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青魚的N只PO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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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五六年我多次往訪蘇州品嘗美食,尤其在吳江區收穫了意外的驚喜與豐足。吳江有一個吳越美食推進會,在會長蔣洪先生的策劃與運作下搞得風生水起、欣欣向榮。太湖美食已經成為一張閃亮的城市名片,他們的經驗也引起了上海媒體的多次關注。
文、圖 沈嘉祿 編輯丨小船上的小夥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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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江賓館依靠太湖的資源優勢,
挖掘蘇州的人文歷史底蘊,
在湖鮮烹治上別具一格,屢有創新。
經過無數次試驗,推出了四季江南運河宴(春季版「春滿吳江」、夏季版「昊天江城」、秋季版「金秋淞江」、冬季版「相聚鱸鄉」),在2017年的美食節上獲得了唯一一塊「中國名宴」的獎牌。
吳江賓館總經理錢立新從上海聘請徐鶴峰大師為高級顧問。數十年來,徐鶴峰為上海菜與江蘇的交流與融合作了很大的努力,在研究恢復傳統菜點的基礎上,創新了一大批新菜,從金蹼仙裙、丁香排骨、蟹黃長江河豚、脆皮遼參到太倉糟油春餅、白玉土豆涼糕、三套獅子頭等數百款,令人目不暇接。
大師徐鶴峰
徐鶴峰入行超過半個世紀,年輕時在崑山玉山飯店、木瀆石家飯店學藝,後來又在南京飯店、丁山賓館以及上海江蘇飯店主政廚務,早在1980年即獲全國優秀廚師稱號,隔三差五地擔任過多項烹飪賽事的評委。他的文筆也不錯,主編過多種美食書籍,為各省市培養了一大批技術人才。他在公開場合亮相頗有將軍風度,在那裡一站就形成了氣場。他在東方電視台舉辦的《廚王挑戰賽》上榮獲過「廚王」稱號,還榮獲過江蘇省烹飪協會的「終身成就獎」。他曾送我一本《中國烹飪大師徐鶴峰新廚藝薈萃》,得知他早在1984年就赴澳大利亞進行江蘇菜烹飪表演並獲得澳大利亞榮譽公民稱號。
美食節前一夜,會長蔣洪兄在吳江賓館為我們上海客人洗塵,徐鶴峰大師為我們做了幾道名菜,食材只有一種:太湖青魚。
就像國畫大師作水墨畫,
一缸清水一硯墨汁
就能展現一個富有層次的繽紛世界。
一條青魚在烹飪大師手裡,
也必將有色香味形俱全的呈現
——我深信不疑。
作為四大家魚之首的青魚,特別是活動於湖底的烏青(蘇州人也稱「血青」),以小魚小蝦及螺螄蜆蚌為食,皮色烏青閃亮,肉質優於草青,是江南一帶上等食材,也是廚師發揮想像力的上佳素材。
大多廚師一魚多做,不外乎蜜汁熏魚、糟溜魚片、小煎魚米、炒肚檔、紅燒划水等等,但大師執爨,不按尋常套路出牌。
蝦子青魚鯗
先說一下冷盤,比如用肚檔做的蝦子青魚鯗,參以老蘇州蝦子鯗魚古法,薄鹽整理一下兩面煎黃,加秋油入味,再覆以厚厚一層炒過的河蝦子,咸鮮回甘,食之欲罷不能。那麼要覆蓋多少蝦子才夠份呢?——有人這樣問我。
我的感覺就是一定要像敗家子那樣揮霍!
否則就對不起「蝦子鯗魚」這四個字。
還有用魚背做的稻香村熏魚,推陳出新,外脆里軟,咸鮮回甘;魚泡切碎後做成魚泡膏,色如琥珀,軟韌適中;還有用魚皮做的賽脆鱔,魚皮切長條後拍粉油炸,回鍋調成甜酸味,外脆里酥,入口即化,是一款極妙的下酒菜;用魚碎肉做的瓜醬魚米,勝似清粥小菜;還有外形像煞一塊塊白斬雞,味道鮮香滑嫩、軟糯豐腴的糟青魚肚檔……惜物惜福,毫無糜費!
