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街機廳:那些能一個幣通關的高手們,現在都在幹嘛?
街機廳曾是所有80後少年的天堂,5毛錢一個遊戲幣可以和隔壁鄰居家小孩打上一盤KOF97,勝者繼續等待下一個挑戰者,輸的人只能再往投幣口塞一個鋼鏰。
接下來發生的事,誰都知道,新一代的年輕人不再對這些感興趣,街機廳沒落得就像一條躺在樹下等待壽終正寢的老狗,眼中滿是混沌。
那些曾經在街機廳叱吒風雲的高手們現在怎麼樣了?杜少帶各位老爺來看看。
本文由
「
三明治
」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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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ina30s
上海奉賢路和江寧路的交界,黑色粗壯的電線在十字路口上空,纏繞在一起。
路口東面的美琪大劇院,門口掛著四張新海報,顯示著近期上映的劇目。西面,梅龍鎮廣場,即使在周一午後兩點,仍然有不少來來往往的人,手裡拎著一個透明文件袋,裡面裝著他們準備辦理去樓上辦美國簽證的材料。
而十字路口的東北面,恆順大廈四樓。烈火街機廳,就在這裡。
這裡看起來是那麼不起眼,夾在眾創空間和網咖的招牌之間。即使在四樓窗戶外邊掛著兩塊黑色LED屏幕,反覆滾動著「街機」兩個字,看起來也不夠吸引,難以讓人聯想起「街機」是什麼 - 那些可以玩「拳皇」「坦克大戰」等遊戲,擺放在公眾娛樂場所的遊戲機,
對今天的年輕人來說已經很陌生了。
和我一起上樓的有一位外賣員和男職員,分別按了5F和6F。看到我伸手按下4F的時候,男職員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停留了一會。
不一會兒,電梯門打開,近百台遊戲機發出的巨大聲響像一張網,迅速籠住了我。
這裡的場景和二十年前沒有太大差別:泛黃的遊戲機身、紅色閃動的數字積分、各個屏幕上循環播放的遊戲動畫,以及那些翹著二郎腿坐在並不舒服的圓椅子上的遊戲玩家們。他們聚精會神地盯著遊戲屏幕上變換招式的格鬥人物,左手控制紅色搖桿,右手快速用不同組合方式敲擊六個按鍵。有些人的遊戲操控台上放著一瓶礦泉水,一包利群,和一卷剛拆開,只吃過一顆的荷氏薄荷糖,儼然一副做好準備打「持久戰」的感覺。
來這兒的客人99%都是男性。從電梯走出來後,他們會徑直穿過一排外表有些低廉的娃娃機,然後在一台印著米奇老鼠的粉色機器前停下腳步,熟練地往裡塞入紙幣,然後用紅色塑料盆接住掉落的烈火遊戲幣。
這裡的兌幣機還沒有和這個手機支付的時代接軌。
如果你沒有帶現金的話,需要找到烈火街機廳目前僅有的兩位工作人員兌換。保安小朱的褲兜里,總是揣滿了各種面值的紙幣,厚厚一疊。
負責管理這家遊戲廳的楊經理說,
每天來烈火街機廳的幾乎都是同樣一群人:從小喜歡玩街機遊戲的80後,或者對街機有特別情懷的人。
陶冶是從烈火街機廳第一天開業起就在這裡玩的玩家,現在也依然每周都會來一到兩次。
小時候,陶冶的家就住在離烈火不到800米的江寧路、北京西路路口的石庫門房子里。他的童年回憶大多都是和夥伴們在弄堂里玩耍。元宵節的時候,會和鄰居一起扎兔子燈,來回在巷子里奔跑。茶餘飯後,四個小夥伴還會湊在一起擺出四國軍棋的棋盤,開始切磋。
烈火玩家,陶冶
1999年,烈火街機廳第一天開張的時候,他剛好放學路過,走上四樓,那時候遊戲廳還沒完全開張,他看到後來被玩家們稱為「常先生」的烈火街機廳老闆正在調試街機,當時遊戲大廳里燈光沒有全開,房間有點暗,這是他對烈火的第一印象。
在之後的十幾年裡,24小時營業的烈火街機廳,燈光再沒有暗過。
那年,陶冶讀高二,是班裡的調皮分子。老師規定學生每天要讓家長在家校聯繫冊上簽名。如果學生那天表現不好,老師就會用紅筆在聯繫冊上留言。陶冶的那本聯繫冊上經常出現一片紅。有幾次,他進烈火街機廳的身影被同班女同學看見了,向老師打小報告。那天晚上他爸就會在聯繫本上看到兒子的「罪狀」,下場就是一頓揍。
