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忘茶（1）：鳥眼
小時候，我問外婆，「為什麼導盲犬可以帶著盲人出門呀」。外婆摸了摸我的頭說，「因為人們相信狗，而狗也願意幫助人，當羈絆達到某種程度，盲人就能看到導盲犬所看到的一切。」
我的工作可以讓我到處跑，游見各省，見識各種各樣的奇人異事。紫娟是我在昆明出差認識的朋友，說起第一次見面我還記憶猶新。我走進她的茶館並不是因為茶香，而是因為另外一種奇特的香味。
這個香味我小時候曾經聞到過，但自我成年之後，我便忘記了這個味道，直至那天我路過紫雲棠（茶館名）。
「請進，您平時喝什麼茶？我給您推薦幾款。」
「哈哈，我平時不喝茶，我就隨便看看。你這看起來倒像是個花店呢。」
儘管我表明了自己不喝茶，但是紫娟還是很熱情的招待了我。
「我剛剛泡了本店特有的蘭花普洱，您來的正巧，快坐吧。」
在紫娟拿出公道杯泡茶的間隙，我在周圍隨意地參觀了起來。不大的地方擺滿了鮮花。我隨著香味來到了一尊佛像前，興奮、好奇的心情瞬間沉靜如海。我彷彿看到了藍色的聖光。佛像兩旁各放了一盆蘭花。我從沒見過這麼漂亮的花。黑紅色的花瓣宛若女人的芊芊玉手，花蕊中間則是藏青與墨蘭的融合。即便是陪襯的葉片，也綠得深邃。
「來，請用茶。」
「哇，好香。」黑紅色的花瓣入水便換上了紅妝，讓我眼前一亮。
「品茶不語，當我喝頭泡茶的時候會閉上眼睛，您可以試一試。」
我閉上眼睛，享受這片刻的寧靜，茶香與蘭花香，讓人心曠神怡。
那天我與紫娟暢所欲言，像喝醉了一樣，感嘆好茶如好酒啊。臨走前，我向紫娟道謝，並誇讚她的茶和蘭花。只不過聽見我的道謝後，她的神情顯得不太自然。疑惑中帶有凝重，又瞬間轉化成微笑。
那天之後她邀請我去她的茶園，我一直沒有空。後來借著騰衝的項目，我轉走昆明，想一探究竟。我在茶馬古道走了很久，還是沒有找到紫娟所說的茶園。由於晚上就要趕飛機，我開始走得有些急促了。在一個水渠旁，我看見了一隻翠鳥，它就這麼凝視著我，而我卻無暇顧及它的美。
路上我遇到兩個孩子，是一對雙胞胎。不像是城裡人，也不像是少數名族，但他們的眼睛特別漂亮，黑褐色的雙眸雖然無神但卻通透，好似可以看穿一切，讓我不敢與他們直視。我向他們打聽古樹茶園。可是無論我說什麼，那兩個孩子始終沉默不語。
「他們從來沒有出過這座山，難免有些怕生，小夥子不要見怪。」
迎面走來的是一位白族老人，時光雖然在她的臉上雕刻萬千，但也賜予了她長者的風範。
「老人家，您當心，慢一點走，慢一點走。」
「沒事，我在這生活了70多年，一草一木皆在我心裡，況且我還有拐杖呢。」
老人滲人的白目讓我既害怕又有少許同情。在這樣一個荒山上，一個瞎眼的老人靠著一根樹榦行走，著實讓人心疼。
不過既然老人在這生活了這麼久，應該對這裡的茶園有所了解。於是我便向老人打聽起了古樹茶園。
老人笑了笑：「這裡每一棵樹都是古樹，不知你要找的是哪一棵呢？所謂古樹茶園只是後人賣茶的噱頭罷了。」
「好吧，那我就到處逛逛吧，感受一下自然風光，謝謝您。」
老人拍拍了我的肩，神情嚴肅又突然驚奇，低聲地說，「這裡有不少壞東西在呢，你可要多留點心。」
「什麼壞東西，我聽不明白？」 我疑惑不解地問道。
