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一夢三十年 紅樓詩話
紅樓一夢驚世，文華璀璨如仙。詩詞曲賦俱天然，假語村言相伴。
荒唐本自無稽，辛酸有誰堪憐。大觀勝境皆雲煙，繁華展眼成幻。
——題記
《紅樓夢》是一部天書。
《紅樓夢》的文學價值毋庸置疑，它的哲學價值和文化價值更是值得關注和重視。
讀《紅樓夢》，一定是在讀過了詩經楚辭、唐詩宋詞以及唐傳奇、元話本，在讀過了古今中外最經典的名著之後，突然發現，有這樣一部集大成者巍然屹立，令人高山仰止，卻又如此平易近人、瑣碎駁雜，正所謂一花一世界，一石一乾坤，悲憫與齷齪、尊貴與下流、高隱與卑劣、清純與混沌交融、編織在一起，不由得閱者忽驚忽喜、忽嘆忽悲、忽哭忽笑、忽怒忽憐，有多少人為這一部《紅樓夢》成痴、成魔、成魘，又有多少人為這一部《紅樓夢》泣涕流連、定托終身，「開言不談紅樓夢，縱讀詩書也枉然」，「紅學」熱、「曹學」熱，因書而成專門學問；大觀園、黃葉村，因書而成景點勝地；更有魯迅、胡適、俞平伯、周汝昌等大家專研專著不斷，開新言，發意旨，索隱探討，鬧熱無休。
只為這一部《紅樓夢》。
也不只為這一部《紅樓夢》，正是因為《紅樓夢》是中國古典文學的最高峰，是中國文化的集大成者，才會有越來越多的人認識到它的魅力和價值，認識到它所蘊含的中華文化之水到渠成、風雲際會之妙，無論是作為小說的文學水平，還是作為經典著作的思想水平、藝術水平，甚至是作為封建社會百科全書的博物、博文水平，都是無愧於「之最」的稱號，而且遠遠高於所有的文學作品，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我們不得不承認，沒有經歷過由盛而衰的家庭變故，沒有經歷過非凡的人生磨礪，沒有深厚的中國古典文學功底，沒有堅忍頑強的意志，所有的這一切哪怕只缺少某一條，或者某一條中打一點折扣，都不會有這部書，——大幸！
而同時，我們卻不得不如此殘忍地在閱讀中獲得大悲喜，大欣悅，因為它實在是一部好書。
最愛紅樓詩詞。
就從紅樓詩詞說起吧！
中國是詩的國度，所有的文學作品都離不開詩，從詩經楚辭到唐詩宋詞再到元雜曲雜劇明清小說，煌煌詩作，何止恆河沙數，詩就像貝殼裡的珍珠，碧天上的星星，凝聚著漢語的精華洗鍊，寄託著詩人的深厚情懷，震撼著一代又一代讀者的心靈與精神，詩是中國文學的營養品。
中國人的精神離不開詩。
比起唐詩宋詞，《紅樓夢》中的詩毫不遜色，詩社中詠海棠、菊花、紅梅、柳絮是也；比起詩經楚辭，《紅樓夢》也有堪與頡頏之作，《葬花辭》、《桃花行》、《警幻仙姑賦》、《芙蓉女兒誄》是也。正像「慕雅女雅集苦吟詩」一回中林黛玉教香菱作詩所說，詩有本——名家詩集是必讀經典，而且一讀就要讀透，達到一二百首，還要細心揣摩熟透，並且加上談講交流，這樣「不出一年，不愁不是詩翁了」，當然，更重要的是香菱苦志學詩，精血誠聚，又極聰明伶俐，——仍然是風雲際會，缺一不可。
林黛玉所選的詩家有王摩詰五言律一百首，老杜的七言律一百二十首，次再李青蓮的七言絕句一二百首，然後是陶淵明、應瑒、劉禎、謝靈運、阮瑀、庾信、鮑照等人的詩，從選詩的角度，可以看出一個人的鑒賞水平和詩歌根底，毫無疑問，曹雪芹是家學淵源的大詩人，學詩先從王維起，這一點就很有意味，王維有詩佛之譽，他的詩，詩中有畫，畫中有詩，詩畫合一，意境空靈，往往於極簡的白描勾勒中傳達出空闊靈逸的境界，使人脫凡忘俗，有出世之感，比如這首《山居秋暝》：
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
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