陶冶是獨生子女,但他覺得自己在成長過程中和父親的溝通有很深的代溝。爸爸是嚴厲的、難以親近的。他總忍不住想跑到街機廳里玩遊戲,在遊戲的世界裡,他可以一次次反擊。
在他的記憶里,2000年前後,烈火街機廳里人很多,就連現在鮮少有客人光顧的娃娃機前,也站滿了女生在排隊抓娃娃。其中很多人是被男朋友帶來這邊遊玩的。如果你現在向很多80後上海女生打聽,雖然她們可能沒有玩街機遊戲的經驗,但是也都或多或少聽過「烈火街機廳」的名字。
而現在,「烈火」是男生的世界。偶爾出現的女生大部分是被男友帶來的,帶著好奇的心態過來看看,有些女生連代幣也沒有買,逛了一圈就走了。
據說烈火街機廳最鼎盛的時候,同時會有一千多人擠在這個兩百來平方米的遊戲大廳,過道走路都很難走。你很難在這裡找到一台無人使用的街機,甚至有時候圍觀的人群都有兩、三層。
魔都100°C主機電競俱樂部創始人,同樣也是資深烈火玩家的老吳告訴我:
「
烈火人氣最高的時候,冬天是要開冷空調的。」
那個年代的街機廳里也經常出現染著殺馬特髮型的男生,還有模仿「古惑仔」電影、四處欺負人的小混混們。陶冶總是很小心,不希望在這種場合觸怒他們。有時打架事件的導火索可能就是一些小事,好在當時工作人員有十來位,總是會第一時間上去調節。
但是現在的烈火,別說打架,玩家之間就連惡性口角都很少發生。大抵是因為其中很多人都是在這裡玩了十年以上街機的老玩家了,對這裡的人、事、物有感情,彼此之間都很熟悉。
2011年,因為拆遷,陶冶家分到了兩套在閔行區的房子。現在他每周都自己開車來烈火,路上要花一個多小時。離街機廳最近的停車場是中信泰富商場,每小時收費二十。每次陶冶來烈火街機廳玩,繳納的停車費至少七、八十塊錢,比玩遊戲買代幣所花的錢還要多。
今年虛歲38歲的他,有時候坐在烈火里玩遊戲會想到這裡幾乎和十九年前一模一樣,而自己卻從當年擁有八塊腹肌的男生,變成了一肚子贅肉,即將步入中年的男人,「真的很想把這將近二十年的時間重新來一遍」。
我注意到楊傑,是因為他在幾台機器前徘徊了很久。
楊傑個頭不高,穿著一身米色風衣,白色襯衫,提著公文包,他的裝扮與街機廳格格不入,像是一個意外的闖入者。有時候他會站在打格鬥遊戲玩家的身後默默觀看一局對打,有時候他會自己找一台射擊類遊戲的機器坐下,玩上幾個回合。
1979年出生的楊傑,現在在上海從事婚禮策劃和主持的工作。他從小玩街機,但卻是近年才偶然發現了烈火。
90年代,街機遊戲進入中國,南夢宮、世嘉等日本街機廠商先後進駐上海,在繁華地段,諸如人民廣場、南京東路、陝西路、美羅城等地方開設街機廳。
那時,互聯網還未興起,街機廳很快吸引了大批玩家,成為了很多人消磨時間的去處。
很快,有人看中了街機市場里暗涌的商機,投資創業,開設了民營的街機廳,引進日本遊戲機器。街機遊戲最風靡的時候,各地還出現了不少私人街機廳,可能老闆自己只購入了兩台遊戲機,往自己家院子里一擺,就可以招徠周邊的人來玩。
在上海,至今還會被玩家們掛在口邊,和烈火併稱的街機廳,有楊浦區的盧工(「盧灣區工人體育館」的簡稱)和徐匯區的正陽。只是現在後面這兩家都已經不復存在了,或關閉,或轉型。只有烈火生存了下來。
2000年初,「光明日報」發布了一篇社論,用「電子海洛因」來形容街機遊戲,強調了它們對未成年人的危害。之後,國家政策出台,要求各地立即停止審批新的遊戲經營場所,大力壓縮現有數量,停止引進新遊戲。不到三個月,「全國的遊戲經營場所從10萬多家銳減至3萬多家」,大量個體經營的小型街機廳紛紛關閉,上海的街機遊戲玩家開始集中到烈火、盧工等大型街機廳。
有人說,烈火街機廳在1999年開張是幸運的,如果晚一點,能否通過審批還需要打個問號。
但是大型街機廳的優勢並沒有延續太久時間。很快,家用電腦開始在全國範圍里普及。人們的遊戲方式發生了改變,更多年輕人開始玩單機遊戲、網路遊戲,而漸漸放棄了街機,不再會為了玩遊戲而特意走出家門。