魚鱗凍
用魚鱗(在一般人眼裡就是廚餘啊)做的魚鱗凍,收集起比指甲蓋還大的魚鱗,加魚湯和調料小火煮四小時以上,直至魚鱗全部融化在魚湯中,倒入模具中凝凍後蛻出切條。
整體上有壽山凍石的驚艷外觀,
一深一淺兩款,入口涼絲絲的相當受用。
煎糟
取青魚肚檔半爿,治凈後颳去腹內黑衣,用海鹽內外擦勻,略壓重物,腌制6小時。再取75克香糟放入大碗里,加黃酒65克徐徐攪勻,復將腌過的青魚肚檔放入大碗中拌勻,壓緊加蓋,待20小時後取出,洗凈瀝干。
進入烹飪程序比較簡單,先用老菜油(老菜油有意想不到的妙處)煎至肚檔結皮,再加調味上色,小火轉大火後再加木耳、筍片等輔料,此時不要多動勺子,可將炒鍋不停晃動,至湯汁收稠時再淋水澱粉勾芡,淋麻油後即可裝盤。
一盆古早味的煎糟就這樣登場了,
色如重棗,糟香濃郁,咸中帶甜,
為蘇州不可多得的一道冬季名菜。
我曾在三十年前領略於上海老飯店,可惜如今在老飯店的菜譜中找不到了。
烹飪秘訣
煎糟烹飪中有一秘訣,就是要加一種糖油丁(用白糖拌豬膘腌制三月而成)。蘇州烹飪協會會長華永根先生在注釋清代《桐橋依棹錄》「煎糟魚」一條中也強調:「輔料必須用好糖及糖油丁來增肥鮮。」
湯卷
湯卷就是用魚腸、魚泡加魚尾做的一道湯菜。寧波人燒青魚肚腸是大刀闊斧的濃油赤醬風格,蘇州人的操作則更加精細化。
一條二十斤重的青魚,腸子可達一米多長,闊而厚,仔細刮凈腸壁污物,剪成四五寸長,然後與過油後的魚頭、魚尾一起,加適量魚湯煮成。
當大砂鍋熱氣蒸騰上桌後,呈現在我們眼前的這道經典名菜湯色濃郁,形態豐實,青魚頭尾以及番薯粉皮墊底,上面鋪了一層魚腸,造型類似熗虎尾,兩頭堆了切得極細的京蔥絲和嫩薑絲。
我舀了一勺細品,糟香馥郁,
魚腸嫩軟滑爽而微微彈牙,魚湯芳香撲鼻,
鮮味醇厚。再搛了幾塊頭尾來吃,
軟糯滑嫩,豐腴甜鮮,
太湖風味,境界高闊。
魚腸能吃么
魚腸也能吃嗎?能!而且是不可多得的美味,青魚肚腸在長江三角洲有無數粉絲,你大概沒聽過寧波人是怎麼說的吧:「吃過青魚肚腸,忘記親爹親娘。」
氽糟
青魚尾巴肉脂豐腴,含磷量高,口感奇妙,江浙民間有諺:「青魚尾巴鰱魚頭」。魚頭魚尾在江南都是令廚師眉開顏笑的食材,這一點常令北方人驚詫。
氽糟是湯菜,湯頭略寬,湯色清澈微黃,肥厚闊大的魚尾改刀後條條排列整齊,碗底襯了一些筍片和厚百葉絲,徐大師說這是常熟的做法。
執匙一嘗,糟香濃郁,
魚肉滑嫩,膏脂豐滿,鮮香至極,
似有一種幽幽古意蕩漾在舌尖。
清湯禿肺
「禿」字,在老上海的方言中有「純粹」「獨有」「全部」的意思,禿肺,就是全部用魚肝做的一道菜。
上海不是還有一道很牛的秋令風味嗎——「禿黃油」,全部用蟹黃蟹膏炒成一份,金燦玉潤,紅油鑲邊,拌上一盅雪雪白、晶晶亮的新米飯,吃得滿嘴流油,飄飄欲仙。
魚的肺呢,其實也不真是肺,就是魚肝。木瀆石家飯店有一道赫赫有名的「?肺湯」,就是用?魚肝做的。
很快,清湯禿肺盛在白瓷大碗里,配了松茸、香菇、筍片和小菜心,色澤溫潤,香氣文雅,大塊的魚肝呈黃楊木色,沉浮散落在碗中。
舀取一塊入口,不須勞動牙齒,
舌尖往「天花板」上一頂,就溶為甘露瓊漿,
再進一杯紹興花雕,
身在人間天堂,不知今夕何夕。
大師絕招
徐大師透露說,青魚一定要活殺取肝,當天殺當天用,隔天就難保新鮮了。整理時須漂凈肝體內的血水,沸水鍋里一氽撈起,再用溫熱的雞湯浸泡一小時入味,復撈起後徐徐滑入另一口已經加了輔料的雞湯砂鍋內,僅需幾秒鐘,起見沸即可。我明白了,這道清湯禿肺的美味,一半出自魚肝的本鮮,另一半得自雞湯的輔佐,而掐分掐秒的時間掌控是一舉成功的關鍵。
魚腦燴蟹粉
青魚的頭部也要物盡其用,氽熟後仔細拆骨,留取整形,與太湖大閘蟹拆出的蟹粉、蟹黃一鍋燴,關鍵是烹飪過程中勺子只能輕推而不能藉助重力調和,以防魚腦破碎,溜溜地勾了薄芡後裝在腰盆里上桌,盆沿汪出明亮的黃油,盆兩端堆了京蔥絲和嫩薑絲。
吃時執匙每樣取一點,在口中拌勻咀嚼,
嫩滑鮮美,無以復加,
誠為太湖美食的代表作。
蟹粉拆骨划水
取10條大青魚的尾鰭,清水氽過,將尾鰭部分的軟骨一根根抽出,保持尾鰭的完整形態,如果足夠闊大,則可縱向改兩刀後成闊條狀,交錯著碼在碗底,加調味料以扣法蒸熟,然後覆在墊了熟白菜梗的大盆底部,將炒得油汪汪的蟹粉蓋在划水上面,澆上魚湯和糟鹵即可上桌。
這道蟹粉拆骨划水,用尋常食材做出了官府菜的驚艷效果,在口感上軟糯韌滑,賽過魚翅,糟香馥郁的嗅覺體驗,又是一般清湯魚翅所不能比擬的。
這是一道極具想像力的大菜,
絕對叫人擊節驚嘆,
也讓我吃出了「罪惡感」。
太湖全魚面
用青魚肉剁成魚茸,加麵粉和蛋清和成面,擀皮後切成稍稍見闊的薄皮條;魚湯是用青魚龍骨和太湖小雜魚熬成的,色如牛乳,醇如瓊漿,一小碗面里還配了兩顆夜明珠般的魚圓和一株碧綠生青的菜心。
這樣一碗全魚面,
便為全魚宴划上了一個有力的驚嘆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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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青魚在太湖,
可以是一次放逐,也可以是一場約定,
到了大師手裡,居然拗出了N種造型。
我不敢說餐桌就是魚的最好歸宿,
但肯定是對飲食文化的美妙敘事。
此原文已刊登於《上海航空》第26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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