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
全詩四十個字，沒有用典，沒有生僻，沒有修辭，清澈寧靜，詞至意達，彷彿信手拈來，全無斧鑿痕迹，卻直入人心，令人眼空意空，心曠神怡，有說不出的暢快開闊之感，——空山雨後，秋月松竹，流泉石上，浣女歸喧，舟動蓮搖，一幅幅充滿靜謐生機的畫面，令人流連忘返，似乎可以融入其中，不言而樂，——如果這樣的詩讀一百首，真是要「立地成佛」了。
王維放在第一位，對香菱來說，是循序漸進的學法，更是入手即大家，省了多少波折功夫，曹雪芹確實堪為人師。
杜甫的七言律，一下子就拉高了學詩的層次和內容，更有境界和胸懷，杜甫是公認的「語不驚人死不休」，更是沉鬱頓挫憂國憂民的詩聖，他的每一首七言律，都堪稱絕品，千古流傳，真正揣摩熟透，不僅是會作詩，更是提升一個人思想境界、精神世界的必經之路，詩人久經戰亂離散，顛沛流離、飄蕩輾轉，而始終赤心不改、忠誠不二，他的詩被譽為詩史，如此高的讚譽絲毫也不為過，讀熟杜甫的詩，必定能夠使一個從來沒有接觸過詩的人，成為有一定格局的詩家，所以說，《紅樓夢》絕不僅僅是一部清代小說而已，它實在是已經自覺地汲取著中國古典文學的精華，尤其是詩歌的精華，並教而化之，運用自如了。
李白的七言絕句，是作者所選的第三家作品，李白長於古風古行，作者卻只取七言絕句，實在是令人欽佩，對啊，香菱只是一個對詩有嚮往的女孩子，她的根基和經歷都不允許去精研李白的古風，而七言絕句，既有高絕的想像，又有精鍊優美的語言，有舍才有得，學詩之時，以精要為上，過於龐雜繁複，反而會貪多嚼不爛，弄得拿不起來放不下，只能望洋興嘆，適得其反了。
我們還可以看看作者的作詩水平——不是作者本人，應該說，除了《紅樓夢》開篇的詩「滿紙荒唐言」和「無才可去補蒼天」以外，所有的詩都是作者為小說中的人物量身定做的，也就是私人訂製，而且是大量的，不論高低雅俗、身份貴賤的私人訂製，這本身就是一項需要大格局的工程，即使是李白杜甫，也沒有這個意識，不可能也沒必要，他們只需要抒寫個人的想像和胸懷，毫無疑問，這樣的詩是手到擒來，無需周折的；曹雪芹卻遠不能如此，他的小說，千人千面，每個人只要開口說話，就帶著最切合自身的家庭教養、文化修養、社會經歷等等的固化規範，作者似乎是多餘的，卻一定是有籌謀的，細想起來，這一點也不比領帥千軍萬馬作戰容易，更何況是要筆下的人物寫詩，結詩社、詞社，限題限韻，聯句題詠，——真是一條險路！非胸中有大丘壑，誰可為之，誰敢為之？
我們先說香菱學詩中的三首詩，都是《詠月》：
月掛中天夜色寒，清光皎皎影團團。
詩人助興常思玩，野客添愁不忍觀。
翡翠樓邊懸玉鏡，珍珠簾外掛冰盤。
良宵何用燒銀燭，晴彩輝煌映畫欄。
黛玉笑道：「意思卻有，只是措詞不雅。皆因你看的詩少，被他縛住了。把這首詩丟開，再做一首。只管放開膽子去做。」
既要敢做，還要敢於評論，「措辭不雅」，實在是定評，而「看的詩少」，「只管放開膽子去做」，又說明了對香菱的些許認可，些許期待，為師者，真應該都來學學這一段，初學者，最怕被人否認，更怕被人誤導，胡亂誇獎，不知所云，從此入不了正途。黛玉的評價非常適合，不打擊，不謬獎，只是多讀詩，多練習，這就有了確實有進步了的第二首詩，：
非銀非水映窗寒，試看晴空護玉盤。
淡淡梅花香欲染，絲絲柳帶露初干。
只疑殘粉塗金砌，恍若輕霜抹玉欄。
夢醒西樓人跡絕，餘容猶可隔簾看。
黛玉道：「自然算難為他了，只是還不好。這一首過於穿鑿了，還得另做。」
這一首實在是進步不小，對仗工整多了，用詞也有大進步，但是確實是太露斧鑿痕迹，顯得過於堆砌，把所有的好詞恨不能都用上，反而失去了詩的本來面目，況且，確實是如寶釵所說，「不像吟月了，月字底下添一個『色』字，倒還使得。你看句句倒像是月色。」林黛玉的要求很嚴格，「還得另做」，就是對香菱的督促和期待。因此，終於使香菱夢中得詩：