在很多人心目中,街機時代早已經過去了。
現在偶爾還會出現在烈火的新面孔,要麼是單純懷念小時候玩街機的時光,所以過來體驗一把,要麼是帶著「補償」的心態,因為小時候家裡不讓玩街機,所以現在有時間有錢了,特意過來玩。不過這群「新人」的比例並不高,來得也不頻繁。
2017年,楊傑發現烈火街機廳還在繼續經營,他有些驚訝。煙味、熟悉的遊戲開場聲、搖桿劇烈晃動的聲音、並不明亮的燈光,一切都把楊傑帶回到他的青春時光,
「如果讓我用兩個字形容這裡,我覺得是:純粹。」
自從發現烈火這個新世界之後,楊傑的空閑時間多了一個去處。來一趟烈火,花的錢並不多,有時候十塊錢、二十塊錢就能消磨一下午,他指著飛機大戰的遊戲機屏幕告訴我,「有些高手只需要一枚幣就可以把這個遊戲打通關。」
而他本人並不是技術流派的,玩遊戲只是單純圖好玩。他把烈火街機廳里所有的遊戲機都玩過一遍:格鬥、足球、坦克大戰……其中有一個最讓他犯怵。
楊傑看著擺放在大廳入口處的那台IIDX音樂街機說:「這個太難了,我試過一次,結果一點都不會。但是我在這裡看到過高手玩得很厲害。」
IIDX,全稱是 Beatmania IIDX,是一台模擬DJ的音樂遊戲,機身巨大,不斷掉落音樂條塊的屏幕,上頭兩個大喇叭,玩家要站上檯子才能靠近操縱遊戲。714一直玩的都是雙邊模式,在一首歌里,同時要操作14個按鍵和兩個打碟盤。
烈火玩家,714
714是玩IIDX的行家,也是楊傑口中的「高手」。1991年出生的他,是黑龍江人,小時候也經常混跡在當地的小型街機廳,但他是在深圳讀大學的時候才真正跌入IIDX這款街機遊戲的坑。「714」 這個昵稱來自他QQ號碼的前三位。
在街機廳里,90後玩家並不算多。因為從年齡上來說,對街機文化感情比較深厚大多還是80後。這也是街機廳漸漸衰弱的原因之一,當80後玩家漸漸流失了一部分之後,沒有新鮮血液補充進來,玩家池子變得越來越小。
現在90後年輕人口中所說的遊樂場,比如風雲再起、湯姆熊,性質其實和烈火街機廳有差別。那類場所的性質更多是兒童樂園,可以擺放諸如彩票機、捕魚機、投籃機、推幣機等遊戲設備,而烈火的經營執照上是「成人娛樂場所」,裡面幾乎全都是進口的街機遊戲,包括格鬥、射擊、賽車、音樂遊戲等,不允許擺放任何賭博性質的機器,彩票機也不行。
另類的「90後」714穿著一件白色夾克,戴著黑框眼鏡,模樣斯文。站在檯子,準備玩遊戲時,他掏出了一副白色手套,慢慢戴上。
714的白手套是他的秘密武器,可以防止手汗,在遊戲過程中更方便地按鍵和擦盤。一開始其他玩家朋友笑他,但是沒過多久就有朋友來問他這副手套的購買連接。他說這不過就是普通的工作手套,一塊錢一副買來的,只不過手套的指腹有硅膠,不容易打滑,會對提高準確率有幫助。
在上海,一共有三個地方有這台IIDX機器:烈火、星游城和天天玩。一台機器至少要好幾萬,烈火這一台機器是原本從楊浦一家街機廳里搬來的。
714有一個QQ群,專門是上海IIDX玩家交流群,裡面有86個玩家,不過日常活躍的也就20來人,他們經常會約不同的街機廳打遊戲。如果五六個人一起出來玩,因為機器只有一台,大家還需要按秩序排隊,輪換著玩。
714說他在玩IIDX之前,迷戀過玩16宮格的音樂街機遊戲jubeat。玩街機遊戲最沉迷的時候,一個月花了四千塊,「寧可走著去街機廳,我也要把兩塊錢省下來玩遊戲」。他曾經為了在那款遊戲上打通一首歌,在街機廳從中午一直玩到晚上關門,花了足足兩個整天,把那首歌聽了300多遍,才終於成功。
「
玩音樂遊戲最過不去的就是和自己較真、死磕。」
音樂遊戲和跳舞機因為發出的樂聲最響,通常會被街機廳擺放在靠近門口的地方。
那天,714在玩遊戲的時候,有兩位法國人站在他的身後,一直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完成了這首歌曲的演奏。這兩位法國人只在上海旅行六天,卻把烈火遊戲廳作為自己在上海的必到景點之一,原因是他們也很喜歡電動遊戲。
