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嘎奈爾和他的朋友們頭頭一家
度假村的一排排紅色屋頂嵌在筆直金黃的杉樹林中,卻毫不顯生氣,馬嘎奈爾的車攆過潔白的雪地,帶我沿著湖畔開了許久,店鋪悉數閉門歇業,一個人都沒遇見,更別說遊客,難怪連航空公司都取消了抵達這片地區的航班。
兩天車,兩天馬,然後又是一天車,從烏蘭巴托到庫蘇古爾湖——此次蒙古北部的最後一站,沒想到會獨享眼前的風景。陽光透過雲層呈扇形投射到遠方的水域上,粼粼的光點跳躍舞動,湖水輕敲岸邊,一節斷木伏在水裡,露出水面的一半結了厚厚的冰凌。再要不了兩個月,整個湖面就凝成一大塊冰,汽車能從這頭開向彼岸。
想讓馬嘎奈爾開車再往湖畔深處走走,似乎大雪封山他不願意再往前,又不知道怎麼告訴我,索性指了指油表,意思油不夠,然後頭一揚,說了句「ca」,於是又去找棲居在森林裡的蒙古包去喝茶。
秋末庫蘇古爾湖的蕭條,讓人不禁後悔將兩天假日安排在此處,如果放在騎馬的行程上,就可以去到更原始的腹地了。不過住在小鎮上的原駐民家庭里,卻是意外的經歷。
昨夜住的人家,男主人叫頭頭,老老少少十幾口人,打地鋪擠在木頭小屋裡。早上他們把被褥堆疊在靠窗的角落,騰出地方來讓孩子們玩耍。兩個女孩早起去了學校,三個男孩子還未到上學的年齡,摔跤便是他們的日常遊戲。幾個小孩在地上瘋扭成一團,滾來滾去,家長們倒也習慣,家裡簡樸到連桌子椅子都沒有,也是怕孩子們打鬧時會撞上吧。
大人白天倚坐在堆成小山的被褥旁,依著窗戶的陽光,指導小孩們做學前作業。馬嘎奈爾和頭頭早晨在院子里修理那輛前蘇聯老爺車,而我這個外國人便成了滿屋子女性們的焦點。因為語言不通,她們翻來一本小冊子,我湊近看,是帶有蒙古語翻譯的英語日常對話手冊,然後她們指著上面的問題,我通過手語,竟然溝通了年齡、家庭狀況、職業等等。
中午頭頭的妹妹們切羊肉做包子,蒙古包子的餡料只用羊肉加上個頭小小的蒙古洋蔥,剁碎了包在手擀的麵皮里,包法卻南北不同,這裡包得像我們吃的餃子,蒸了一大鍋,男人們先吃,就連奶奶,也要排在最小的孫子後面。
下午回到頭頭家裡後,我又獨自外出在小鎮上閑逛,行程的最後一天,想趁天黑前多留下些記憶。空曠的街道上三三兩兩趕著回家的人們,給寒冷的天氣又增添了一份冷清。遠遠的,馬嘎奈爾驅車趕了過來,他指了指即將落下山頭的太陽,招呼我上車。原以為是要接我回去,沒想到趕在最後一縷陽光消失之前,他再次將車開到了庫蘇古爾湖邊。
對面的雲彩映上夕陽的餘輝,像是蘊含著金礦般閃閃發光,飄浮在低矮的山頭上,金燦燦的雲朵在湖面上又倒映出一份,隨著微波不斷拼湊分離,直到這份光彩逐漸黯淡。這現實又虛幻的畫面,也成為我與這片湖水分別的紀念。
晚上,家人都聚在屋子裡,更是炸成一團。小孩子穿著媽媽的靴子又跑又跳,放學回家的姐妹趴在地上寫作業,大人們做飯,聊天,看電視,陪孩子們一起玩耍。
頭頭拿來家裡最好的衣服,要我換上,白色綢緞的蒙古長袍,在昏黃的燈光下依舊光滑耀眼。我拿出一瓶白天在小鎮上買的成吉思汗伏特加,這是蒙古產的最好的酒,頭頭教了我敬酒的禮節:第一次喝酒,要先用無名指在酒杯里輕沾一下,將酒彈在上空三次,再沾一下點在額頭上,才能喝酒。
馬嘎奈爾教我用報紙卷本地的土煙,女生們則不停傳閱翻看我手機里的蒙古照片。好像這幾天在北方這片土地上拍攝的所有人,她們都認識,蒙古真是地廣人稀,也難怪馬嘎奈爾認識這一路上所有的蒙古包。
敬了大人們每人一杯,依照酒量,喝多少都是心意,剩下的和頭頭、馬嘎奈爾三個人分掉了。頭頭一直問我什麼時候再來,我說不知道,但一定會再來。喝完酒已過午夜,大家也都鬧到這個點,才又收起精神,打好地鋪,排成排鑽進被窩裡去了。
不知道平日里在這個等待寒冬來臨的小鎮上,頭頭一家是否也是這麼熱鬧,但是這晚的這個大家庭,帶給作為獨生子在盒子中長大的我,未曾有過的體驗。
次日離開前的早上,頭頭和家人在院子里搭起蒙古包,冬天木屋無法禦寒,一家人要搬進蒙古包里住。小孩子們也在幫忙和搗亂,我也去幫忙搬東西和紀錄下了蒙古包搭建的整個過程。
井井有條的將框架展開綁在一起,用細長的木棍支起房頂,蒙布,再圍上保暖的羊毛,潔白的外罩再用結實的扁帶綁好。這游牧民族的看家本領,只用了一個多小時,他們的新家便蓋好了。
臨走前我提議給大家合影,奶奶認真的給長孫換上正式的傳統服裝,在接近正午的刺眼陽光下,依依不捨的將藍天、雪地、蒙古包,和蒙古包前的笑臉們,凝固在了關於蒙古的永恆記憶中。
返回木倫的100多公里路程,是這幾天唯一的真正的公路,我買了幾罐啤酒一人一口分享著,一路上遇見羊群、老鷹或者別的什麼,馬嘎奈爾都嘗試著用零碎的單詞和手語跟我說話,比前幾天說的都多。狹小的車廂內,有種即將要分別的傷感氣氛。
回到白鴿的旅館,白鴿不在,打了電話說是要兩個小時後才回來。旅館也沒有辦法洗澡,想想來到北方這片土地,為了入鄉隨俗,已經七天沒有刷牙洗臉換衣服,也算是人生之最了。
馬嘎奈爾要等白鴿回來結賬,而我要等夜間大巴回烏蘭巴托,於是兩個人便沉默地在白鴿的房間里坐著。突然馬嘎奈爾站起來,好像想說什麼,然後又把話咽了回去,做了個手勢跟我說他去外面「smoke」,但是我讀懂了他眼神中的離別,立刻追了出去,朝著正穿過院子的背影大聲的道了聲謝。
馬嘎奈爾轉身向我揮揮手,好像不願意讓我看見他臉上的情緒,又迅速轉了過去,低頭走出了白鴿的家。
後續:朋友蘇利得上個月回蒙古,我將馬嘎奈爾和他的朋友們的所有照片,大概140張,沖洗出來,附上一封簡短的信,托他寄給白鴿再轉交給馬嘎奈爾。他們現在正在零下40度的極寒環境下,艱難地度過寒冷的冬天吧,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收到這些照片,但朋友給白鴿打了電話,白鴿說這一定是他新年最好的禮物。
(完)
莫獨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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