精華欲掩料應難，影自娟娟魄自寒。
一片砧敲千里白，半輪雞唱五更殘。
綠蓑江上秋聞笛，紅袖樓頭夜倚欄。
博得嫦娥應借問：緣何不使永團圓？
結合作者借黛玉寶釵之口的評點，我們對這三首詩有了初步的認識，果然是由俗至雅，漸入佳境，更重要的是，結合香菱的身世，「根並荷花一莖香」，一個出身仕宦之家、富貴風流之地的女孩，從小被拐賣、被搶奪、被最粗俗的呆霸王薛蟠欺辱，而竟然有如此一個「造化」可以有一年的時間，跟著寶釵住進她心心念念想著的大觀園，又有幸跟著黛玉學詩，她如此看重這個機會，以至於茶飯不思、夜夜苦讀，終於在夢中得詩一律，這真的是「精華欲掩料應難」了！這句詩只有放在香菱身上才最合適，誰也無法替代，而「一片砧敲千里白」多像李白的「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的意境，又似乎是杜甫的「寒衣處處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這樣現成而又化用恰切的詩句，如果沒有對李杜的揣摩熟透，是不可能寫得出的。
我們都羨慕古人，可以隨手寫詩，從不覺得才盡詞窮，實際上，這種羨慕完全可以化作行動，「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吟詩也會吟」，說的就是這個道理。曹雪芹以大手筆給我們呈現了學詩的路徑和方法，又現身說法，把學詩習作和進境之作都不厭其煩的寫出來，如此婆心苦心，實在令人感佩。
再以白海棠詩社為例，這是第一次結社賦詩，一共五個人，六首詩，湘雲一個人做了兩首，而且是限韻的，「門、盆、痕、魂、昏」，一、二、四、六、八必須順序押韻，不能錯，這是律詩的要求，是對詩人極大的考驗，更何況，每個詩人都有自己的個性和風格，都有自己的形象和水平，作者一個人的頭腦，應該是比電腦還要精密，而且，絕不僅僅是精密而已，必須有靈性，有詩意，有意境，——一個字，難！
詠白海棠（蕉下客）
斜陽寒草帶重門，苔翠盈鋪雨後盆。
玉是精神難比潔，雪為肌骨易銷魂。
芳心一點嬌無力，倩影三更月有痕。
莫道縞仙能羽化，多情伴我詠黃昏。
詠白海棠（蘅蕪君）
珍重芳姿晝掩門，自攜手瓮灌苔盆。
胭脂洗出秋階影，冰雪招來露砌魂。
淡極始知花更艷，愁多焉得玉無痕?
欲償白帝宜清潔，不語婷婷日又昏。
詠白海棠（怡紅公子）
秋容淺淡映重門，七節攢成雪滿盆。
出浴太真冰作影，捧心西子玉為魂。
曉風不散愁千點，宿雨還添淚一痕。
獨倚畫欄如有意，清砧怨笛送黃昏。
詠白海棠（瀟湘妃子）
半卷湘簾半掩門，碾冰為土玉為盆。看了這句，寶玉先喝起彩來，說：「從何處想來！」又看下面道：偷來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縷魂。眾人看了，也都不禁叫好，說：「果然比別人又是一樣心腸。」又看下面道：月窟仙人縫縞袂，秋閨怨女拭啼痕。嬌羞默默同誰訴?倦倚西風夜已昏。
眾人看了，都道：「是這首為上。」李紈道：「若論風流別緻，自是這首；若論含蓄渾厚，終讓蘅稿。」探春道：「這評的有理。瀟湘妃子當居第二。」
這一段全文引用，因為實在再好的評論也比不上作者自評，雖然是借書中人物之口，但是，只「風流別緻、含蓄渾厚」這樣的評語，恐怕是任何一個評論家也不能說出口的，也許可以用幾百上千字說清楚，用四個字，難。
白海棠和韻（枕霞舊友）
神仙昨日降都門，種得藍田玉一盆。
自是霜娥偏愛冷，非關倩女欲離魂。
秋陰捧出何方雪？雨漬添來隔宿痕。
卻喜詩人吟不倦，肯令寂寞度朝昏?