「從去街機廳開始,我就覺得如果我把這個玩好了,會有很多人看」,714邊說這句話,邊把身子往後一靠,承認自己是表演欲很強的人,「第一目的就是這個,然後我喜歡音樂,喜歡什麼是第二順位的。」
714在烈火玩IIDX遊戲
因為IIDX,大學畢業後的714特別想來上海工作,因為上海是全國擁有IIDX機器最多的城市,三台。
大學時,714自己來上海旅遊,沒有依循傳統的遊客旅遊路線,而是分別去了上海每一家有名的街機廳,專門為了玩各種音樂遊戲。畢業之後,他沒太多猶豫,隻身來到上海。工作沒有下落,但是不影響他天天去街機廳報到。
從2016年烈火進行了一番內部裝修後,這裡就不再是24小時營業,而是從中午十二點到晚上兩點。待業情況下,714經常一個人玩到烈火關門才走。然後在凌晨的南京西路上,找一輛共享單車,踩5公里路,回到出租房,睡一大覺,第二天醒來繼續去街機廳。
十一月,有一家公司給他發了一份財務工作的Offer,地點在虹橋附近。他迅速接受了,然後在公司周圍找了房子,搬了過去。
工作後,714隻有周末才有時間來烈火玩上幾盤IIDX,而且還要留意公交的末班車,差不多十點半就要準備離開烈火。但你每次見到他的時候,他還是和之前一樣開開心心的樣子。
烈火街機廳的老玩家們,在遊戲之外的世界裡,各自有自己不同的煩惱,
關於工作,關於愛情。
陶冶在2001年高考落榜後,沒有繼續復讀,而是選擇直接找工作。
在這中間的過渡期,他每天都會來烈火找朋友玩。那時候,街機廳很多都是讀職業學校、讀專科的學生。
後來有人介紹了一份做翡翠、玉石銷售的工作給他,工作地點在虹橋附近。去報到前一天晚上,他有些感傷地對朋友說:「我明天就要去工作了,以後說不定不能經常過來了。」
銷售工作時間是從早上八點半到九點半,除去午休一小時,陶冶要在櫃檯邊站上一整天時間。回到家附近,大概十點半左右,他會在經過恆順大廈時,停一停腳步,然後慣性一般地乘電梯到4樓。雖然夜已深,但是遊戲世界未眠。
更何況,
下班後來烈火玩上幾局對他而言,不是消耗,而是一种放松。
2004年,陶冶換了一份工作,做鑽石行業的銷售培訓。工作地點就在南京西路中信泰富廣場的樓下,離家近,步行到烈火街機廳不過十分鐘時間。
白天,他是奢侈品店裡西裝革履的職員,向人介紹不同的鑽石產品,要把客人招待得服服帖帖。晚上他和一群朋友坐在煙霧繚繞的街機廳里,一枚一枚遊戲幣地塞入遊戲機器里。有些人的快樂,要三五萬元才能實現,有些人的快樂,只需要一元兩元就能滿足。
現在他還在鑽石行業工作,不過從零售改為了批發,手底下管理著一個六人團隊,每天在陸家嘴上班。
有時候他直接從公司開車去烈火找朋友。老朋友看到他今天穿著襯衫和西裝、一雙鋥亮的皮鞋、夾著黑色皮夾走進街機廳,調侃他說:「今天去相親啦?」
今年38歲的他,有一個不算煩惱的心結,還是單身。
這些年,家裡給他安排過幾次相親,但是他都很反感。兩年前,有位阿姨給他介紹了一位在他看來妝後顏值可以達到9分的女生,他答應去見一見人家。兩人加了微信後,第一次約吃飯,剛點好火鍋的配料,女生張口第一句話問:「你將來和我結婚,房子加不加我的名字?」
陶冶聽到這話,立即變臉,喊來服務員問菜可不可以退,服務員說不可以,陶冶說:「買單」,然後抬腿就走了。
回想起來,他覺得這是自己做得挺牛的一件事情。
在十幾年裡,陶冶也察覺到烈火玩家圈子在慢慢縮小。很多以前經常玩在一起的朋友因為自己人生經歷的變換,比如結婚了、生子了、出國了,來烈火的次數慢慢也就變少了,甚至再也不來了。
以前座無虛席的街機廳,開始多了很多空位出來。
在陶冶看來,烈火街機廳是男人之間維繫情感的地方,不然「我們十幾個男的,出來玩也沒地方去,喝酒?唱歌?」
陶冶和兄弟們在烈火街機廳打完遊戲後,會一起去吃夜宵。可能前幾年,單身的會羨慕那些已婚的朋友,生活幸福美滿。但是過了幾年,朋友有了孩子,在吃烤串的時候,會拍著陶冶的肩膀說:「還是單身好啊。」
陶冶笑笑,說:
「
這就是圍城啊。」
他有時候反省自己找不到女朋友還是因為生活圈子太小,除了來烈火之外,其他時間裡,比起出門,他更寧願自己宅在家裡,看看美劇也好。
