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也不算美好，如今也不算糟糕
2011年，木心先生過世，一首《從前慢》將人們帶回那個「從前的日色變得慢。車，馬，郵件都慢，一生只夠愛一個人。」的時代。
奔波於工作和生活，行走在鋼鐵森林裡，被快節奏壓的人喘不過氣來的人們，彷彿看到過去緩慢悠長的時光，車馬悠然、行路緩緩，於是產生強烈的心理反差，渴望回到從前。
然而，從前真的慢嗎？答案可能跟大家想像的截然相反。
農耕時代（也可以暫且理解為封建時代），平民也分三六九等，最基本的職業構成可以概括為「士農工商」四大類。
農即農民，在看天吃飯的古時候，農民的生活絕對不會輕鬆，即便是在最好的年份，也不過是家裡的幾畝薄田一年忙碌到頭還能剩點餘糧，這樣的話，在歲末時便算得上是豐足了，但絕對跟安閑無關。
古時工人被稱為「百工」，在官府手工業作坊中從事於金、石、竹、漆、土、木和紡織等行業。百工之家大多子承父業，無論技藝多麼精湛，也只不過是代代為官府打長工，所以，幾乎沒有什麼職業自由可言。
再說商人，在絕大部分封建年代裡，商人都背負著頗受歧視的「末等身份」行走江湖討口飯吃，白居易在《琵琶行》里，便是用一句「嫁作商人婦」為琵琶女的凄苦身份做背書。
所以，你要是能夠穿越回到過去，千萬不要對以上這些朋友們說「好羨慕你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慢生活」，否則迎接你的就不是一句MMP這麼簡單了。
雖然社會角色涇渭分明，但並不意味著被限定死，對於普通人來說，科舉考試便是打破身份鴻溝的最好機會。
《儒林外史》里有一段描述說：「周學道坐在堂上，見那些童生紛紛進來，也有小的，也有老的，儀錶端正的，獐頭鼠目的，衣冠齊楚的，襤褸破爛的。」因為科舉是改變命運唯一的機會，所以，用一輩子來讀書、用一輩子來考試的大有人在，這些人因以讀書為業，不事勞作，所以除了極少一部分家中富足能夠支持，其餘大多潦倒窘迫，心理壓力之大可想而之，那裡還有那麼多閑情逸趣可言。
但是，科考談何容易！縣試、府試、院試、鄉試、會試、殿試，層層篩選，殊不見《范進中舉》中說，范進從20歲考到54歲還是一枚童生，直到得到周學道的賞識才取得秀才，總算是有了個人讀書人的名分；後來又中了舉人，一度高興到瘋瘋癲癲，大家知道為何嗎？
在古代，考中舉人，便意味著能做官了，這是光宗耀祖的大事，也是千百萬人夢寐以求的。
得了一官半職，在社會上雖然已經高人一等，但遠遠沒到高枕無憂的地步。
古代沒有時鐘，人們以雞鳴或打更為信號，以卯時（5-7點）為準，夏季，京官們五點多就不得不爬起來早朝。「雞既鳴矣，朝既盈矣」，「三品乘轎，四品騎馬」，宮門上懸掛著花名冊，對應官員名稱和特徵，簽到之後等門衛查驗方可進門上朝。
每個朝代自有一套管理考勤的辦法，輕則杖笞，重則量刑。
《唐律疏議·職制》中規定：「諸官應值不值，應宿不宿，各笞二十，通晝夜者，笞三十」；「諸官人無故不上(班)及當番不到，若因暇而違者，一日笞二十，三日加一等；過杖一百，十日加一等，罪止徒一年半，邊要之官，加一等。」
《大明律·吏律·職制》中規定：「凡大小官員，無故在內不朝參，在外不公座署事，及官吏給假限滿，無故不還職役者，一日笞一十，每三日加一等，各罪止杖八十，並附過還職。」
無論唐律、明律還是其他朝代，都對朝廷命官規定了嚴格的考勤標準，從今天看來，可以說是極為嚴厲了，當然大家也可以吐苦水，白居易說「退衙歸逼夜，拜表出侵晨。幾時辭府印，卻作自由身。」歐陽修說：「十里長街五鼓催，泥深雨急馬行遲。卧聽竹屋蕭蕭響，卻憶滁州睡足時。」都有點不想幹了的意思。
工作辛苦，如果賺的多一點，也是可以的，但是，不好意思，這些當官的俸祿也並不高。
唐代，杜甫49歲時才在親朋好友的幫助下，在成都浣花溪邊蓋了一座茅屋。8月秋風大作，茅草被捲起，屋裡又漏雨，連覺也睡不好了，何等凄慘。
再說回白居易，當時的月錢16000，買不起首都長安的房子，只能在東郊租幾間客店湊合。他在《卜居》中感嘆：「遊宦京都二十春，貧中無處可安貧。長羨蝸牛猶有舍，不如碩鼠解藏身。」最後一咬牙一跺腳，終於在渭南買下一處宅子，相當於北京上班，廊坊買房。也難怪要叫苦連天。
宋代號稱歷朝官員俸祿最為優厚的，但即便官至丞相，蝸居也是常有的事情。
兩宋時，首都人口密度特別大，汴京約1.2—1.3萬人/km2，臨安約為2.1萬—3.5萬人/km2（今天的廣州和北京市區人口密度約為1.3—1.4萬）。房價被眼尖的炒房客越推越高。「重成之中，雙闕之下，尺地寸土，與金同價，非熏戚世家，居無隙地」，可見寸土寸金的說法並不我們現在人發明的。
宋真宗時樞密副史楊礪「僦舍委巷中。」去世後，宋真宗冒雨前往祭拜，發現巷子狹窄，連馬車都過不去；歐陽修官至「知諫院兼判登聞鼓院」（上議院議長兼國家最高法院長），他租的房子也好不到哪裡去，「鄰注涌溝竇，街流溢庭除，出門愁浩渺，閉戶恐為瀦。」趕上連陰雨，水全往家灌，出門也發愁，宅著也煩惱。
身居要職的官員們尚且如此，平民們的處境更加艱難了。
宋陶轂在其文中曾記載「四鄰局塞，半空架版，疊垛箱籠，分寢兒女」。意思是說因為房子太小，需要要加個夾層，用現在人的話說就是隔個「小複式」，不僅如此，還要在卧室里把箱子柜子什麼的拼起來，這樣才夠地方給孩子們睡覺。
看到這裡， 你還會嚮往「從前慢」嗎？
不會，說明你看清了現實。
會，說明你在看清了現實之後，心裡依然保有對美好的嚮往。羅曼.羅蘭說：「世界上只有一種真正的英雄主義，那就是在認清生活的真相之後依然熱愛生活。」
從古到今，從來沒有哪個時代能夠為每個人創造出所謂的理想生活，也從來沒有哪個時代能夠阻止人們對理想生活的嚮往，即使在最糟糕的時代，哪怕每個人都陷身泥潭，卻依然有人仰望星空。
雖然，當今世界的複雜程度遠遠超出從前，特別是大行其道的「金錢主義」常常讓我們產生「以錢為本」思維錯覺，但當我們認真回看生活、回看家庭，我們仍能夠找到自己與社會平和相處的方式，從而得以行走在正確人生的軌道上，去經歷我們生命里需要去經歷的那些事情。
毛姆說：「地上都是六便士，他卻抬頭看見了月光。」相信每時每刻，生命中的月光都陪伴著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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