來到謝大師的鸚鵡籠子前,瞅了大半天,單指著那隻會說「領導,請指示」的鸚鵡問,這隻多少錢。謝大師說,我這裡的鳥,都是一口價,你要是看上了,一萬二拿去,我再送一份餵養說明書。拿回去有什麼小毛病,隨時來諮詢。那人二話沒說,點了錢交給謝大師,提著鸚鵡就走了。

謝大師的小三輪車上,不多不少,每天馱著五隻鸚鵡籠子,到了公園門口,所有的鸚鵡都敞開喉嚨競相說學逗唱,卻只有一隻頭上帶白點的鸚鵡,始終不發一聲,好幾年了,都沒聽它叫過,大家都喊它啞巴鸚鵡。可謝大師不僅不嫌棄它,反而對它愛護有加。時不時地把它放在胳膊上,膝蓋上,撫摸著它的羽毛,摩挲著它尖喙,就彷彿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似的。

後來,有人無意中說起那位很久沒來遛彎的老領導,說在市民廣場看見他了,滿面紅光地,可精神了。手裡提著一隻鸚鵡,那鸚鵡就會說一句話「領導,請指示,領導請指示」把老領導逗得合不攏嘴。謝大師聽了,臉上露出會心的一笑,說:領導們,都好這口。然後低下頭問膝蓋上的那隻鸚鵡:啞巴,你說對嗎?

正聊著呢,突然起了風,謝大師迷起眼看了看天,只見頭頂烏泱泱的黑雲壓了過來,於是立即收拾好籠子,騎了三輪車去公園西南角的亭子里避雨。剛剛走好亭子下面,銅錢大的雨點,就啪嗒啪嗒落在水中的荷葉上。原本熱鬧喧囂的公園,霎時沒有了人跡。謝大師坐在亭子里的排椅上,從兜里掏出一支煙點著,深深地吸了一口,半天,才從鼻孔里噴出一股淡淡的輕煙,自己也陷入了深深的回憶之中。

那還是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期,謝大師還叫小謝,正逢而立之年,風華正茂,事業有成。剛剛去省城參加完全省文藝調演歸來,一身的光環,自己也躊躇滿志,憋著勁要往人生的新目標衝刺。就在他回到縣城的第二天,劇團領導告訴他,縣文化局領導請他和另一位女主演一起去吃慶功宴。對於這份榮譽,他真的沒有多麼受寵若驚。一是他不擅長應酬,心裡正在琢磨自己的下一部新戲的角色,二是他為了保護嗓子煙酒不沾,這在劇團里是人人皆知的。但頂頭上司面子不能不給,他還是奉命前往了。在座的除了有文化局領導,劇團領導,還有那位局領導在市文化局任辦公室主任的同學。可謂是高朋滿座,濟濟一堂。那天,局長的那位同學有些高了,喝到盡興處,非得要兩位男女主角來一段。擱在平時,謝大師說啥也不同意,他最討厭別人在酒桌上讓他來一段。他覺得唱戲就要在舞台上,聽戲,就要去劇場里,正襟危坐,肅穆端莊。這樣才能聽齣戲的好,品出其中的滋味內涵。但這回不同,滿桌都是領導,雖然煙霧繚繞,環境噪雜,但既然領導發話了,就只好破例。就這樣,他和那位女演員唱了一段《白蛇傳》中的「斷橋遇雨」,幾位領導都連聲叫好。那位市局領導一時喝的興起,竟然非要敬小謝三杯酒,劇團里的人都知道,他平時為了保護嗓子,不要說煙酒不沾,就是三伏天,汗如雨下,他也絕不喝一口涼水降溫。那位領導有點高了,說他如果不喝,自己就一直站著。這下可難壞了劇團和縣文化局那位領導。一個是對方不喝就不坐下,一個是面不改色,靜如磐石。場面一時非常尷尬,那位縣局領導,也放下身段求他破例,請他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應付這一回。但我們的小謝,就是不妥協,硬是沒有給那位領導一點面子。接下來的日子可想而知,小謝在劇團里漸漸受到了冷落,先是新劇的排練啟用了無論舞台經驗還是唱功都不如自己的另一位男演員,然後,就送他去市戲劇學校進修了半年,美其名曰業務深造。回來後,分配他做劇務,這基本就算把他給晾了起來。從此,縣劇團的舞台上,這顆剛剛升起的新星,就悄無聲息地隕落了。要說這謝大師也是個明白人,他欣然接受了命運的安排,不怨不悲,處之泰然。對外聲稱自己吃火鍋吃倒了嗓子,主動退出舞台,讓大家面子上都過得去。劇團領導心中有愧,在福利待遇上也沒讓他吃過虧。還沒到退休年齡就給他辦了內退。那位文化局領導,就是後來升任縣分管文化的老領導,現在正天天拎著那隻會說「領導,請指示」的鸚鵡遛彎呢。

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謝大師把幾隻鸚鵡籠子裝到三輪車上,準備回家。這時候,他聽見那隻啞巴鸚鵡叫喚了——

老謝,回家了!老謝,回家了!

他板起臉,對著它嗔怒道,叫我啥?鳥膽不小!那隻鸚鵡像個調皮的孩子,歪著頭,翻了兩下眼皮,換了個語氣又叫了——

謝大師,回家了!謝大師,回家了!

他對著這隻鳥中的精靈點點頭,笑著說,這還差不多!你啊,跟我一樣,越教你叫,你越不叫;越不教你叫,你越叫得歡!別人說你是只啞巴,其實啊,你是不鳴則已, 一鳴驚人!

騎上三輪車,謝大師不禁敞開喉嚨,咿咿呀呀地唱起了那段令他五味雜陳的「斷橋遇雨」來,此情此景,真像劇中人在西湖邊那種雨後初晴的心情啊!

2017.12.28午夜

作者簡介

周長風,1964年生,籍貫江蘇。1981年開始文學創作,1984年開始在《詩刊》《星星》《詩神》《花城》《詩潮》等發表詩作,有作品在《詩刊》《詩潮》獲獎。1989-1991年在中國作家協會魯迅文學院進修學習。近年來亦有小說發表,出版詩集《隔著歲月的傾訴》《這些年你到哪裡去了》《五十聽雪》等,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詩歌學會會員,現居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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