「如果以後有女朋友了,我可能會和她出去逛街、看電影,但是不會帶她來烈火和我一起打遊戲,不然她覺得我和她不是一個level上的」,陶冶說。
保安小朱是2017年才加入烈火工作。他來上班的時候,發現整個街機廳只有常老闆和楊經理兩個人。
作為保安,小朱份內的工作就是保證現場不出什麼亂子。但是他額外還負責了遊戲廳的一些事務工作,比如掃地、擦拭遊戲機、簡單修理機器、給客人兌換零錢等。前一份工作內容保證了他每個月三千塊的工資,後一份工作能讓他多得一千塊錢。
29歲,小朱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更小一些,眉宇透出一股英氣,但是習慣把自己的目光藏在帽檐下面。
他來自江蘇,2017年2月份才來上海。沒想到,應聘的第一家在松江的公司是騙子公司,不僅沒有提供工作給他,還騙走了他身上四千多塊錢。這件事情讓他到現在為止「都緩不過來」,但是生活還是要過,工作還是要找,他重拾了舊業,成為了一名保安。
小朱不喜歡打街機,說起自己的工作,他說這只是一份工作而已。他每天在這個遊戲廳工作十小時,除了維修機器需要這麼做,他很少坐在街機前面,自己開一盤遊戲。不是因為被禁止這麼做,而是自己不感興趣。
雖然每天生活在街機廳裡面,但是遊戲的那個世界離他很遠。
而另外一位和他一樣,每天都會出現在烈火街機廳的是就是楊經理了。
楊經理臉方方的,說話聲音很沉,做起事情來也是不緊不慢。
楊經理家距離烈火街機廳很遠,往返一趟需要花三個小時。他每天中午十二點會來這裡開門,然後要一直呆到晚上凌晨兩點才下班回家。有時候客人走得晚了,他也不著急馬上關門,還會讓客人繼續玩到三四點才走。
他在這裡工作很長時間了,至少十年以上。他以前是在別的企業做維修相關的工作,來烈火後一開始也負責維修這一塊,後來慢慢做到管理層。
烈火街機廳經理,楊文傑
但到現在,即使是烈火的熟面孔來找他買飲料或者兌換零錢,也很少和他稱兄道弟的。而我覺得楊經理談起這些玩家而言,也有某種疏離感。他說:「
其實街機廳有點類似一個收容所……
把所有喜歡玩街機的人收容過來,靠這些客人來養活這個店。他們也有的玩,我們也能生存。如果人一分散,沒有人的話,就沒辦法生存。」2016年3月,陶冶注意到楊經理在烈火玩家的微信群里發了一條消息,通知大家近期烈火街機廳將進行「內部裝修」,暫時不對外營業。公告里也沒有說具體什麼時候會重新開業。
住在烈火街機廳附近的玩家過了一個月後,發現群里沒動靜,直接找上門去看。發現乘電梯到四樓之後,門口完全被木板擋住,根本進不去。
這對老玩家們而言,是一種不安的信號。漸漸地,「烈火倒閉」 「原址將改建飯店」的傳言開始散播開。
那個時候,烈火管理層內部也確實正面臨過一場解散危機。
原本十幾個人的團隊因為整改、裝修的事情開始分道揚鑣。
回憶過去,楊經理說得有些含糊其辭,一開始說是店面裝修,導致停業了幾個月,他又隱約提到了當時政府下令整改,嚴查娛樂場所里的賭博機。這本來和街機沒有關係的,但是在內部裝修的幾個月里,楊經理勸常老闆不要繼續經營這家店了。
租金、電費、人工費每一項都是支出,似乎只要腦筋一轉,誰都能知道烈火街機廳現在在做的是賠錢的生意。
當然經營不下去的原因,還有時代的元素。
「我們現在處的階段剛好是青黃不接的時代」
,楊經理說,「我們每天的客人都是80後,他們對街機有情結。但是90後就很少玩了,也很難培養他們對街機感興趣。這個行業是慢慢在衰退的。」
另一方面,街機廳機器維修也成了一大問題。有些遊戲機因為版本太老,零件壞掉之後,國內很難買到新配件。有幾位音樂遊戲玩家,知道烈火運營不易,會自己在網上買韓國原裝的零件,然後問經理借來螺絲刀,主動幫忙維修遊戲機。
等到街機廳重新裝修好之後,只有楊經理一個人回來上班,「我本來想勸他放棄,結果還是讓老闆把勸我回來了。他在這裡經營20多年了,是有情懷在的。」
裝修後的一個新的變化是,吧台上掛起了一排商業人士肖像:周鴻禕、馬化騰、雷軍……甚至還有一張是王思聰的。
楊經理說經營街機廳最大的困難當然還是歸結於「錢」。
我問,該怎麼解決?