「各種各樣的壞東西，就好像這兒的蜘蛛，吐出的絲有茶香，吸引了不少蝴蝶，蜜蜂自投羅網。」
當我還在仔細琢磨老人的話的時候，她已經走遠，而那兩個孩子也消失不見了。只有那樹上的燕隼一動不動地望著我，讓人不寒而慄。
我沿著石子路向西走，發現了個隱蔽的小山口，因為我身材瘦小，就順利從山口進去了，裡面竟是一片花海。一眼望去，到處都是五彩斑斕的虞美人，彩蝶飛舞，風景如畫。
我陶醉其中，怡然自得，心裡想著：乾脆就不買蘭花了，隨便採摘幾朵回家養吧。於是我一邊哼著鄧麗君的《路邊的野花不要采》，一邊采著野花。
「你在這裡幹什麼？」
突然來了兩個社會青年。大金鏈子加紋身，顯然來者不善。我本能地回頭就跑，剛拿出手機就被一腳踹倒。周圍也不再是五彩斑斕，而是一片紅，血一樣的紅。原來是一片罌粟花海。
我趕忙拿出手機，在置頂的微信好友里發了一個定位。還沒來得及看到發送成功，手機就被踹飛。我伸手去抓手機，雙手已被死死按住。我拚命地反抗，直到拳頭擊潰了我的意識，只剩左眼還能微弱地睜開，兩人商量著什麼，而其中一人掏出了土槍。
想哭，卻又沒有眼淚，只得尷尬苦笑。遠處的樹上站滿了喜鵲，想必是我最後的貢獻了吧。
邪惡變為善良，善良變為虛偽。藏青出於藍，化為我的左眼。在我即將閉上左眼的時候，我看到群鳥向我撲來。尖叫聲與鳥鳴聲、風聲與槍聲......
不知什麼時候我睜開眼，發現地上有不少死掉的喜鵲和一根帶血的項鏈。手機沒有信號，而此時我心裡只有一個念頭，趕快離開這個鬼地方報警。我剛想要離開，發現一隻喜鵲還奄奄一息，於是我打開包，留一個小口，帶著它一起走。
我顫顫巍巍地向前走，為了防止迷路，我一邊走一邊灑落花瓣。差不多走了一個多小時，遠遠地望去，前面已經沒有了路，而我回頭一看，地上卻沒有我灑下的花瓣，已經找不到剛才的路了。
忽然一陣微風吹落了我肩膀上的羽毛，我低頭去拾，看見了一隻碧藍色的孔雀。它猛地竄進邊上的草叢，我追了上去，隱約地聞到了那個熟悉的香味。
再往裡走，我看到一個精緻的小院。竹子做的圍欄，一扇掛著燈籠的木門，雕刻著海棠。裡面有一個小屋，屋外那個大水缸里睡蓮楚楚動人。幾隻孔雀在院子里散步，院外則開滿了黑紅色的蘭花。
「兩位客人，請進吧。」
我小心翼翼地推開門，一位老人正悠哉地喝著茶......
有一個夢一直繚繞在我的心頭：在一片漆黑的屋子裡，我內心所想會幻化成周圍的迴音，只有心如止水才能感受到光。我順著光奔跑著，一旦心有旁騖光就會消失。在我最接近光的時候，我聽見了雲雀在唱歌，聞到了百花香，當我推開光之門後，又是一片漆黑的屋子，周而復始。
下期預告
這裡的人面無表情，一刻不停地踩著織布機。每一張布都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字，在其中一張布的結尾我看到這樣一句話：xx於2017年x月x日死於車禍。寵與辱，功與過，得與失。一人之命運僅僅只是一張布而已。而普天之下只有兩樣東西可以改寫命運布：返魂香與遺忘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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