其二
蘅芷階通蘿薜門，也宜牆角也宜盆。
花因喜潔難尋偶，人為悲秋易斷魂。
玉燭滴干風裡淚，晶簾隔破月中痕。
幽情慾向嫦娥訴，無那虛廊月色昏。
竟然又和出兩首，而且一點也沒有重複前面的，實在是匪夷所思，作者胸中有多少煙雲丘壑，錦心繡口，作出如此精彩絕倫的詠花詩來，而且首首切合人物身份、學養，首首都是精品，更有後面的菊花詩，寫盡三秋盛事，體現出作者高潔孤傲的風骨，抄錄一段蘅蕪苑夜擬菊花題：
「起首是《憶菊》；憶之不得，故訪，第二是《訪菊》。訪之既得，便種，第三是《種菊》。種既盛開，故相對而賞，第四是《對菊》。相對而興有餘，故折來供瓶為玩，第五是《供菊》。既供而不吟，亦覺菊無彩色，第六便是《詠菊》。既入詞章，不可以不供筆墨，第七便是《畫菊》。既然畫菊，若是默默無言，究竟不知菊有何妙處，不禁有所問，第八便是《問菊》。菊若能解語，使人狂喜不禁，便越要親近他，第九竟是《簪菊》。如此人事雖盡，猶有菊之可詠者，《菊影》《菊夢》二首，續在第十、第十一。末卷便以《殘菊》總收前題之感。這便是三秋的妙景妙事都有了。」
好一段菊花譜！比之陶淵明，比之蘇東坡，猶有過之而無不及，這才是不負此花，不負此生。
特列三甲如下：
詠 菊 瀟湘妃子
無賴詩魔昏曉侵，繞籬欹石自沉音。
毫端蘊秀臨霜寫，口角噙香對月吟。
滿紙自憐題素怨，片言誰解訴秋心？
一從陶令評章後，千古高風說到今。
問 菊 瀟湘妃子
欲訊秋情眾莫知，喃喃負手扣東籬。
孤標傲世偕誰隱？一樣花開為底遲？
圃露庭霜何寂寞？雁歸蛩病可相思？
莫言舉世無談者，解語何妨話片時？
菊 夢 瀟湘妃子
籬畔秋酣一覺清，和雲伴月不分明。
登仙非慕庄生蝶，憶舊還尋陶令盟。
睡去依依隨雁斷，驚回故故惱蛩鳴。
醒時幽怨同誰訴：衰草寒煙無限情!
「題目新，詩也新，立意更新了」，這一回即是林瀟湘魁奪菊花詩。寫詩難，模擬別人的風格寫詩更難，模擬幾個人的風格，一下子寫出十二首詩，不知幾多難上加難，而作者竟如此舉重若輕，涇渭分明，妙筆生花地寫成了，真是迷離倘恍，如聞天語！如此一部小說，如此一場詩的盛宴，也是應了那句「精華欲掩料應難」了吧！
七言律，是唐代格律詩的遺風，而楚辭體、賦體、古歌行體，則是中國詩歌的高峰，一般人不敢望其項背，只有仰慕欽羨而已，曹雪芹卻能在《紅樓夢》中，適時的高質量的作出辭賦歌行，其《葬花辭》、《桃花行》、《秋窗風雨夕》格調高，境界高，擬在絳珠仙草林黛玉身上，最合適不過了——「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未若錦囊收艷骨，一抔凈土掩風流」、「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污淖陷渠溝」、「桃花簾外開仍舊，簾中人比桃花瘦」、「憔悴花遮憔悴人，花飛人倦易黃昏」、「秋花慘淡秋草黃，耿耿秋燈秋夜長」，林黛玉的身世之悲、詩心之靈，她把詩作為生命般的全身心投入的熱愛和嘔心瀝血的吟唱，在這些長長的古體詩里，淋漓盡致的表達出來，如果沒有這些詩，真不知林黛玉的形象要打多少折扣，她的靈心慧性，她的仙格神骨，有了這些詩，才有極強的感染力、震撼力。
詩歌，已經和這部小說水乳交融，骨肉相連，再也無法分割，我們不得不佩服作者的匠心獨運，更要佩服作者的詩的才華，他把中國古典文化的精華以如此偉大豐厚深沉的形象捧出來，彷彿捧著文化的基因。有人說，《紅樓夢》中的詩像水草，在小說的水中，美得充滿誘惑；但是一旦離開了水，就失去了生命力，沒有原來的味道了。我覺得這句話似褒實貶，沒有誰愚蠢到會把《紅樓夢》割裂開來，恰恰相反，絕對不能割裂，它本來的面目是什麼，就應該是什麼，至於拿《紅樓夢》里的詩與唐詩宋詞相比，我覺得也沒有必要，雖然它實在是毫不遜色，但是，詩在《紅樓夢》里是一種表現手法，作者曹雪芹有豐厚淵博的學養，寫詩是理所必然，而非炫耀逞技；但是，如果多讀幾遍就會發現，《紅樓夢》里的詩歌，實在是中華文化的水到渠成的結果，源遠流長，不是刻意造作，而是自然的流溢，我們有如此驕人的文化傳承，有如此自覺承繼其基因精華的經典大作，確實值得國人驕傲！
久讀《紅樓夢》，也因為《紅樓夢》，而喜讀詩經楚辭、唐詩宋詞，並在不斷的閱讀中，一再驗證著文化基因的傳承和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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