他說,方法就是改善管理。
烈火街機廳在2017年1月11日漲了一次價,遊戲代幣的價格從五毛漲到了一塊錢。這是十九年里第一次。
楊經理說當時也有客人抱怨過。但是在這個小世界裡,100%的漲幅相比外面的物價變化而言是微不足道的。在剛開始的時候,楊經理一個月工資是六、七十塊錢,而代幣的價格是一元錢三枚。「但是現在人們的工資是多少?代幣才一塊錢一枚。」
但是似乎除此之外,這家街機廳在其他方面似乎並沒有實施什麼新的管理政策。
我問楊經理,對烈火街機廳的未來有什麼規劃。
他說:
「
我現在也是在賭,賭街機廳的未來。誰也說不上來是怎樣。」
我問烈火玩家們,是否會擔心有一天烈火真的關了?
大部分人認為街機的衰落是不可避免的,這是一股大勢,而且不是遊戲玩家可以改變的。陶冶說雖然老玩家裡也有富二代,有錢到真的可以把整個烈火買下來的那種,「但是這現實嗎?」
但還是有人想要對現實挑戰一把。
老吳和蘇聯王兩人在得知烈火「內部裝修」後,有了一個新的想法。
烈火玩家,老吳
蘇聯王是這個1984出生的男生的遊戲ID,他是格鬥遊戲的高手,也是老烈火玩家。老王和他同歲,兩人都是在自己讀高中的時候第一次走進烈火街機廳。說起相識的過程,蘇聯王嘴角一咧,拋出三個字:「我虐他。」
在烈火街機廳結交朋友的方式基本上都是不打不相識。
蘇聯王說起格鬥遊戲,有很多心得。譬如,他介紹到現在的格鬥遊戲,一秒鐘的畫面一般是60幀。當你和對方開始決鬥時,需要很快根據對方的招式做出不同的判斷,「像數學題一樣,我打你,你被打中了,我加8幀。之後應該要出5-6幀的招,這樣對方無法防禦。」
對於一個不了解格鬥奧秘的遊戲觀看者而言,一場五分鐘的對打也許結束得很快,但是對於格鬥遊戲高手而言,遊戲里的時間彷彿被放慢了60倍:他們不得不關注每一招、每一秒、每一幀的變化,才能夠克敵制勝。
這是格鬥遊戲吸引蘇聯王的魅力所在。
老吳是街機遊戲玩家裡「難得的」學霸型人物,留著小鬍子,抽萬寶路,喝星巴克。
他的初中學校就在離烈火不遠的陝西北路上,因為從小學習成績都沒讓父母操過心,因此也沒有因為去街機廳玩而受過懲罰。老師、同學都覺得他有點「特立獨行」。比如因為成績考得好,他得到了語文老師的特許,「可以不用上語文課」,但是誰也沒想到他會藉此機會光明正大地去烈火街機廳玩遊戲。後來高考成績出來,他是那年上海靜安區的第三名。
他很認同「遊戲能力其實也是一種學習能力」這個觀點。
另外,在老吳看來,現在很多年輕人玩「英雄聯盟」之類的遊戲,五個人一起組隊,有人輸了就責怪「豬隊友」。他不喜歡這種遊戲。
格鬥遊戲里你只能靠自己,技術是這個世界唯一的通行證。
蘇聯王和老吳兩個人都是因為被格鬥遊戲吸引,於是他們打算成立一家以格鬥遊戲為主的主機電競俱樂部,推廣格鬥主機遊戲和它背後的文化,甚至希望能夠通過俱樂部培養中國格鬥遊戲的職業選手。
2011年8月2日,王思聰在微博上宣布自己將進入電子競技領域,組建了iG電競俱樂部,之後他繼續投資網魚網咖、成立熊貓TV、承辦賽事。電競行業開始在中國壯大起來。
2016年,騰訊遊戲為「英雄聯盟」舉辦職業聯賽,比賽視頻的全年累計觀賽人次達到50億。
職業遊戲玩家作為一種新的職業道路吸引了年輕人,想要躍躍欲試。
此外,2015年開始,熱錢湧入了直播行業,也讓遊戲領域再次得到了更多人關注。2015年直播行業市場規模約為150億元,至2020年總規模將猛增到1060億元現金流。
這也讓這群腦子比較活的玩家看到了些許可能:
主機格鬥遊戲還有明天,自己喜歡玩的遊戲雖然發源於街機文化,但是未必要和街機廳一起日薄西山。
其實,早在2014年,在烈火的格鬥遊戲玩家就有組建一個線上「俱樂部」類似的團隊,方便平時溝通、聯繫,但是一直沒有一個實體空間。
烈火的遊戲大廳里最新的格鬥遊戲是2012年出的「鐵拳tt2」,但是現在在國際上流行的、經常舉辦賽事的是至少是2016年後出的主機遊戲,比如說「鐵拳5」。老吳覺得格鬥遊戲的玩家們需要一個線下切磋的空間,一個也可以吸引和吸納更多年輕玩家來玩的空間。
2003、2004年的時候,在烈火街機廳誕生過不少格鬥遊戲冠軍,比如被稱作「烈火最強草」的倉建勇,他至少代表上海拿過六個格鬥遊戲冠軍。正因為這些高手存在,烈火街機廳也成為了很多街機玩家心目中的聖地。會有外地的玩家專程飛來上海,只為了和這些傳聞中的高手在遊戲里對打一局。
因此,老吳覺得烈火街機廳也是他們成立俱樂部的最佳選址。
烈火街機廳因為這些年街機遊戲市場的萎縮,決定把原先遊戲大廳里靠後半段大約70平米左右的空間改成了倉庫,存放壞掉的遊戲機器,同時降低運營負荷。
於是,老吳和蘇聯王想和街機廳老闆常先生溝通,希望能夠借用那個位置開設他們俱樂部的實體空間。
常先生年近六十,頭髮花白。據說他在外面還有撞球店、飯店的生意,因而平時來烈火街機廳的時間不多,有時候會在下午四五點的時候過來看一眼情況。
他同意了老吳他們的想法,讓年輕人用他們的新法子試一試。蘇聯王說:「烈火(開了)這麼多年了,常老闆也是看著我們長大,至少是知道我們這些人是比較靠譜的。」
於是,蘇聯王和老吳等四個烈火老玩家一起出資,共同投了十萬塊成立現在的魔都100°C主機電競俱樂部。這個名字的來源是因為當時他們所在的格鬥遊戲玩家群里正好有一百個人。
裝修俱樂部空間的時候,他們連裝修隊都沒有請,四個男孩自己進行室內設計、排線、鋪地板、粉刷……把所有活都包攬了,用兩個月時間把這個空間裝修起來了。
現在你穿過烈火街機廳一排排遊戲機,走到最裡面的房間,可以看到門口貼著俱樂部的標識,裡面有沙發、投影、主機比賽擂台、玩家遊戲電腦、轉播台。老吳說:「你現在看到是什麼樣,當時我們裝修完成的時候就是怎麼樣」
老吳在大學裡學的是雕塑專業,畢業後做過設計師等一些相關工作。2017年,他成了一家印刷廠的小股東,收入比較穩定寬裕,時間也比較自由,可以允許自己多花點精力投注在自己對格鬥遊戲的愛好上。現在他每周三、周六會固定來俱樂部里工作,會負責微信、微博內容的運營,以前是一天不玩一把遊戲會覺得心痒痒,現在是一天不為俱樂部做點什麼心痒痒。
俱樂部的盈利模式主要分為三塊:
首先是向玩家收取一定的費用。在俱樂部裡面玩遊戲,一小時十塊錢;
其次是和直播平台合作。他們和鬥魚直播平台簽訂了合作關係,每隔一、兩周會在俱樂部內部舉行格鬥遊戲的比賽直播。直播平台會給他們指定一定的數據指標;
他們還承辦主機格鬥遊戲相關的專業賽事。2017年,他們聯合戰旗直播平台在上海國家展覽中心舉辦了一場主機格鬥比賽,邀請了美國、歐洲、新加坡、日本等世界級「街霸5」遊戲高手來上海和中國玩家們一同競技。這是他們去年最得意的一件事情。
俱樂部去年還舉辦了另一場比賽,「鬥魚特別選拔賽」,比賽優勝的第一、二名可以獲得去美國拉斯維加斯的往返機票,參加世界級「街霸5」比賽EVO(Evolution Championship Series的簡稱)。這場比賽的總獎獎金是三十萬美金。比賽總共有八千多位來自世界各地參賽者,後來俱樂部成員取得的最好成績是512名。
蘇聯王說中國選手其實並不是技術水平真的比不過其他國家的選手,而是
缺乏國際比賽經驗,心態上會有問題。「越是很想要贏,越是影響心態。」
蘇聯王自己玩「街霸5」的水平也很不錯,在那場可以獲得去拉斯維加斯機票機會的比賽中,他的名次是第三名,僅僅隔了一步之遙。
但是他並不想讓自己往職業化道路上繼續發展。
今年,他和老吳兩人都三十四歲了,「無論是遊戲比賽中的反應能力,還是學習新技能的能力都不如更年輕的玩家」。而且要想成為職業選手,每天至少要練習七、八個小時,這樣遊戲當中的容錯率,把控能力才能提升。但是老吳說自己現在連續玩十局遊戲,站起來頭就有點暈了。
有些烈火老玩家偶爾也會感嘆自己生不逢時,沒有像現在那麼好的直播機會和平台。
俱樂部里玩家正在進行格鬥遊戲比賽
那些還坐在遊戲大廳打「拳皇97」「拳皇98」的老玩家,他們沒辦法再讓自己去重新適應一個新遊戲的機制,不僅是因為操作不同,更多是心態上。他們已經習慣在舊的遊戲世界裡當強者,不可能願意再跌入新遊戲里做被人虐殺的小白鼠。
現在,蘇聯王已經結婚生子了,有時候他會被妻子念叨不多看著點女兒的功課,還天天跑到烈火來打遊戲。每到這種情況,其他兄弟們就會接替他,在那段時間裡多照顧一些俱樂部的事情,讓他對陪陪孩子。「還好我們是四個人一起,不是一個人創業」。
他們也在積極地尋找投資人,另外也想過找遊戲周邊設備、搖桿、採集卡這類的商家贊助。不過「現在商家也不傻的,也不是白白投你錢,一看人群基數不大,就不投錢了。」
近半年裡,老吳發現有兩、三家媒體來過烈火街機廳採訪、拍攝。老吳覺得這是好事,但是看了報道之後,他又有點擔憂,
因為很多內容都是圍繞「懷舊」而產生的,很少有人關注他們俱樂部在烈火街機廳里存在著,並不是為了紀念過去、躲在堡壘當中。
他們想的更多是未來的事情。
老吳興奮地說到他在某天看到的消息:「如果奧運會要加入電子競技項目,格鬥遊戲肯定是不二選擇。我那天看到有報道已經這麼說了……」
話音還未全落,蘇聯王打斷他說:「這事還沒確定,不要這麼樂觀。」
蘇聯王說他曾聽常老闆表露過想法:「我也不差錢,我年輕時候建立這家街機廳,就想開到我死。我不要在我有生之年,把它關掉。」
常老闆雖然自己不玩街機,但是他在自己經營的烈火看到那麼多人在這裡長大,慢慢也產生了一種難以割捨的情懷。
「
這裡有很多人把這裡當作精神寄託,他也非常不願意奪走這種精神寄託。」
蘇聯王告訴我。老吳提及烈火,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
「
烈火裡面,每一個人都有故事。」
但是有些故事或許被淹沒在了街機歡快而巨大的背景噪音里,聲音不被聽見;有些故事或許流逝在了時間的長河裡,其他人也不再記得。如果說,屬於烈火街機廳最完整的故事是一副圖畫,那現在任何的複述也不過都是一張有空缺的拼圖。
在烈火街機廳吧台區,有一整個角落都擺放著好幾盆綠色植物、和大大小小的魚缸,裡面游著鬥魚。楊經理每天都要給綠色植物洒水,給魚餵食。他說這不算自己的興趣愛好,只是工作,他沒有什麼興趣愛好。
他的微信個性簽名,藏著簡單的兩個字,「無聊」。
而在這個房間另一處角落裡,和三台遊戲街機並排的是掛在杆子上的兩隻鳥籠,保安小朱告訴我:「原先這裡養了四隻(鸚鵡),後來有一隻掛了。」
仍然活著的鸚鵡,不知未來命運會如何。
陳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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